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路繁花 ——記吉林省優秀第一書記馬全
三百年前,康熙東巡,文武百官八旗子弟公主阿哥,從順天府(北京)出發過山海關,經盛京(沈陽)、開原,一路龍幡鳳簫地來到葉赫轉山湖北側一個只有32口人的小部落,鷹和狗都嚇沒了影子,部落就有了名字——鷹狗不影。鷹狗不影成了大御路上的驛站,部落人有的當上驛差拿起官俸,有的開起私館接待過往客人,從此結束了游牧方式一躍進入商旅狀態,地方經濟出現了不小的繁榮。滿族人喜歡槐樹和榆樹,庭院外植槐樹榆樹象征著“懷抱余”。站立在大御路邊的老榆樹見證著鷹狗不影三百年的歷史,也見證著當年的盛景繁花。鷹狗不影滿語又稱英額堡,三百年后的今天已經是人口超過3千的行政村。那棵老榆樹在本世紀初開始凋零,當地人說是因為水資源的過度開發,造成地下水位下降。也是從那時起,英額堡村逐漸墮入貧困,2016年被列入省級貧困村,全村3千多人口,年收入在3200元以下超過百人。3200元是英額堡村2016年脫貧線,人均年收入達到3200元,就不算貧困。3200元的百元鈔票,摞在一起也就是黃豆粒那么高。
追溯英額堡貧窮的根源,人口急速膨脹,是主要因素。三百年時間人口增長了百倍,土地資源無法適應龐大的人口需求,人均只有可憐的兩畝地,使得英額堡村也像那棵逐漸凋零的老榆樹一樣,沉落于貧困之中。
畝產1500斤玉米,每斤1、20元,兩畝地可賣3600元,刨除三分之一的生產資料成本,每口人年收入2400元,這是幾年前玉米創歷史最高價格的收入。
畝產1500斤玉米,每斤0、75元(這是去年的玉米價格),兩畝地可賣2200元,每人年收入1500元。
兩組數字,隨著玉米價格的變動而起落,可就算起到最高點,也沒達到黃豆粒的高度,而一粒黃豆的高度,卻是農民一大年的用度。不能否認,改革開放四十年,我們解決了溫飽問題,由溫飽到碗里有肉,由碗里有肉到精工細作,人民的生活水平有了明顯提高。但我們必須承認,因為人口眾多,因為底子薄,因為東、西部發展不平衡等元素,還有個別地區少部分人口生活在黃豆粒的高度以下。
三百年后,還是從北京出發過山海關,經沈陽、開原、葉赫,這次沿著大御路走來的,不是棨戟襜帷,而是一個振聾發聵的聲音——小康路上一個都不能少。
于是,市、縣(區)、鄉(鎮)領導來了,于是,扶貧工作隊來了,于是,馬全來了。
馬全,男,1974年10月出生,吉林省伊通縣人,本科學歷,高級政工師,1993年6月加入中國共產黨,1995年9月參加工作,先后擔任四平市交通運輸局文明辦主任、記者站長、共青團交通運輸局委員會副書記,現任四平交通運輸局超限檢測站副站長。2017年9月被四平市委選派到四平市鐵東區葉赫滿族鎮英額堡村駐村扶貧,任駐村第一書記。
第一書記這個詞,是近些年出現的。農村改革四十年,為了強化基層組織的堡壘作用,實行過站所兼管,鄉鎮領導掛職,大學生村官等,都是農村發展中的一種嘗試。但在解決貧困、軟懶散、等靠要等諸多問題面前,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奮斗目標面前,需要下猛藥出重拳。于是,大批身體條件好、政策水平高的機關干部來到農村任駐村第一書記。很榮幸的是,我是較早同第一書記親密接觸的。2017年我以扶貧工作隊員的身份駐村,至今“服侍”過五任第一書記,獲長白山文藝獎的報告文學《扶貧筆記》里面記錄了他們的事跡。五任第一書記都很出色,在脫貧攻堅、新農村建設中發揮了積極作用,為后來的鄉村振興戰略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有的被提拔重用,有的到更艱苦的地方繼續第一書記職責。他們的優秀表現被我總結成“五得”:吃得了辛苦,耐得住寂寞,看得見問題,辦得來實事,留得下痕跡。可當我了解了馬全的事跡以后,我不得不說,我的“五得”必須改變,我心目中的優秀第一書記,標準原來是那么那么地低。
把笤掃背進公交
