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美麗童幻,又真實殘酷 ——評趙麗宏長篇兒童小說《樹孩》
一棵百年黃楊樹在山火中不幸燒毀,殘存的一段樹根在一位雕刻家手中絕處逢生,在精心雕琢中變成孩子模樣的藝術珍品“樹孩”。因此,“樹孩”不僅保留著黃楊樹生前的純真記憶,還因凝結著雕塑家最后的才華和愛意而具有靈性,成為一個富有感思的生命體,隨后它在不同的主人身邊輾轉,一段段富有傳奇色彩的冒險之旅開啟了。跟隨它的旅程,小讀者們會收獲很多意想不到的發現,在大開眼界中領略成長的諸多智慧。
《樹孩》這本書既充滿純真溫情又不乏殘酷色彩,既具有理想主義情懷又考慮到藝術真實。雖然是寫給孩子們看的童話書,但也充分尊重了孩子的審美和理解力。同時,作者趙麗宏也是一位詩人,在《樹孩》里隨處可見富有詩意的優美文筆,在這樣文筆的造型下,書中出現的一系列生命都被賦予栩栩如生的活潑形象,在“萬物有靈,生生不息”的主題下,一個個躍然紙上,讓人閱讀后過目不忘。
本書是趙麗宏的第4部長篇兒童小說,可以說是作者兒童文學系列里的一個“變調”。“童心三部曲”《童年河》《漁童》《黑木頭》取材于作者自身的童年經歷加工而成,以兒童的視角,描寫了一個個溫暖有趣的人間故事,展現人心的真善美。而《樹孩》則是作者在兒童文學創作上一次具有轉折性的突破,這篇完全靠想象力飛馳虛構而起的佳作,以一個不能同人類說話交流的植物為視角,客觀描寫了它的一路見聞,呈現出與人類眼中頗不一樣的陌生化世界。不僅趣味盎然,構思巧妙,充滿想象力,同時也邏輯嚴謹,情節曲折生動,藝術真實和現實真實得到平衡,甚至富有哲學意味。
與一般的兒童文學作品不同,《樹孩》的高妙之處在于它所表達出的價值觀并不單一。“這萬物有靈的世界,這生生不息的大地,讓我們一起為生命歌唱。”可以說,“萬物有靈”的價值認知是作者創作的靈感來源,在山火來臨之前,森林美好得如同仙境,梅花鹿在林中漫步,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它回答黃楊樹,“不知道去哪里,在這山林里,去哪里都可以。到處都有樹蔭和草地”。動物的生活方式是如此與眾不同。面對“樹孩”的感謝,大槐樹這樣回答自己對它的救助:“有啥好謝呢,我沒有想救你,我只是碰巧擋住了你。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碰巧,碰到了,以后的一切都會跟著改變。”老槐樹還告訴樹孩,洪水中很多樹木被連根拔起,留在原地的只能靠運氣,展現了其他生物在地球上生存的另一種見解和智慧。
“這個世界上,秘密多得很,你用一輩子去尋找,大概也無法都弄明白。”類似這樣的表述讓童話故事的價值觀色彩繽紛起來,帶去多維度的更復雜的價值面向,而且絲毫沒有一般童話故事里的說教意味。這應該也來自于作家自身豐富的人生閱歷而形成的智慧。正如作者所言,“千萬不要低估孩子們的理解能力和悟性,真誠地面對他們,把他們當朋友,把我感受到、想到的所有一切都告訴他們,他們一定能理解,會感動,會引起思考。”
此外,《樹孩》這部小說有種兒童文學作品里少見的“真實與殘酷”,構成了文本里“去價值判斷”的零度敘事。在小說中,“樹孩”一路漂泊,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小動物和植物,它看見了雕刻家父子的愛與犧牲,發現了老鼠們的可愛與機智,見識了白發老奶奶失去孫子后的孤寂與思念,懂得了大黃狗的嫉妒和忠誠、與螢火蟲聊起“光”等等,這些不同尋常的經歷、與大自然動植物間的交流讓它一路思考一路醒悟,長成更有靈性的內心。它更能感知到萬物情感里的悲歡離合,從動植物的角度觀察到人類對大自然生物的傷害,還在山火和洪水里看見大自然殘酷的一面,比如紅蜻蜓吃掉青蟲,但作者采用的敘事筆調一直是有距離的,也是有限制性的。他既不直接批判,也不高調煽情,尤其是讓萬物之間的生存關系和狀態表現出去價值判斷后的“原始面貌”。
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需要想象力,也需要一定的復雜性和真實性,讓想象力在虛構世界飛行后也能夠在現實邏輯里落地,進而打開更加遼闊而真實的文學世界,讓孩子們看見更多,發現更多的智慧,開闊他們的眼界。小說的結尾,給“樹孩”靈魂最后一擊的是灰天鵝,灰天鵝對它說“有些事情是天生的,不會改變。譬如,我們是候鳥,而你,應該是一棵樹”。到此時,“樹孩”的內心完全震動了,它的心里久久回蕩著灰天鵝留下的這句富有哲理的話。在下一個春天,它復活了,長出了又細又長的根須,它在變成它本來的樣子。故事至此,讀者會發現,這部小說也是一部兒童成長小說,旅程暫時結束的“樹孩”終于內心覺醒找回真正的自己。這樣的成長主題很適合兒童閱讀,能夠給他們的心靈成長帶去新的鼓舞力量。
“我對兒童文學一直心懷敬意。好的兒童文學作品是用童真的目光、生動有趣的故事,不動聲色地講述深邃的哲理,這對寫作者是一個極高的要求。”在兒童文學創作方面,趙麗宏坦言自己不是在文字里裝腔作勢取悅小孩,而是在創作中真正變成了一個孩子。正是作者化身兒童,俯下身去從孩子的視角出發,尊重孩子們的審美和智力,才讓《樹孩》給我們帶來這樣美麗而多維的童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