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女性小說中的歷史敘事策略
無論是以真實的歷史時空為背景,如《百年家書》(瘋丟子)、《中華女子銀行》(不畫)、《羋月傳》(蔣勝男),還是以架空、半架空或者平行時空為背景,如《大帝姬》(希行)、《詩酒趁年華》(我想吃肉)、《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廋》(關心則亂),抑或是以既有文藝作品衍生而來的時空為背景,如《木蘭無長兄》(祈禱君)、《明朝五好家庭》(掃雪煮酒)等,網絡女性小說在想象與建構歷史的過程中,通常都無意深入挖掘和揭示女性的生存真相,也不怎么關注和思考歷史的發展軌跡,而是大多選擇了將歷史倫理化,即通過女性個體的倫理道德取向,讓歷史成為根植于女性道德責任的歷史,從而把女性和歷史統一起來。
這大體上圍繞著兩個向度展開:
其一,歷史主要呈現為女性的道德成長歷程,其倫理選擇往往是影響歷史發展走向的一個關鍵因素。在網絡女性小說的歷史敘事中,故事基本上都是以女性成長史為主線,道德的修煉和提升則是其成長的精神核心,女性一般會經歷從個體、家人的切身利益出發,然后發展至自愿為民族、國家貢獻力量的階段。在這一成長過程中,女性基于道德責任感的抉擇,也影響到家族,乃至民族、國家的發展。其中,《大帝姬》就是頗具代表性的一部作品。故事將女主人公薛青的身世之謎置于王朝內憂外患的背景之下,講述了她如何從個人利益至上、只求自保的殺手一步步成長為胸懷天下、抵抗外族侵略的統帥。她的道德自我完善之路,不僅揭開了王朝所謂“忠奸”之爭、視人命如草芥的罪惡真相,更是讓維護國家利益、尊重個體生命的理念深入人心。
其二,歷史不再是曾經的過往,而是個體正在參與其中的當下,并經由當下女性的道德價值取向所展現。這在穿越類小說中極為多見。女主人公由于各種原因,離開自己當下的生活時空,進入到某個歷史時空之中,歷史因此不再是已經結束、且獨立于當下存在的過往,而是仍然顯現為正在進行中的當下。當女性介入其中之后,她的道德價值取向決定了其看待歷史的角度、以及由此所做出的選擇。《百年家書》堪稱這一書寫模式的典范之作,小說敘述了“90后”少女艾珈因為意外,穿越到“九一八”事變前夕的沈陽,隨之經歷了血與火交織的14年抗戰生活的故事。對于艾珈來說,抗戰不再是與己無關的文字和影像記錄,黑暗血腥、苦難深重的一幕幕都是她所親歷的,與她曾經習以為常的盛世繁華、幸福安穩形成強烈的對比,潛藏在她內心深處的愛國主義情懷于是被徹底激活。她義無反顧地成為一名戰地記者,投身于國人用鮮血和生命鑄就的勝利之路。
倫理化是中國古典文藝偏愛的敘事傳統,歷史倫理化在此基礎之上,拓展了其表現形式和內容,并融入現代女性意識。這既符合當下女性讀者的閱讀習慣和審美心理,又可以給予其心理慰藉,因而受到眾多女性讀者的喜愛,在網絡女性小說創作中必將會是一個長期的存在。
敘述感性化
在網絡女性小說歷史敘事中,敘述感性化是一個極為普遍且顯著的寫作特色,與歷史倫理化密切相關,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新歷史主義、新寫實小說,以及《紅樓夢》《金瓶梅》《醒世姻緣傳》等明清世情小說的影響。
它主要體現在兩點:首先,注重對女性個體生活的完整性和連貫性、以及以女性為中心的各種人倫關系的書寫,酷愛對女性日常生活進行重復化和瑣屑化的細描,歷史經常被碎片化后點綴其間;與此同時,還較為關注女性的情感體驗,偏愛以女性的主觀感受來代替客觀反映和理性分析。例如在《清穿日常》(多木木多)中,故事以日常飲食為切入點,圍繞著平民飲食文化與貴族飲食文化在日常生活中的碰撞和交融,講述了女主人公李薇從格格到寵后的家常生活及其心路歷程。其間所涉及的康熙、雍正兩朝的政治人物和政治斗爭,也大多散碎地通過李薇的視角,從家庭關系的角度進行解讀和評判。