“老弱貧困者的人生是艱難的,一如我們身邊的東遼河,沒有煙波,沒有浪涌,有的只是四季長河的春去秋來和春去秋來的長河四季,并在這春去秋來中艱難地完成著水土愿望。”——《扶貧筆記》
認識馬全是2016年,那會他還沒有駐村,我在黨校禮堂給市直機關干部講授“中國文化的厚度讓我們充滿了文化自信”,課后一位穿公路交通制服的男子找上我,他沒聽明白一句話:“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幾年以后,還是黨校禮堂,我以扶貧工作隊員的身份坐在臺下,在前臺作扶貧工作報告的竟然是那位向我請教過“百姓心”的制服。聽了他的報告,我汗顏,汗顏自己的“百姓心”,同時也欣慰,欣慰他請教過的“百姓心”。
林九江是村里出了名的貧困戶,有點文化,早年曾經參加過大隊文宣隊。正因為有點文化,不甘貧窮,曾經養過雞,養過兔,包過果園。可好運沒有眷顧他,養雞那年鬧雞瘟,養兔那年鬧蛇災,開果園那年鬧蟲害,屢次失敗讓他欠下了一大堆債,不僅苦了自己,也窮怕了兒女。孩子們都跑到城里打工去了,年過古稀的林九江和老伴靠著4畝半山坡地艱難度日。可能是受電視劇里的鏡頭影響,晚上編笤帚拿到集市上賣。可他缺少運氣,在集市上蹲了一大天,常常是運去多少拉回多少,畢竟,笤帚不是緊俏貨,已經很少有人使用了。寒冬臘月的一天,馬全來到林九江家,看到掛滿墻堆滿屋的苕帚,心里就思索著如何幫林九江把苕帚賣出去,如何幫這個貧困了大半輩子的農民翻身脫貧。夜深人靜,山風都睡著了,他開始在自己的朋友圈里發出了第一篇推銷苕帚的短文。第二天天不亮,他就悄悄登上了開往城里的長途汽車,開始尋找親戚朋友、同學同事,找一切能用到苕帚的企業和單位,他要讓這個老實巴交又勤勞能干的農民,看到脫貧的希望。冬季大雪,馬全背著笤帚登上了城里的公交車,司乘人員看著兩大捆笤帚占據了擁擠的過道,臉上露出不滿,馬全拿起一把笤帚打掃擋風玻璃上的積雪。開春大風,馬全扛著一捆笤帚推開客運站大門,一股對流風把他吹了個趔趄,手去抓扶手,抓住了一把玻璃碴子。就這樣,2018年,馬全為林九江銷售笤帚幾千把,價值一萬元。苕帚賣出去了,萬元到手,林九江并沒有把錢存進銀行或者償還債務,在他看來,這一萬塊,上面沾滿了馬全的汗水,他要用這汗水當酵母,讓一萬塊發揮最大效益。林九江購買一頭乳牛,養大后轉賣,一萬塊變成了一萬八,一萬八購回品種更好的母牛。這次好運氣眷顧,母牛到家就懷了牛崽。現在,林九江家院子里,儼然一個“百畜”飼養基地,雞、鴨、鵝,牛、羊、豬,還上了債務后,固定資產也已經達到了七萬元。而這七萬元的原始股,是馬全靠雙腳邁過無數門檻推銷笤帚積攢出來的一萬元。貧困的林九江不僅脫貧而且開始致富了!也勾起了早年在文宣隊時的詩情,送給馬全一首詩:“第一書記到我家,扶貧相片墻上掛,滿屋笤帚運回城,一萬變成一萬八,眾人拍手把他夸。”我在四平文學圈混跡近四十年,當編輯時獲得過全省優秀期刊編輯稱號,當然懂得文章的好壞。看了林九江的作品,能不能當成詩歌也未必可知,可從一位古稀老人嘴里說出的話,無論是否合乎韻腳,是否口語、白話,甚至是不是詩歌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讓我們懂得一個詞——心聲。固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無論詩情還是韻腳都無可挑剔。但誰又能否認“滿屋笤帚運回城,一萬變成一萬八”的內在韻律呢?那是林九江發自內心的旋律,即便沒有外韻,那也是人民群眾的心聲啊!林九江的心聲,不僅給了馬全,還有鐵東區委書記劉興禹,還有駐村工作隊員。扶貧領域有句專業術語——精神脫貧。那就讓林九江把他的詩歌繼續寫下去,口語繼續說下去,心聲繼續抒發下去,有句話說得好,當一個老人微笑的時候,肯定充滿了智慧,請你不要打斷他。
