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建新時代文藝理論的空間維度
當下,文學研究中的空間或地理詞匯越來越多,各種形式的制圖被用來展現文學狀貌、繪制敘事軌跡、呈現地方文化。隨著“空間轉向”的發生發展,新的空間意識有力扭轉了“歷史想象優于空間想象的局面”,逐漸恢復了“歷史與地理思維及闡釋互補性的再平衡”(愛德華·W. 蘇賈《尋求空間正義》)。事實上,“空間轉向”并非對歷史視野的抵制,而是打開過去被忽視或邊緣化的“空間褶皺”。正如金克木在談及“文藝的地域學研究設想”時所言,“我們的文藝研究習慣于歷史的線性探索,作家作品的點的研究”,“長于編年表而不重視畫地圖,排等高線,標走向、流向等交互關系”,要倡導做“以面為主的研究,立體研究,以至于時空合一內外兼顧的多‘維’研究”(金克木《文藝的地域學研究設想》)。在構建新時代文藝理論話語體系過程中,“空間”顯然是不可忽視的重要維度。而構建新時代文藝理論研究的空間維度,并非簡單地梳理文學文本再現的空間或地理因素,而應更為深入地思考“空間轉向”為文藝理論打開的新維度,并進一步激活與融通多種空間理論資源。
“空間轉向”拓展文藝理論新向度
文學研究領域對“空間”的關注經歷了持續而深刻的轉向。“空間轉向”深刻影響了當代文藝理論和文學研究的思路與走向,產生了一些頗富洞見的研究成果。
“空間轉向”的發生發展促成了文藝理論解釋思維的調整。“空間轉向”并不只是由對“時間”的關注轉向對“空間”的關注,更重要的是從“時間思維”轉向“空間思維”,也即從歷時性思維轉向共時性思維。在這一過程中,文學研究的共時性維度得到凸顯。福柯、詹姆遜、哈維、塔利等人將“空間性”引入文學和文化研究領域,這種“橫向映射”使我們對空間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一方面,將空間或地理學思想納入文學研究領域,可以更好地理解人類經驗、社會關系和文化生產;另一方面,地理學也可以從美學與文藝理論中獲取諸多思想資源。
“空間轉向”的發生發展拓展了文學研究的固有概念與疆界。從“空間轉向”視域出發來考察文學的邊界,有助于突破現有的思考框架,將文學空間作為一個總體現實加以重新理解。“空間中的文學”與“文學中的空間”是美國斯坦福大學弗朗科·莫雷蒂在《歐洲小說地圖集:1800—1900》中提出的一組概念。他在歐洲小說研究中提出了一個新鮮而令人興奮的視角,通過100張地圖闡明了關于19世紀歐洲小說的地理假設,描繪出特定作家和流派在整個歐洲大陸的地理范圍,探索了文學與空間之間的深度關聯。
“空間轉向”把對“地方—全球”復雜聯系的認識引入文藝理論中。“全球化”與“本土化”已成為文藝理論領域耳熟能詳的話語表述。霍米·巴巴強調混雜空間的重要性,阿里夫·德里克對全球主義與地域性想象的考察,德勒茲和加塔利推崇的“游牧”“塊莖”以及伯蘭特·韋斯特法爾倡導的“地理批評”,為文藝理論重新審視當代世界打開了新視野,提供了新的批評視角。
“空間批評”/“地理批評”作為一種新型批評范式,在當今日趨多元化的學術格局中異峰突起,扮演了愈來愈重要的角色。一方面,“空間批評”使我們增強了對文學與世界互動方式的認識;另一方面,它也讓我們深刻意識到可以從文學視角出發,探索與世界交往的方式。在梅新林看來,文學的空間批評具有“矯正”與“拓新”雙重意義。他認為,空間批評的興起,就是力圖“從一個新興交叉學科的嶄新平臺,從文學空間維度與形態的嶄新視境,重新審視中國文學現象、形態與規律,重構一種時空并置交融的新型文學史研究范式”(梅新林《文學地理:文學史范式的重構》)。空間批評敞開了文本內的空間與文本外的空間、空間敘事策略、作為隱喻的空間、文學地理書寫以及文學中的烏托邦等諸多維度,拓展了文學研究的視域。
以不同于現有的歷時性闡釋模式來思考空間對文學的影響,是當代文藝理論與批評在構建空間維度方面邁出的重要一步。當下,文學制圖學、文學地理學、文學生態批評等一系列跨學科研究的出現與繁榮,使我們看到“空間批評”未來發展的多種可能性。將當代空間理論引入文藝理論中,文學與空間的關系、文學書寫中的空間想象與經驗、文學的空間感與文化認同、全球化與本土化互動中的文學敘事等一系列重要命題,都將獲得重新闡釋的契機。
激活與融通三種空間理論資源
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指出,要善于融通古今中外各種資源,特別要把握好三方面資源:一是馬克思主義的資源,二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資源,三是國外哲學社會科學的資源。構建新時代文藝理論的空間維度,必須立足中國語境,有效激活與融通這三種理論資源。
一是繼承與發展馬克思主義空間思想。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中蘊含著豐富的空間思想。馬克思和恩格斯為當代的“空間轉向”確立了一種馬克思主義地理學的視角,拓展了空間研究的政治經濟學和倫理學維度。馬克思關于空間的一系列論斷具有強大的闡釋力,為當代空間理論的發展提供了堅實的基礎。面對不同學派和學術觀點,只有堅持馬克思主義空間思想,以政治經濟學批判的路徑介入空間問題,才能科學地理解空間主體性、社會空間形態的特征及其生產邏輯,從而有效抵制各種錯誤思潮。(高洋《構建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的多重考量》)繼承與發展馬克思主義空間思想,是構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文藝理論話語體系的必然要求。構建新時代文藝理論的空間維度,要自覺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發掘馬克思主義空間思想的當代價值。
二是挖掘與轉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空間思想。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蘊含著豐富的空間思想,這是構建新時代文藝理論空間維度的重要支撐。無論是傳統“宇宙觀”還是“天下想象”,無論是古代建筑的空間布局還是繪畫作品中的“留白”或以“有限寓無限”的空間表現方式,都閃耀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智慧光芒。構建新時代文藝理論的空間維度,要正確處理傳統與現代、守正與創新的關系,既賡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深厚的空間思想,又融入當代精神,以契合當代人認知的方式“活化”傳統空間思想,使其成為當代文論建設的本土文化資源。
三是批判與借鑒國外的空間理論資源。國外有不少理論家針對空間問題作出過理論論述,如列斐伏爾的“空間的生產”和“節奏分析”、福柯的“異托邦”、哈維的“時空壓縮”、蘇賈的“第三空間”、詹姆遜的“文學制圖學”、多琳·馬西的“性別的空間”以及韋斯特法爾的“地理批評”等。這些理論論述從不同路徑與維度敞開了當代空間研究的復雜面向,也為我們構建新時代文藝理論的空間維度提供了充沛的理論資源。對于這些理論資源,我們應批判性地吸收與借鑒,而不應對其不加區別地全盤接受。
迄今為止,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的“空間轉向”仍在不斷延展,文藝理論領域的空間維度研究亦須進一步深化。研究者應激活與融通多種空間理論資源,努力對當代文藝實踐中的關鍵問題作出更多創新性闡釋,推進新時代文藝理論研究持續發展。
(本文系福建省社科基地重大項目“馬克思主義地理學與當代文藝學的‘空間轉向’問題”(FJ2019JDZ019)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福建省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福建師范大學研究基地、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