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在抵近年關的斜陽中

我的車子駛近它們，與它們并肩

行駛了一分鐘，我看清了這是一群

幾近凍僵的豬，在它們畢生唯一的

旅行中。哦，它們粉白的皮膚

在高速公路的寒風中顯得愈發紅潤

好過我，這穿衣服的近親

我知道他們這次旅行的意義

但我更想知道的是，它們是否也有預感

它們像沉默的義士，一群奔赴來生

和刑場的英雄。一群豬，哦，我們罵人時

順便將它們羞辱，無辜的生靈

總是奉獻于我們既輕且賤的

嘴，還有無比貪婪的胃。那一刻

我的目光遇見了最年輕的一頭，它黑亮的眸子

真的非常之美，年輕，俊俏，充滿柔情

還有旅行中新奇的悲傷，僥幸的憧憬

或許它并不愿去想，這場旅行盡頭的屠殺

那是它們一生與人類交集的

最后方式，然后以美味擺上餐桌

闡釋著奴隸、貢品，暴殄的狂歡，更好聽的說法

是叫做犧牲。以宗教或者其它的名義

我加了一腳油門，終于趕在了它們的前面

向后瞭望這近在咫尺的死。用一聲嘆息

為它們超生

2015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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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記：

在高速公路上駕車行駛，常會看到整車的牲口：牛，馬，有時是驢，更多的時候是羊和豬。每次見到心里都有點觸動，但不知道從哪兒下筆寫這件事兒。

我心里當然清楚，它們也是在旅行之中，不同的是，它們陷身囚籠，且是在去往屠宰場的途中。

忽然有一次有了感覺。在這一年底，我駕車回山東時，視線中出現了至少三次整車的豬。其中的一次，我無意中注視到了其中的一頭，從某個角度我甚至發現，它的眼睛長得非常美。

這是過去從未注意到的！是這只眼睛觸動了我，讓我終于得到了這個必要的角度——了解之同情。我發現這是一只比人類的眼睛更清澈、也更溫柔的眸子。

“它有著漂亮的雙眼皮啊”。在小說家李洱那里，變成了這樣一個敘事。我不止一次與他的一同在高速公路上見到類似情景，并討論這個問題。

豬會有一雙美麗的眼睛？

顯然，人們不愿意承認，不愿承認是因為一種倫理之隔。動物，特別是家畜，在我們看來是低劣之物，是專為我們宰殺和食用的，所以我們會忽視它們的生命屬性，更不愿承認它們是與我們一樣的生命。比如看殺豬宰羊，童年以來我早習以為常，覺得理所當然，從未在靈魂里的有過震動。但這一次我忽然明白，一旦將他們看作是與我們一樣的生靈，感受立刻就會發生變化。

這是一群在去往屠宰場的路上的豬，是人類為它們安排了這生命中唯一的旅行，那盡頭不止是屠殺，還有人類的餐桌，以及那無底的胃。

這么想下來，心里便有了罪感。

當然我也想到了“婦人之仁”，這是可鄙視的，而且我依然吃肉。所以，我知道這樣的想法難免有裝逼的嫌疑。但我想，即使我不是一個素食主義者，認識到這一點，有內心的負罪感，總比沒有要強那么一點點。我們的族人之所以有許多難以寬恕的毛病，就是因為從來沒有罪感，沒有罪感就沒有懺悔，沒有懺悔人性便沒有升華。

圣奧古斯汀說的好，“若是習慣不加以抑制，不久它就會變成你生活上的必需品了。”這話反過來說就是，正由于我們對肉食的無罪感的喜好，才使屠殺變得習焉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