還有孔令賢,用玉米葉編織的各種草編制品,但身體殘疾行動不便賣不出去,使她辛苦的成果埋在了偏僻的山洼里,艱辛的生活讓她哭干了眼淚。馬全帶著那些作品到各種展銷會上推銷。我親眼見過馬全銷售草編品,是市青聯組織的第一書記代言產品展銷長廊里。馬全把草編制品舉過頭頂敞開嗓子叫賣。馬全還把草編品擺在村部的電商實體店里,組織城里人到這里參觀。認識過程決定認知,不嘗梨子誰都不知道好吃,馬全就是通過叫賣讓你認識,然后認知,然后認可,讓精美的手工藝品很快成了搶手貨,孔令賢的商品開始供不應求。孔令賢感動地說,感謝馬書記,給我這個傷痕累累的家庭帶來了希望。
四平鐵東區委書記劉興禹,在宣傳系統工作多年,當過政法委領導,旅游局領導,開發區領導,水利局領導,還曾經北漂領辦實業,也算經多見廣了,當他來到林九江家,來到孔令賢家,聽說了馬全的事跡,深受感動,修繕老人家的房前屋后,整個小院面貌一新。還把林九江家進院的臺階改造成緩坡,兩位老人已經古稀,臺階太陡,要修成緩坡。就像林九江家的日子,從小小的一把笤帚起步,然后,再緩緩地抬腿,去邁另一步,盡管事小,見微知著,孔子也說過勿以善小而不為。聽說劉興禹從林九江家拿回一把笤帚放在辦公室的最顯眼處。我在猜測,七品官劉興禹是不是每天看著笤帚,心里流淌出一個旋律:光陰像秤桿,民心重如山,茬茬故事往下傳,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老百姓才是頭上天。
把條幅掛上榆樹
“民族振興之路,必有‘過則勿憚改’之勇氣。昌明學術之道,必有‘逝者如斯夫’之憂患。”——《扶貧筆記》
馬全是個心直的人,發現問題就要擺出來。初到英額堡,馬全發現村里制定的村規民約老舊,而且口氣極硬,考察、管理、處罰等詞匯掛滿了民約板。馬全提出修改,不想,引起村干部的反對。村書記胡成軍,常年在建筑工地管理基建隊伍,養成了管理者的職業習性,一時轉不過來彎。另兩位支委,也都“團結”在村書記一邊。馬全心直,不僅村規民約要改,你胡成軍的工作方法也要改。兩個書記發生了爭執,最后各讓一步,原來的村規民約板繼續掛在村部,新的村規民約板掛上大榆樹。新的村規民約是馬全和工作隊編的“三字歌”:“家庭和,萬事興;尊老人,盡孝心;村財務,賬目清;管好錢,無毛病。” 在馬全看來,任何地方,任何工作都要講究章法,一味地“強制”、“從嚴”、“處罰”,老百姓肯定會產生心里不自在。要讓老百姓緊張的心緒有所放松,畢竟,人民生活的至高境界就是快樂、安詳,那也是中華民族的終歸主張。新的村規民約很快在老百姓口中流傳,久而久之,老的村規民約被忘記,那塊板子被胡成軍摘了下來,孤寂地躺在床下。而胡成軍本人,也由原來的“工頭”轉回到親民、接地的軌道上來,扛著飼料口袋走進貧困戶家,晚上睡覺前也學馬全的習慣熱水泡腳溫水刷牙,然后擠上小炕和馬全蓋一雙被子。孔子也說“民之于仁譬如水火,吾見蹈水火死,未見蹈仁者死也”。厚古,沒必要薄今,厚今,也沒必要薄古,沒有和諧有序的王道,何來快樂美好的樂土?
馬全是個心細的人,心細才能發現問題。出入貧困戶家次數多了,馬全就發現個問題,農村腦病患者太多,粗略統計,大概三十多例。而這些腦病患者,大都被拖進了貧困群體。帶著這種現象和城里腦病專家溝通,一句話,農村人鹽醬重,容易動脈硬化。醫生附加了一句,生老病死誰都擺脫不了,每個人都是潛在患者。既然找到了腦病的罪魁——口味重,就應該想辦法呀!要從根源上控制,小康路上一個都不能少,不能今天脫貧了,明天又躺下一個,這邊脫了貧,那邊又增加了一個,那樣的話,豈不是“子子孫孫無窮盡也”?可他沒有辦法,又不能挨戶砸醬缸封咸菜壇子。傍晚時校車開了過來,看著車窗前每個小腦袋,他想起醫生那句話,每個人都是潛在患者,那么,這個潛在患者里是否包括孩子?有句話說得好,民族振興的希望是從小學的書桌上開始的。那就從孩子做起,堵住根源。于是,出現了掛在大榆樹上的條幅——看看一瘸一拐的爺爺奶奶們,少吃咸菜醬。
把雙腳踩進泥土
“我們生活在城市里,城市的水泥油柏過于堅硬,無論寰中貴子,還是門外尊人,誰都無法跺一下腳踩出個窟窿讓自己扎根。只有到人民群眾中去,在泥土中,才能把自己的根扎得深扎得牢。”——《扶貧筆記》
