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建中國特色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
摘要:中國特色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研究導向,屬于國家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有機組成部分。中國特色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需要從兒童文學特殊的文類屬性出發,以兒童本位與國家本位的高度統一為根本價值尺度,對歷史的、人民的、藝術的、美學的四個標準作出具體的時代內涵闡釋。
關鍵詞:兒童文學批評 價值體系 價值論 價值觀念 評價標準
兒童文學價值理論的系統研究在我國兒童文學研究界一直沒有獲得足夠的重視。基于百余年我國兒童文學的價值建設成就,以及當前兒童文學事業在快速發展中面臨的諸種問題,兒童文學價值論已經成為需要重點關注的課題。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是關于批評的價值理論研究,屬于價值論建設的有機組成部分。
一、構建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的學理與現實依據
兒童文學批評是對于兒童文學作品以及與此相關的文學現象的理性認識活動。這一認識過程中批評主體與批評對象具有客觀的認知關系,但更主要的是一種價值關系,批評的基本性質是對于兒童文學價值活動現象的評價。兒童文學批評作為文學研究的專門學科,它最直接支撐的學科理論是兒童文學價值論,當然一般兒童文學理論、文學理論、與兒童相關的跨學科理論都是必需的思想資源。
有關兒童文學的價值理論,在我國兒童文學學界雖然沒有專門系統的理論著述,但實際上百余年來學者們的興趣與成果從來沒有離開過對兒童文學具體價值問題的研究,體現為兒童文學本質論與價值論互融糅合的特征。特別是在兒童文學價值觀念的建設上,圍繞發現兒童、科學認識兒童、教育兒童、解放兒童等價值關懷要旨,立足兒童本位與中國社會發展進步這兩大支點,百余年來兒童文學在“應該如何”的觀念形態上積累了豐富的創作與思想成果,需要從價值理論研究的專門視角進行經驗總結與理論闡釋,這是中國特色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構建的主要學術資源。
21世紀以來,我國兒童文學事業以前所未有的發展速度取得持續“黃金十年”的驕人業績,無論是在社會效益還是經濟效益上,兒童文學已成為備受業界、家庭、教育等社會各界關注的一個重要文化領域。這與我國綜合國力上升、經濟社會發展取得的歷史性進步是一致的,兒童文學生產力的極大解放是文化軟實力內涵式提升的一個典型表征。不過在肯定成績的同時,一段時間以來社會各界也注意到兒童文學事業發展中存在的突出問題,無論是原創還是出版,面臨的均是高質量發展的瓶頸難題,聚焦的都是進一步激活文化創造活力、推進文藝創新的價值內涵建設問題。
2014年10月1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要高度重視和切實加強文藝評論工作。文藝批評是文藝創作的一面鏡子、一劑良藥,是引導創作、多出精品、提高審美、引領風尚的重要力量。”2021年,中央宣傳部等五部門聯合印發《關于加強新時代文藝評論工作的指導意見》。文藝批評對國家文化建設的重要作用愈來愈被重視與強化,這是文化自覺與理論自覺的顯著體現。
文學批評的本質是科學研究,它是活躍在文學第一現場,直面文學作品與文學現象而作出價值評價的理性認識,是專門性、專業性的價值闡釋活動。這一闡釋對于“揭示文本價值意義”“引導創作”“指導讀者”“文學史建構”等均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此外,批評對于文學理論建構毫無疑問也是非常關鍵的,“它終極目的,必然是有關文學的系統知識,是文學理論”。
在高質量推進兒童文學事業的征程中,業界對于兒童文學批評滯后、批評不在場、批評不能及時發揮其理論武器的作用等問題的不滿頗有時日,與21世紀以來我國兒童文學事業的繁榮發展形成嚴重錯位,這一問題迄今依然沒有得到有效解決。兒童文學批評乏力,除去不能及時營造話語氛圍、提高評價標準、積極引領創作風尚之外,還面臨著批評力量不足、批評價值使命擔當不夠、無力應對社會對兒童文學愈來愈傾注的價值關切與問題爭議等這樣一些狀況。
我們需要穿透表象,理性分析處于學術場最前沿的兒童文學批評中暴露出來的問題。批評缺乏戰斗力與說服力只能說明兒童文學基礎研究根基不牢、學術領域不寬不厚、理論思想基點定位不高。兒童文學批評狀況直接反映我國兒童文學學科的話語體系建設水平,深層次映現兒童文學學術體系與學科體系的實力水準。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一個關鍵問題,兒童文學批評出現問題的根由絕不在批評本身,而是首先在批評背后的理論支撐,是兒童文學理論研究出了問題。我們需要正視這個問題,仔細冷靜地辨識一下學術史,找準批評再出發旁涉到的一個系統工程。
