《右玉》:守住家園 向死而生
“一陣風來一陣沙,黃沙洼里是我家。谷雨無云下不了種,遍地荒丘瞭不見一朵花”,女子的清唱中,地處晉蒙交界毛烏素沙漠邊緣的山西右玉,風沙肆虐、黃風蔽日,貧瘠土地上沒有一絲綠意的惡劣生存環境呈現于舞臺。這是幾十年前的右玉。與此相伴的另一幅畫面也徐徐打開,新中國成立后,右玉人70余年持續種樹,種了死,死了再種,最終這個風沙吃人的不毛之地,變成山清水秀、景色宜人的塞上綠洲。70年來,一共有18位右玉縣委書記,秉持“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信念,帶領右玉人以守土有責、絕不后退的奮斗犧牲改寫了右玉的歷史,鑄就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迎難而上、艱苦奮斗、久久為功、利在長遠的右玉精神。右玉的治沙傳奇被山西話劇院搬上了舞臺。話劇《右玉》講述了上世紀50年代右玉縣黃沙洼村群眾在縣委書記唐漢元、縣長黎潤杉以及村黨支部書記趙柱子等黨員干部的帶領下,同“吃人”的風沙展開殊死斗爭,樹活了、人也活了的故事。
近年來,戲劇作品講述治沙種樹故事的不少,如何將有價值的題材講成有意義的故事,成為藝術創作者一直探索實踐的課題。《右玉》在文本結構和呈現方式上,將當地人的種樹治沙變成守住家園、向死而生的拼命抗爭,用充滿詩意的舞臺呈現深入挖掘人物真實的內心世界,表現人物命運的跌宕與坎坷,藝術地高揚右玉精神。內容形式的獨特表達為話劇舞臺現實題材創作提供了新視角,折射了中國話劇以當代審美觀照提升舞臺氣象的新思考。
作品對右玉故事的講述脫開了常見的傳統框架。雖然是講故事,卻又不十分依賴情節的線性推進,而是嘗試敘述體戲劇的方式,以老書記唐漢元60年后重歸黃沙洼的視角展開情節,讓已然化作精神意向的老年唐漢元掌控著戲劇節奏,在跨越時空的場景、人物交集中,實現歷史與現實的鏈接,完成對歷史的還原。這種多時空結構方式和作品所選取的重要事件節點,著力渲染人物內心強烈、深厚的情感,以及右玉人的生命歷程和精神底色,守住家園、向死而生的堅韌頑強和在黨的領導下對美好生活的堅定追求成為舞臺最富有感染力的精神內核。
在多重時空架構中,我們看到了右玉生活條件的艱苦。這是風沙吃人的不毛之地,這里的人如何生存充滿懸念。作品從現實場景和生活角度切入,讓風沙肆虐、黃風蔽日的場景和“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白天點油燈,黑夜土埋門,立夏不起風,起風活埋人“的粗糲一次次強化,右玉這個連人都活不成的地方得到了形象化呈現。于是,新中國成立之初,第一任右玉縣領導班子提出,“右玉要想富,就得風沙住;要想風沙住,就得多栽樹;要想家家富,每人十棵樹。”從那時起直到現在,右玉縣委、縣政府團結帶領干部群眾拉開綠化右玉大地的序幕。換領導不換藍圖,換班子不減干勁,一任接一任的縣委書記帶領干部群眾持續不斷植樹造林。幾代右玉人的不屈頑強和自然環境惡劣、天氣氣候惡劣、生活的貧窮等,在舞臺上得到多方位展示,二度呈現及舞臺設計讓這一切充滿現場感。