陳玉雙是英額堡村最早界定的貧困戶,股骨頭壞死,基本喪失勞動能力,治病欠下的外債像張著巨口的黑洞,妻子也沒有耐心陪他填這個深不見底的窟窿,孩子三歲的時候就離開了他,父女二人相依為命,生活極為貧困。開春種地了,為了節省柴油成本,不雇機械,他左腿拖著右面的殘腿,用最原始的種植方式在大田上一粒一粒地撒種。盡管黨和政府一直在幫助他擺脫困境,但終歸沒能從根本上讓他翻身。艱辛的勞作,艱苦的生活,艱難的處境。看不到頭的壟臺,似看不見光亮的日子,看不出前景的未來。如果不是因為女兒,他會讓左腿拖著全身,把自己拖進轉山湖水底,不給世人留下麻煩。貧困,讓他的雙眼像兩枚黑褐色藥丸,沒一點活色。貧困,讓家里的房門像一眼張著巨口的窮窟窿,黑不見底。貧困,讓炕上炕下像剛散場的地攤,亂七八糟。現在,他左腿不僅是拖著右腿,而是拖著一個家庭的光亮。這光亮,來自馬全。2017年9月,馬全以駐村第一書記的身份,到他家里做精準摸底。這一腳踏進去,讓馬全打了個長長的寒噤。見底的米缸寂寥地立在墻角、炕頭的襪團迷茫地眨著困眼、房檐的蜘蛛忙碌地結著蛛網——馬全坐在破凳子上聯系四平雷鋒團、雷鋒的哥車隊。社會援助來了,米缸里蹦跳著的米粒宣告一個新生活的開始,炕頭新鮮衣物裝飾著一份美好的未來,房檐上的燕窩啾啾出一曲“燕子來時新社,梨花過后清明”。清明節到了,別人忙著祭祖,馬全不能,他要幫陳玉雙選種子。以往,為了省錢,陳玉雙總是托人買便宜種子,自己行動不便,又不能親自到場,買回的種子就像沒見過面的媳婦,美丑好壞都得兜著。以前吃過這方面的虧,一畝地少打了幾百斤玉米。馬全不會讓陳玉雙再有丁點閃失,不會讓陳玉雙眼睛剛剛泛起的活色再灰暗下去。他帶著雷鋒的哥車隊的捐款到正規種子公司,給陳玉雙買回放心種子。谷雨種大田,陳玉雙左腿拖著右腿向大田挪動的時候,馬全又出現了,帶著現代化播種設備,沒用陳玉雙掏租金,僅用一天時間,陳玉雙的大田種上了。
不能否認,隨著現代農業的發展,生產方式改變,人們免于艱苦的田間勞作,幸福指數有了顯著提高,問題是勞動方式改變了,收入有改變嗎?收入沒提高,就算躺在炕頭數鈔票,數來數去也沒有黃豆粒高,也還是沒能越過那條貧困線。
馬全要考慮的不僅僅是幫助陳玉雙解決春耕秋收冬儲問題,馬全惦記的是讓陳玉雙如何進入收入良性循環問題。他在組織村鎮黨員干部幫陳玉雙扒苞米的時候,現場講解,農場化、合作化、公司加農戶化的要義,掰著手指一筆一筆算賬,土地集約化帶來的新變化,陳玉雙和村民們聽了動心,決定把土地流轉,騰出時間發展炕頭經濟、庭院經濟。馬全又為陳玉雙爭取到了市水庫移民辦提供的“扶貧羊”。
2019年末,陳玉雙也學馬全掰著手指,土地流轉收入3550元,低保金8412元,庭院經濟1200元,光伏分紅2100元,合計15262元,還不算“扶貧羊”,月均收入1200元。不要小看這1200塊錢,按照貧困戶劉玉柱的說法,吃不用花穿不用花,自來水白送到家,有病住院只拿四塊八(掛號),上學有校車拉,有錢都不知道往哪花,黃金萬兩算個啥。劉玉柱盡管說的直白,卻暗藏了貨幣學的原理,農民手里的錢堅挺。所以,每月1200塊錢,在陳玉雙身上,就是重金。他用這筆重金去堵黑洞,到2019年底,那個黑洞就填滿了。陳玉雙沒有身背黑洞去投湖,而是一身輕松地奔向小康之路。
把溫暖留給小院
“玉米,如符咒一樣箍著黑土地上老百姓的心臟,玉米,如絲網一樣捆著百姓的大腦。打破這個魔咒,沖破這層絲網,需要有老牛過坎的毅力。”——《扶貧筆記》