新時期以來,兒童文學學科重建秩序并取得卓有影響力的成就,一個突出的標志就是理論話語體系建設,體現在學術原創能力上。新時期初成長起來的代表性學者,都毫無例外地擁有代表性理論著作,研究提煉出一系列標識性概念與理論范疇,令人耳目一新的理論表述影響深遠,一直是近40年來研究界取之不盡的思想資源,基本上這些學術思想至今難以被超越。如曹文軒的“兒童文學作家是民族未來性格的塑造者”“追隨永恒”“兒童文學為人類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礎”,班馬的“兒童反兒童化”“前藝術思想”,方衛平的“兒童文學的接受之維”,孫建江的“藝術的兒童文學與大眾的兒童文學”,劉緒源的“供兒童審美的文學”“兒童文學的三大母題”,湯銳的“雙邏輯支點”“比較兒童文學”,朱自強的“解放兒童的文學”“分化期”“兒童文學與中國現代文學一體化”等。這些膾炙人口的思想理論在相當長時間內為兒童文學批評賦予鮮活的方法論資源。
概念與理論命題的提煉是兒童文學理論體系的基石,最直觀地顯示理論的活力與其強大的應用能力。20世紀90年代是我國兒童文學系統理論建構的黃金期,出現了一系列的標志性理論著作,如《童話藝術空間論》《兒童文學的審美指令》《童話的詩學》等。一批擁有理論激情與潛心治學的學者共同營造出一種積極活潑的理論生態,特別是他們的理論建設與批評文字深度互動、彼此致意,堅實地刻錄下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兒童文學成長發展的印痕。
21世紀以來逐漸成長起來的兒童文學研究者,數量上遠遠多于此前,整齊的研究生學制(特別是博士階段)、專業化的學術訓練也優于上一代學者,大家在不同的研究領域也確實做出了代表性成果。但是縱覽這一時期的建設成效,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基礎理論的研究沒有太顯著的突破,大家對理論建設似乎沒有表現出太濃厚的興趣,建構原創理論的意識還比較淡薄,“評論家”出現了不少,但是鮮有被命名為“理論家”的,能夠沉淀下來的、具有相當傳播力的、代表性的理論成果非常少。比起令人堪憂的批評現狀,基礎理論研究面臨的問題其實更為突出,這些問題深刻地映現出我國兒童文學研究領域學術原創能力亟待加強的基本事實。
兒童文學批評和基礎理論研究緊密互動是打造批評新格局的必由路徑,當然這二者與兒童文學史的內在深度聯系,它們三者間互融共存、彼此不可或缺的事實所確立的健康的兒童文學學術生態,是從深層次上改變批評面貌的邏輯出發點。近年來,研究及出版領域對兒童文學、兒童期刊系統文獻的整理出版有大的推進,兒童文學史的建設也有可圈可點之處。當前最需要加強的是理論及批評的學術自覺,需要在對學科學術史的總結研究中,回到加強兒童文學基礎理論研究的學科任務上來。新時代中國兒童文學理論研究面臨著諸多新問題,中國社會的變革實踐與兒童的成長發展向兒童文學事業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解決時代之問、實踐之問、人民之問的力量來源于兒童文學思想的原創性和深刻性,來源于對兒童文學價值透徹的解剖力與理解力,來源于對兒童文學中國經驗的判斷力與解釋力。這一切均成為中國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構建研究開展的基礎學術背景。
二、構建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的理論內涵與價值尺度?
兒童文學是打通兒童與成人兩個世界的一種很典型的精神創造活動,它的根本使命是服務于兒童的健康成長,因此是民族文化建設中非常基礎、實踐性非常強的創造性活動。兒童文學批評的目的就是促進兒童文學更好發展,它是一種在特定哲學觀念、文化意識、兒童情懷支配下的精神價值闡釋活動,本質上也是以兒童為中心,解決兒童精神建設問題,具有非常強的文化實踐屬性。在國際兒童文學研究界普遍重視兒童文學意識形態問題研究的大背景下,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建設的主體性與原創性充分體現文化自覺、理論自覺與學科自覺,是創新兒童文學理論與批評格局非常基礎的學術工作。
文學批評的價值體系是“包括評價標準在內的價值觀念或意識,價值選擇或取向等一系列范疇及相關的機制”。中國特色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研究導向,屬于國家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這一凝魂聚氣、強基固本的基礎工程的有機組成部分。這一研究立足中華文化傳統與我國進入新發展階段的時代語境,以對百余年來我國兒童文學價值建設經驗的總結提煉為基礎,學習借鑒世界范圍內先進的兒童文學價值理論,堅持問題導向,以燭照當下兒童生存與生活、引領兒童未來發展為基本目標,著力構建體現中國立場、中國智慧、中國價值的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
