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去年，我在《滿族文學》發了一個中篇《吳焦氏》，將我奶奶的故事濃縮在三萬來字中，對她的一生而言，定然是遠遠不夠的，但依我目前的水平和狀態，暫且也只能如此。這個中篇對我最大的意義就是打開了記憶的閘門，思緒穿越時空，一些美好或困窘的畫面，一些斷斷續續的場景，一些活著或是已經死去的人，一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和感受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腦海里。它們并不洶涌，卻鮮活如初，綿延不絕，一件接一件，如午夜的潮水般沖刷著我早已干涸多年的心靈灘涂。在這種情感的持續驅使下，便有了《時間的秘密》和《夜間飛行》兩個中篇，這里只談前者。

周末，睡到自然醒，熬上小米粥，沖個澡，來到廚房，煎個太陽蛋，粗糧面包抹上花生醬，邊吃邊欣賞陽臺的幾盆花，百合開過了，韭菜蓮爆盆，宛如粉色噴泉，而扶桑燃燒著三朵繁復、熱烈、鮮紅的火焰，還有好多骨朵排著隊。沉浸在一個人無拘無束的日常里，我真是愛死這種日復一日的平淡時光了。當然，人生漫長，不可能都是歲月靜好，總有些意外得失、疼痛、屈辱、傷害、喜怒闖進來，讓我們不得不為之情感波動，甚至體驗前所有未的刺激。好在我們這個家族的人一向小心翼翼，從我爺爺那輩兒起，就一直穿著隱形護甲，本能地規避著人身、名譽和經濟上的各種風險，抱著旱澇保收的心態，獨自走在這繁華世道最邊邊的羊腸小徑上，因此并沒經歷過任何大風大浪，所有的不過是人世最平常的悲歡離合、生死歌哭。

生而平等，我想這其實指的并非身外之物，比如身份、地位、背景和財富等，畢竟從“投胎”的角度看，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生命本身使一切人平等指的應該是人類所經歷的各種情感，是天賦人權，生下來就注定要遭遇的那些，比如愛、恨、親情、友誼、背叛等。人之一生，所經過的真正使他們驚心動魄的事，不都是差不多的那幾件嗎？難道說公主和王子的愛情就比一對平民夫妻的更尊貴、更高尚、更真摯嗎？我相信水晶棺里和一抔黃土下的死亡對親人而言有著同樣的悲傷力度。我們所經歷的都是些注定要被遺忘的淚與笑，這悠悠的生之負荷，大家分擔著，只這一點，就應當使人與人之間感到親切吧？

小說，首先是寫給自己看的，是讓自己滿足的。有些素材，因為太過真實和具體，往往無需借助過多的寫作技巧，只需如實記錄，用文學的方式來撿拾那些遺落在時光深處的珍珠，就能抵達彼岸。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存在，雷同的事件發生在不同的人身上會產生不一樣的效果，也許這就是人類不斷繁衍生息的意義所在。當時間的洪流把我們推向深處，更深處，當生命走到盡頭，塵埃落定，煙消云散，一切的一切，不可避免地走向衰竭，抵達終點，總還有一些東西留在了時間之外，在記憶中封存，它們可能是見到愛人時的心動，也可以是被侮辱后的不甘，或是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喜悅，或許只是某個夏日午后的蟬鳴……也許，這才是我們最該珍視的東西，我們就這樣心懷秘密，感覺茫然，內心卻又充滿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