產業項目,一直是脫貧工作最主要的載體,也是扶貧工作量化考評的主要抓手。英額堡村屬于半山區,山上的榛子樹產幾口袋榛子外,僅剩下每口人手中攥著一抔土的資源,人們恨不得在房蓋上種植玉米。而且,半山區土地無法連片,任何產業項目都無法順利落地。所以,土地資源整合,轉型種植結構,讓一抔土變成一片土,讓一片土最大效率地產出產能,是產業項目的第一步。問題是,英額堡村多年的農業方向已經形成定式——苞米。“兩畝地三千元,將將巴巴又一年。”在老百姓心里,種植大苞米最安全。老百姓寧愿守著“將巴”的日子,也不去冒風險。馬全畢竟是高級政工師,接受過高等教育,絕不會抱殘守闕固步自封,也絕不允許“將巴”觀念在英額堡世代相襲。馬全和工作隊員挨家挨戶搞宣傳,從農村土地政策到小康前景,從土地流轉帶來的效益到勞動力成本回收,從加拿大農業人口到中國“三農”問題,磨破了嘴皮子,也沒有一個轉型的。是啊!老百姓的生活就像車鏈子,一環套著一環,開春就下地,天黑進被窩,黃狗西邊叫,白菜蘿卜下了鍋。就算是“將巴”的日子,那也是安穩的日子呀!如果冒兒玄天地打破這種節奏,有那么一節骨斷了,連“將巴”的日子都沒有了。蟲王節是滿族人的節日,英額堡沒有蟲王廟,老百姓只能聚集到土地廟前跳薩滿舞,祈求蟲王管住蟲子別禍害莊稼,給土地爺上香,祈禱風調雨順,保守住我們那來之不易的“將巴”日子。馬全明白,轉變老百姓的觀念,光靠耍嘴皮子不行,他耍了個小狡黠,利用幫老百姓扒苞米的機會吹轉型風,利用幫老百姓協調貸款的機會念賺錢經,利用幫老百姓更換防寒門的機會嘮發展嗑。每一次送溫暖,都捎帶著“吹、念、嘮”。但馬全還是失敗了,到了陰歷6月6日,老百姓還是聚集到土地廟前敬天敬地敬蟲王。你吹你的轉型風,我求我的雨順風,你念你的賺錢經,我念我的土地經,你嘮你的發展嗑,我嘮我的“將巴”嗑。兩次失敗,并沒有打消馬全的信心,馬全決定先行動。馬全跑鎮里、區里,爭取到資金,在路邊一片很小的集體用地支起蔬菜大棚,貧困戶中選亞勞力種植蔬菜。蔬菜大棚很快就見效,幾個貧困戶得到了實惠。馬全再次走進農戶家,這次他不“吹、念、嘮”了,而是把蔬菜大棚里產出的西紅柿、大葉菜放在農戶小院,讓得到實惠的農民現身說法。沒想到馬全還是失敗了,追尋原因,原來,蔬菜大棚沒有抗旱設施,老百姓不放心。硬件就是光,前面有了光,人們自然就會奔向光亮,馬全從四平武警部隊爭取到了資金,先把抗旱井打上。很快就有13戶愿意流轉土地,建起了12個蔬菜大棚,形成了綠源蔬菜基地,年創收十萬元。
英額堡緊鄰轉山湖。轉山湖原來是八面水泊,那是女真老首領給他的八個公主分派的洗澡的地方。巧合的是,滿清三百年,正好有八個葉赫公主入宮為妃。如今,一道攔河大壩,將水位抬高,八面湖水連接一片,形成了碧波浩蕩的轉山湖。北方人的大團圓習性,將代表孝慈高、慈禧的八面湖水融合一處,使八個高傲的葉赫公主只能面帶不快地走進公共浴池。公主們高興不高興沒什么,畢竟,湖面抬高,閘開閘落,完全因人類所需。畢竟,上小學時老師就教會了我們五指合攏成拳頭的道理。
馬全并沒有滿足于五個手指攥成的拳頭產生的力量,沒有滿足于13戶的土地流轉,沒有滿足于12個大棚的蔬菜基地,他要讓更多的人從“將巴”日子里走出來。他再次走進農家小院,不用“送溫暖”時捎帶“吹、念、嘮”了,老百姓主動找他擺出路,不僅念土地集約成拳頭經,還要念庭院養殖經,還要念集體務工經,還要念代言產品經,還要念志、智雙長經。從農戶小院出來,抖一抖身體,抖落的是一地眼神,那是老百姓在土地廟前的眼神,那眼神里刻著兩個字——溫暖。
把蔬菜展于大廳
“活在東北總是多幾分自在,尤其是東北腹地四平,不用擔心地震、臺風、泥石流、沙塵暴,大地寥廓,天藍得透明,蘆葦和蒲棒相互糾纏,蜻蜓和蝴蝶也自由地飛翔,在這樣的情境里,你不能不想起一句歌詞,讓我如何不愛她。”——《扶貧筆記》
盡管老百姓在土地廟前虔誠地敬天敬地祈求風調雨順,也擋不住2019年那場大雨的肆虐。英額堡的土地爺頂著貧困的帽子,過著那種“白酒黃酒全不論,公雞母雞只管肥”的寒酸日子,在眾神面前抬不起頭來,根本滿足不了老百姓風調雨順的祈求,眼睜睜地看著那場大雨將綠源蔬菜大棚泡進汪澤。在馬全看來,這場大雨某個角度是在勞其筋骨,或者干脆就是沖著他來的,否則,為什么綠源蔬菜大棚剛剛產出幾萬斤西紅柿大雨就來攪亂?否則,為什么大雨不往別的地方灌而是直接灌進蔬菜大棚?否則,為什么那些熟透的西紅柿遇上雨水就張開嘴巴接受腐爛?馬全是絕對不會允許蔬菜因為一場自然考驗而腐爛的,要讓蔬菜入腹,把營養留給人類,在腹中腐爛。他租了個“螞蚱子”,后車斗裝滿了蔬菜,頂著大雨來到四平。