右玉人性格中的質樸和倔強令人感動。右玉人的祖先幾百年前曾在這里安營扎寨、駐守邊關、保家衛國。斗轉星移,滄海桑田,如今右玉人從面對當年的強敵鐵騎變成面對狂暴風沙,“守土有責,絕不后退”已經從祖先的誓言成為融入他們血液的生命意識。而且這一切又是以黨的領導為軸心,從黨員干部與普通群眾的共同奮斗中得以體現。全劇生動描繪了奮斗者的群像,他們無怨無悔,迎難而上,而且動機目的單純。縣委書記唐漢元的女兒唐莉思想波動,不愿意在右玉生活而哭鬧時,唐漢元說:“我來了右玉,我就是右玉人”,“我不圖誰能感激我,我也不圖誰能記得我,我甚也不圖”。這種純粹無私,久久為功的境界,照亮了右玉。舞臺上的處理也干脆明了,讓人物的對話干凈簡潔,擲地有聲。有了這樣的書記,老百姓就有了主心骨,有過灰心有過失敗,但失敗了再來,樹成了心血,成了希望,成了過上好日子的未來憧憬,他們拼著命往前奔,一代代縣委領導人全心全意迎難而上,一張藍圖繪到底的韌勁,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渴望當作責任使命的真誠,化成老百姓生命中最質樸、耀眼的追求。右玉人把根扎在這里,“只要血脈不斷,就要把右玉的樹種下去”的信念,不僅體現了追求美好生活的頑強生命力,也體現了飽含深刻哲理的人與自然的內在關系邏輯。共產黨的初衷和老百姓的愿望相互依存,這是舞臺藝術作品中較為難得的黨群關系水乳交融的深刻表達。作品真實傳遞了,是所有人的犧牲奉獻換來了右玉的變化。黨員干部與人民群眾一同謀劃、一同商量、一同勞動、一同流淚,右玉人質樸倔強的生命底色上寫滿了上下一心、民心所向的時代音符。
旗幟鮮明而又藝術化地表達右玉精神,主創人員的用情之深和探索魄力充滿當下時代氣息。作品將右玉人的生命過程和精神化成了富有感染力的語言,許多臺詞令人印象深刻:治沙,只有和天斗,才能讓樹活下去,讓人活下去。樹活著,人就活著!只有樹活得好,人才能活得更好!救樹就是救人,保住了樹就保住了黃沙洼的根。就像這扎在泥土里的樹那樣,把我們的根扎在這里,永生永世扎在這里。話劇作品要在舞臺上讓思想的光芒迸射出來,臺詞的力度和深刻是重要依托,此劇文本語言的精到和精彩,體現了編劇的概括提煉和重建能力。一般脫貧致富作品,都有搬遷,遷建的內容。這部作品與眾不同,右玉人就是不走,永生永世扎根在右玉。這是他們的家,他們的愛在這里,這也成為脫貧致富題材和主題開掘的新范式。它不禁讓人想到只要中國共產黨和人民群眾上下一心,將無往而不勝。無論微觀還是宏觀層面,作品都對黨的堅強領導和人民的擁戴,以及迎難而上久久為功、功成不必在我的精神做出了深刻解讀。有價值的題材與極富震撼力的表達形成了共同合力,讓右玉精神在觀賞者心底產生強烈共鳴。
舞臺呈現充滿哲理和詩意,意象化鮮明。該劇充分運用戲劇的假定性,簡約靈動;又以歌隊的敘說,右玉道情音樂和山曲、小調的適時插入,烘托氣氛,突出地域特色,擴大和豐富了舞臺的表意空間。舞臺上方的巨大吊環,是懸在空中的一片希望;一棵歪歪扭扭的“小老楊”,是生機和不屈意志的象征;一個圓形沙盤,結構出靈活生動的現實場景。真實與想象、激情與思想,共同構成《右玉》的詩化意象。守住家園,向死而生,右玉人頑強的生命力在舞臺上以多元戲劇手段表達得深厚而富有哲理。全劇鮮活生動的“奮斗者群像”,形成充溢全劇的蓬勃精神力量,為思想性、藝術性的有機融合,為同類題材的舞臺實踐提供了新參照。
(作者系《人民日報》文藝部原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