其次,敘述態度具有明顯的傾向性。在網絡女性歷史敘事中,雖然絕大多數采用的是第三人稱全知視角,但是在對女主人公的言行以及與之相關的事件進行描述時,常常會放棄相對客觀中立的態度,更多的是站在理解、甚至是認同女主人公的立場上。如此一來,即便女主人公對倫理道德規范有任何偏離或違背之處,也都會被弱化;而符合主流價值觀和女性讀者期許的則必然更加凸顯。《花開錦繡》(吱吱)、《盛華》(閑聽落花)、《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廋》等作品在此方面都處理得較為出色,這就導致不少女性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道德與情感的天平不由自主地向女主人公傾斜,繼而可能達到敘述者所期望的倫理認同和情感共鳴。
敘述感性化或許在廣闊性、深刻性和邏輯性等方面都有所欠缺,不過卻能夠使作品具有別樣的感染力和吸引力,有助于增強女性讀者的代入感、提升閱讀興趣。
解構溫和化
對傳統男權文化的解構,可謂是貫穿了紙媒女性歷史敘事的發展歷程,至網絡女性歷史敘事興起后,自然也延續了這一創作傾向。不過,它一般并不選擇紙媒女性書寫的慣用模式:在充溢著苦難與血腥的歷史語境中,注重凸顯傳統男權文化的殘酷、以及女性反抗和顛覆的艱難與痛苦,而是喜歡采取溫和的姿態,在虛構的歷史中將其輕松解構,同時還完成了對女性主體性的建構。《木蘭無長兄》即是一典型例證。
小說以古典詩歌《木蘭辭》為創作背景,從花木蘭解甲返鄉后開始故事的敘述:花木蘭不但無法再適應百無聊賴的鄉村生活,并且還飽受各種流言蜚語的困擾,遂抑郁而亡。如此開端,敘述者以合理而新奇的想象,虛構出花木蘭歸家后的慘淡境地,解構了原詩歡快自豪的結局。在敘述者看來,當女性為了符合傳統男權文化的期許、放棄自己的獨立性之后,往往就只能成為一種尷尬的歷史存在。但是,敘述者并沒有因此而大肆渲染女性的悲慘遭遇,更沒有將之強行歸于傳統男權文化的禁錮,而是著重從女性自身尋找原因,反復強調女性自己欠缺獨立強大的精神世界,才是造成悲劇的關鍵所在。所以在解構過程中,沒有絲毫的偏激與戾氣,隨處可見的都是悲憫與反思。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敘述者的解構沒有止步于此。隨著故事的進一步發展,敘述者還拆解了女性自以為是的建構:現代女法醫賀穆蘭穿越成為花木蘭,并意外回到木蘭從軍前夕,以為自己可以輕易復制木蘭的傳奇經歷,可結果卻是在驕傲自負中很快陣亡。至此,解構才基本結束,其后是再次重生的穆蘭如何真正地成長,以女性身份鑄就一個超越木蘭的輝煌人生。
顯然,兩次解構都是聚焦于構建女性的主體性,所以溫和的、建設性的反思姿態始終占據主流。這種頗具積極正能量的書寫策略,不僅能夠帶給讀者較為愉悅的閱讀體驗,而且對當下營造更加和諧穩定的社會環境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毋庸置疑,在歷史倫理化、敘述感性化與解構溫和化的共同作用下,網絡女性歷史敘事呈現出較為獨特的風貌,從而吸引了大量的讀者。但是,其局限性也是顯而易見的,容易造成對歷史的理解和詮釋流于淺薄、空泛和片面,甚至走向虛無主義,難以創作出立意高遠、格局宏大、視野開闊的作品。如何在保持已有特色的基礎上,提升對歷史的認識水平和闡釋能力,拓展歷史創作的格局和思路,豐富故事的內涵和意蘊,是今后網絡女性歷史敘事亟需努力的重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