第一站是單位,一口袋一口袋蔬菜擺在職工下班的路途,賣感情也好,賣臉面也罷,反正就是不能讓這些蔬菜腐爛在雨水里,有句話叫應急。盡管馬全在交通系統工作多年,可能是這個系統太過龐大,相熟的面孔并不多,那就找相識的,也沒有多少。一口袋一口袋西紅柿,在露天的街邊淋著雨。交通局領導看不下去了,自己買回家一大堆,那一陣,他們家廚房里飄出的一定是番茄醬味。第二站就是鐵東區機關辦公大樓,機關工作人員舉著雨傘回家的時候,一樓大廳里擺滿了英額堡的西紅柿。不用叫賣,也不用號召,萬物都有大靈,英額堡有閃電,鐵東區就有雷聲,就象親人在遠方打個趔趄,家里人會跟著打個激靈,生命密碼讓我們心存感應,華夏骨血讓我們脈搏共振,否則,西紅柿怎么能堂而皇之地擺進政府辦公大樓?沒有“樓主”發話,誰敢把辦公大樓變成菜市場?音樂是上界賜給人類最美的語言,想必,“老百姓是頭上天”的旋律,早已經傳遍了整個大樓。就這么,馬全用“螞蚱子”,一車一車地應急,一車一車地推銷,一車一車地撒臉。
“螞蚱子”這個詞可做兩種分解,一個是“螞蚱”,昆蟲中的一種,另一個是“蚱子”,最小的意思。這里說的“螞蚱子”是一種車,我沒見過,但就憑它的名字,我也能想見得到它的模樣,體形似螞蚱,但肯定不是成年螞蚱,是“蚱子”,動作就是一蹦一蹦地往前穿,體積小到是否像三輪車一樣不給牌照都未必可知。就是這么個小玩意,馬全楞是用它把綠源蔬菜大棚里幾萬斤西紅柿“蹦”進四平,土地爺完成不了的事情,馬全完成了。
英額堡到四平幾十公里,中間路過葉赫,當年國共兩黨爭奪四平,陳明仁的機械化部隊就是從這里出發向四平發起進攻,幾十公里路途坦克裝甲車走了兩個月。如今,馬全的“螞蚱子”隊伍也走上這條路,沒用兩個月,連兩個小時都不到。突突突的馬達聲似在向世人昭示一個道理,只要是為了人民的利益,“螞蚱子”比裝甲車更有速度。
把笑聲留在廣場
“文明的發展離不開群娛,鄉村文明被田野的風刮進城市,接受現代文明洗禮,然后反哺鄉村,就這么循環往復,文明的腳步才會一步步向前。”——《扶貧筆記》
我包保扶貧的長發村在梨樹的最北端,2017年爭取來了個文化廣場建設指標,小廣場成了小村的文化景觀。遺憾的是,至今也沒有幾場文化活動,彩磚廣場成了農家晾曬糧食的場院。夏天晾曬麥子,冬天晾曬玉米,籃球架子上晾曬衣服。英額堡有一個全鐵東區最大的農村文化廣場,粗略丈量一下,是長發村文化廣場的三倍。據說2017年以前,廣場比長發村的廣場還要凄涼,長發村文化廣場晾曬的是糧食,英額堡的文化廣場晾曬的是垃圾,狗糞、死耗子、婦女衛生巾散著惡臭。馬全既為廣場嘆息,又為老百姓缺少文化生活著急。人類文明發展離不開群娛。馬全了解到有一個人或許能改變這種冷清狀態。馬全登門拜訪,卻給自己出了道難題。廣場上的垃圾好清理,舞臺上破破爛爛的布景怎么改造?那可是要付真金白銀的,而且,數目也不會小。不能指望單位,交通系統歷來都是公認的“好”部門,好部門當然會引起八方關注,稍有不慎,就會“濕鞋”,領導自己購買一大堆西紅柿就是例證。馬全不會給領導填麻煩,那就自己想辦法。馬全再次走進警營——四平武警支隊。不知道馬全用了什么辦法,說通了支隊領導,一隊綠色卡車開進英額堡,停在文化廣場,施工人員踩著臭氣熏天的垃圾登上水泥舞臺,叮叮當當的錛鑿聲仿佛喚醒了人們心里的那個鼓韻鑼鳴。
其實,在走進警營之前,馬全并沒有抱有多大幻想。自己只是個尋常者,在小市,甚至不如一個網紅,歷史不會為尋常者檢斤驗兩,商品經濟時代更不會給尋常者任何笑臉。那天有雪,馬全的心情也像陰翳的天空。可當一隊綠色卡車載著舞臺布景開進了文化廣場,馬全抬眼看下天空,有一朵雪花打上睫毛,讓馬全看什么都潮濕。馬全滿眼潮濕地看著武警支隊的綠色卡車,仿佛看見汶川地震最早降臨的那抹綠,仿佛看見長江洪水最先趕來的那抹綠,仿佛看見大興安嶺森林大火最先跳進火海中的那抹綠,正是那抹綠,伴著“為了秋的收獲,為了春回大雁歸”的旋律,一路“青春無悔”地來到馬全的身邊,讓一個小市尋常者不在計較歷史對尋常人的忽略,然后滿眼潮濕地發出一聲感嘆——誰是最可愛的人?
