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宋韻文本中的現代性想像
時間是所有人必須面對的敵人,即使偉大若孔子,在時間面前亦不免喟然長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對時間的恐懼促進了兩種題材類型的誕生:一個是科幻,把視線投向未來,以期戰勝恐懼;一個是“穿越”,借助虛構的故事捕捉到一種彌補過去遺憾的“可能性”。
2018年4月開始在掌閱旗下的書山中文網連載的作品《南宋第一臥底》就是近年來一部較好的歷史穿越類作品。發布至今,多次蟬聯掌閱月票榜冠軍,幫助作者龍淵拿下了掌閱2018年歷史類新人王的成績。雖然是按照歷史穿越小說的劇情模式進行書寫的“類型片”,但《南宋第一臥底》的寫作方式卻頗為“復古”,帶有明顯的古代傳奇小說的敘事風格。
古代傳奇小說上承志怪,發軔于唐朝。其最大的特點在于以史家筆法傳寫奇聞異事,行文中則大量使用詩詞,賦予語言雅致感,內容上以民間故事為主,賦予文本以通俗性。古代傳奇小說明確交代故事發生的時間、朝代、地點等信息,給讀者以心理上的真實感,然而在故事展開的過程中卻不拘泥于“真”,因文生事,大量虛構情節,以求跌宕起伏。在真實與虛幻之間,創造出了別具審美價值的敘事世界。
這種獨特的敘事風格也被龍淵化用在《南宋第一臥底》中,首先是小說雅俗共賞的敘述策略。先來說“雅”,小說的“雅”表現為宋韻氣質的營造。文中內容大量涉及宋朝的世態,反映各個層面的社會風貌,人物從販夫走卒到高官權貴,無不鮮活生動,躍然紙上。作者將宋朝的地理人文知識也穿插在行文中,大到萬里江山、各地風俗,小到茶館酒肆、勾欄瓦舍,確可謂栩栩如生,猶在眼前。宋朝作為歷史背景,賦予了小說一種雍容醇厚的文化氣韻,即使拋開奇案謎團本身的吸引力,僅從“敘史”的部分來看《南宋第一臥底》也是趣味十足。而小說的“俗”主要表現在情節故事的設計上,一是小說所描述的奇案大多發生在民間場所,如客棧、妓院、寺廟等,使得小說充滿了濃厚的民間氣息。二是小說中破解奇案的過程充分迎合讀者的好奇心,曲折離奇之處盡顯娛樂感,這無疑增強了小說的通俗性。并且,通過奇案的崎嶇展開,作者巧妙將“敘史”融入“敘事”中,輔助著情節營建。如小說開篇的第一樁奇案:貓妖殺人案,作者對大食商人的背景、他們在宋朝行商時的心理狀態、飲食習慣的細致描寫等,既傳達了一定的歷史知識,也變成了主人公沈墨破案的關鍵信息。
其次,古代傳奇小說敘事風格的化用表現為本書的“虛實結合”的創作技法,并主要體現在人物和劇情設置上。通過探案過程,作者牽扯出眾多“歷史人物”。這些人物的創作和設計上,作者一方面“博考史料,言必有據”,另一方面在史書沒有記載的空白處以自己的想象進行虛構擴充。比如小說中的宋慈形象,當穿越者沈墨以金國王爺完顏烈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時,宋慈以計謀換得信任,而后奪刀挾持人質逃走;當沈墨以新宋統帥的身份出現在宋慈面前時,宋慈卻因為對趙與莒的愚忠想要自殺;當沈墨以蜀中百姓相要挾時,宋慈無奈地選擇接受沈墨的邀請。通過宋慈在家國大義、君臣情誼和保家衛民三道選題前的不同反應,作者將一個智勇雙全,愛國愛民的宋慈形象描繪得活靈活現。宋慈智勇雙全的形象來源于史書的記載,這是他“真實”的一面,而沈墨三邀宋慈則是虛構的情節,通過這段劇情,作者將宋慈“百姓>皇帝>敵人”的價值觀呈現在讀者面前,豐滿了史書中宋慈單薄片面的形象,使他贏得了讀者的喜愛。但作者所呈現的與其說是宋慈的價值觀,不如說是作者想象中的宋慈的價值觀。贏得讀者喜愛的與其說是宋慈,不如說是宋慈性格中的現代性。作者不是將史書上的人物全然照搬到小說中,而是在史書的基礎上進行二次創作,從而使現代的人物披上古人的衣冠出現在歷史舞臺上。
這種現代性的介入更直觀地表現在劇情設置上。作為類型小說的《南宋第一臥底》繼承了歷史穿越小說一貫的情節模式:描寫主人公機緣巧合下從現代穿越到古代,利用自己的知識在古代王朝加官進爵,走上人生巔峰的過程。初至宋朝的沈墨,依靠他了解的宋朝歷史為自己牟利,換取加官晉爵的機會。當他政治資本足夠之后,沈墨就開始將現代的工業產品搬到臺前,如車床、槍械等。最后沈墨更是大興工業,以現代制度擊潰封建制度,將歷史“易容”為現代。當然,單純地描寫發展工業的過程并不會給讀者帶來閱讀“爽感”,工業只是“術”,其根本目的在于通過工業等現代手段,幫助異時空的祖國完成復興崛起之偉業。由此可見,雖然小說描述的是南宋的歷史,但直接聯通著讀者對于近代以來屈辱歷史的記憶和復興的夢想。在宋朝發展工業的故事情節當然是虛構內容,但卻對應著現實社會真實存在的情感結構,當閱讀時產生出情感上的“同構”,那么心理上的“現實感”也就被孕育出來。通過現代性想象的介入,作者將近代以來的家國命運投射到宋朝,使得讀者能夠通過閱讀小說彌補對于不可挽回的歷史的遺憾。
在這個過程中,真實與虛構在作者的筆下巧妙地糅合在一起,通過雅俗結合的敘事策略造就了一篇歷史與當下、傳統與現代雜糅而成的“現代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