該魏剛林登場了。其實沒用馬全再動員,魏剛林已經以局中人的身份站在局外旁觀。他不相信,一個小市交通系統的底層干部,一個尋常眾生中的尋常者,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改善文化廣場的硬件。扶貧,要的是影,要的是像,要的是數。文化廣場就算投進百萬,也和你扶貧成就搭不上邊,有那么三戶兩戶沒脫貧,照樣是責任。讓他沒想到的是,綠色的軍車開進文化廣場,錛鑿激起的木屑掩蓋了垃圾堆上的塵土,那還有什么說的?他駕起自家的“螞蚱子”,一車一車地往外運垃圾,運走了七十多車。春天來了,正趕上修路,他把路邊的松樹、香樟、芭蕉樹移植到文化廣場,種植上夜來香、一串紅、八月桂,所有這些他都沒要半分報酬。不要說報酬,“螞蚱子”來來往往的柴油錢都是他從自己的口袋里往出掏。魏剛林圖什么?圖的是樂呵。魏剛林當過教師,郵差,后來到村上當監委,在小村也算上是個文化人,心里還保存一份竹林七賢的魏晉風骨,只是苦于“為了生活人們四處奔波”的節奏,自己也跟著奔波。如今歲數大了,從奔波中走出來,馬全又幫著改善了廣場舞臺,多少歲月,凝聚成這一刻,激發了他心中那一首“澎湃的歌”。臭氣熏天的垃圾運走了,香氣四溢的鮮花搬來了,廣場上出現了鑼鼓聲,嗩吶聲。人,都是愿意樂呵的,第一撥秧歌隊九個人,第一撥廣場舞七個人,人少點,不過,只要有聲,只要有影,就夠了,不是夠了,而是難得。魏剛林組織起村里的小戲團,有了小戲團的帶動,逐漸的,秧歌隊伍在擴大,廣場舞隊伍也在擴大,那些早年只在土地廟前跳薩滿的舞者,終于從土地爺身邊脫身轉型,投入到新時代新的文明場地,成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參與者,英額堡鄉村先進文化代言人。
2020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成立99周年,魏剛林與馬全導演了一場新時期新風尚大聯歡。我看著那份節目單,從傳統劇目到流行歌曲,從地方戲曲到新時代新風尚,有的節目竟然還進入了四平演出。那會我就想文明的腳步,一定也是像英額堡的文化廣場一樣,由冷清到熱鬧,由熱鬧到繁華,然后,被城市文明攫取,經過現代文明洗禮,然后升華,再然后,反哺鄉村。鄉村文明是城市文明的淵藪,這句話,在英額堡得到了驗證。
其實,魏剛林先生替馬全擔憂的沒錯,第一書記駐村,扶貧是第一要務。馬全舍臉扒皮地尋求到的幫助,投給了文化廣場,于貧困戶脫貧毫不搭邊,不會給扶貧工作加上半分。但馬全要的不是分,這從他的扶貧日記中就可以看到。馬全的扶貧日記中有這樣一段描述,上級檢查扶貧日記,那階段馬全忙于走村串戶,日記漏了很大一段空白,馬全憑自己的記憶力無法厘清每天都干了什么,倒是老百姓有心,幫他一天一天地往下縷,才讓他的日記完整起來。由此啟發了馬全,在他看來,那本迎接檢查的日記固然重要,但是他更看重的是記在老百姓心里的那份日記。也正因此,馬全舍臉扒皮爭取到了幫助,沒放在打分項目上,讓魏剛林不解,因為馬全把它放在了老百姓的心里。
把故事延至天津
“民族復興的偉大敘事,離不開沈從文的湘西故事,離不開魯迅筆下的周莊故事,當然也離不開四平文人筆下的四平故事。”——《扶貧筆記》
馬全身上的小故事很多。比如陳穎家的孩子,陳穎沒在貧困戶序列,本不是馬全關注的對象,是陳穎忙碌的身影吸引了馬全。他和隊員進了陳穎家。盡管不是貧困戶,陳穎家也屬于“將巴”團隊的一員,可能因為一個小小的波折就墮入貧困。而且,陳穎遇上的波折絕不是小波折,孩子同朋友合伙承包了個小工程,投資兩萬塊打了水漂。兩萬塊,是全家多年汗水的沉積,是走出“將巴”日子的第一級臺階。如今,向上的臺階沒有了,重新搭建談何容易?第一伙打工的青壯年出發了,目的地是山東,孩子苦于交不上中介抵押金而不能成行。第二伙打工的出發了,目的地是浙江,孩子只能眼巴巴地為他們送行。孩子也是及其要臉面的,兩萬塊輸掉了就不剩一分,哪還有臉面再朝家人要路費要抵押金?馬全找到金融部門,為陳穎搞到小額貸款,購回一頭母牛。可能是母牛同陳穎家和緣,沒過幾天就鬧著當母親,一萬元轉瞬增值了四千。瞬間的增值讓陳穎有了底氣,從鄰居家借了一千元,孩子趕上了最后一撥去天津的打工隊伍。天津也同陳穎家和緣,孩子在天津結識了一盤錦女孩,相處不到一個月就發回喜訊。即將當上公婆的陳穎當然忘不了水打哪處出糖打哪處甜。沒有馬全奔波幫著搞到貸款,孩子不可能有天津之行,沒有天津之行,哪來的兒媳婦啊?馬全的小故事,完成的卻是大功德。
把淚水噙進眼眶
“撒什么種子開什么花,暮春時節榆樹錢成熟,晚風裹著片片落英撒落在黑土大地,成為孕育新苗的種子,似永遠的扶貧工作隊。”——張偉《扶貧筆記》
馬全個頭不高,面色黑里透紅,身體結實。他頂著大雪扛著林九江家的笤帚登上公交車,他淋著大雨坐在“螞蚱子”里搶運西紅柿,他冒著酷暑走村串戶,沒打一聲噴嚏沒打一下咳嗽。但是,他還是躺下了。腦血管阻塞,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腦梗,讓馬全躺進了病房。
馬全出身農村卻在城里長大,受過高等教育,有著良好的健康意識,村書記胡成軍在他身上學會的睡覺前熱水泡腳溫水刷牙的習性,就是例證。馬全也不喝酒不吸煙,造成腦血管病的兩大因素都可以排除,那么,是什么原因讓馬全躺進病房呢?我妄測,會不會和東北的氣候有關?東北大冷,冷的堅硬。東北大熱,熱的凝固。熱脹冷縮是化學原理,大冷大熱勢必也會大脹大縮。盡管馬全頂著大雪沒打一聲噴嚏,盡管馬全冒著酷暑沒打一聲咳嗽,其實腦血管已經大脹過大縮過。
在馬全躺進病房的那段時間,英額堡村民,無論是貧困戶還是“將巴”戶,都把一顆心懸掛著。每天都有村民前來探望。孔令賢拖著殘腿站在病床前,多年的傷病折磨讓她流干了淚水,那一刻,眼里沒淚卻想哭;林九江端著水果罐頭站在病床前,古稀之年的老人,更懂得給病人減小壓力,那一刻,眼里含淚不能哭。
好在,也可能大脹大縮是一種磨礪,也可能英額堡的脫貧工作未央,馬全挺過來了,完好無損的回到了英額堡扶貧一線,繼續頂著大冷,繼續冒著大熱。馬全再次回到他們身邊,這次,他們眼里噙著的是高興的淚水。
草木有靈,大地有情,可能是脫貧攻堅的號角喚醒了老榆樹的生機,可能是“一個都不能少”的沖天豪氣震撼了老榆樹,更可能是馬全劉興禹們付出的汗水抬高了英額堡的地下水位,大御路邊那棵枯萎多年的老榆樹忽然泛了新綠,忽然枝繁葉茂了起來。暮春時節,春風馱著片片榆錢兒走遍英額堡的每一寸土地,它們鉆進泥土,它們在土地里扎根,它們在地表發芽,一簇簇小苗,更像一個個深扎泥土的駐村工作隊。
到了現在,我最初給優秀第一書記總結的“五得”,用什么替代,我還沒有找到更準確的說法。也許沒有說法更是說法,山高水長世道人心都可以丈量,可誰又能丈量得出崇高有多高、偉大有多大呢?
(注:該文原載《最深刻的印跡》,2022年1月由吉林出版集團集出版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