兒童文學價值觀念體系在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中居于基礎地位。“文學價值觀念是文學主體關于文學價值現象或價值關系的系統化的看法和觀點……具有一定的穩定性、模式性,實質上成為文學價值認知活動中主體內在性的評價標準、價值尺度、評價的思維框架。”兒童文學是成人社會為兒童群體專門打造的,因此價值觀念主體呈現出較復雜的狀況,特別是受不同社會發展階段主導社會發展任務的差異的影響,由此帶來的兒童發展問題的不同重心,也可以說是社會發展水平決定的兒童發展水平的差異,會導致價值主體介入的類別、層次、內涵的巨大差異。我國兒童文學誕生于20世紀初中國社會由傳統走向現代的歷史轉型期,“現代中國”的價值屬性自誕生起便嵌入兒童文學價值觀念中,國家本位、家國情懷成為首要的價值主體,這又接通中華民族愛國主義的優秀文化基因。19世紀末20世紀初,現代意識照亮兒童問題的直接動因便是民族存亡,“故吾恒言他日救天下者,其在今日十五歲以下之童子乎。西國教科之書最盛,而出以游戲小說者尤夥”,“故教小學教愚民,實為今日救中國第一義”。兒童被發現既是有關兒童主體確立的劃時代命題,又是一個和國家命運、民族復興休戚相關的價值恒定課題,因此,“兒童—國家”便構成我國兒童文學價值觀念主體的兩個起點,也是遙相呼應的兩個端點,在它們之間再具體生發、延展社會與成人等其他主體概念。
兒童本位與國家本位的高度統一是我國兒童文學價值觀念體系的核心思想,這一思想被確立為批評價值體系的根本價值尺度,來源于中國現代化進程中偉大的社會變革與實踐創新。
在20世紀上半葉救亡圖存的年代里,無論是在觀念啟導、傳播新知,還是凝聚力量、參與戰爭方面,兒童與兒童文學都曾積極匯入大時代主潮,秉持強烈的國家意識,為“現代中國”建設作出了重要的貢獻。20世紀20年代,葉圣陶開創了中國原創兒童文學的現實主義發展道路。以茅盾、鄭振鐸、葉圣陶、冰心等為代表的文學研究會諸作家發起“兒童文學運動”。30年代的左翼文藝運動高度重視兒童文學事業,賦予其更高的社會價值地位,從組織規劃、期刊陣地、創作、譯介、研究等軟硬件條件保障上使其獲得系統深入的發展。左翼作家尊重少年的興味、兒童讀物的趣味,在此基礎上強調兒童文學要“竭力和一切革命的斗爭配合起來”。左翼文藝運動將兒童文學直接帶入有關國家前途命運、思想政治變革的最前沿,是兒童本位與國家本位一體式內涵建設從觀念走向實踐并不斷深化的過程。“新的兒童”“新的兒童文藝”,“新”是20世紀30年代兒童文學價值觀念的中心詞,它深刻映現出當時知識界對兒童文學時代價值的急切召喚。
抗日戰爭爆發后,國難當頭,高揚的戰斗意志與愛國主義精神在兒童文學中獲得充分表達,一批以“不屈服”為主要精神性格的兒童人物形象站立起來。戰時環境深刻影響到兒童文學的文體發展,童話的隱喻功能、兒童戲劇的表演功能、兒童小說的再現功能均被強化。如蘇蘇在1938年出版的《小癩痢》就是將兒童主體性置于“新中國”的高度而創作的一部佳作。
1947年,范泉在《新兒童文學的起點》一文中提出了建立中國風格的新兒童文學的四個根據,第一個是“應當把血淋淋的現實帶還給孩子們,應當跟政治和社會密切地連系起來”;第三個是“要使他們認清現實,指示他們未來的路向”。陳伯吹在《兒童讀物的編著與供應》中憂慮地指出兒童讀物的貧血狀態,認為要拿出藝術的良心來,站在教育文化的崗位上向貧血的兒童讀物輸血,并就兒童讀物編著問題作了詳細論證。他認為“題材的采擇”有兩個標的指向兩個廣大的領域,第一就是“社會”,“我們必須把歷史上的人類從石器時代進化到原子時代的生活的演變情形,指給我們年幼的一代的兒童看。舊世界怎樣改變成新世界……最后還要強調那最后的勝利,必屬于最大多數的勞苦大眾”。
新中國成立后,兒童文學在新的政治社會環境中被賦予新的價值使命。在黨中央的高度重視下,中國少兒出版及兒童文學事業迎來黃金發展時期,兒童文學對于培養社會主義事業接班人的關鍵作用獲得從上到下的充分共識。20世紀50年代的兒童文學飽滿地浸潤了時代風氣,呈現出蓬勃的發展態勢。
兒童事業的發展水準是一個國家綜合實力最顯性的一種體現,中國兒童文學百余年來的進步歷程與民族解放、國家繁榮發展息息相關。1984年,曹文軒提出兒童文學作家是“民族未來性格的塑造者”,這是站在新的歷史轉折點的再出發,它指向中華民族的未來,兒童文學的家國情懷獲得全新的價值內涵。40多年來,兒童文學價值觀念逐步獲得多元縱深的推進,創作與出版界在文學與兒童精神涵養的價值關系建設上,作出了卓有成就的探索,出現了一大批代際傳承的優秀專業作家,童書出版事業自21世紀以來一直處于肌體活健、發展迅猛的態勢。2016年,曹文軒獲得國際安徒生獎,事實證明,以他為代表的中國兒童文學作家沒有辜負這個時代的期許。
跨越一個世紀的藝術攀升,我們看到了“為兒童”的文學如何與現代中國一起進步成長,如何從內憂外患的生存焦慮走向國富民強的全面小康,如何實現從容優雅、科學前瞻地審視與發展兒童本位與國家本位同構價值主體的文化經驗。因此,在“社會性”的思想框架中定位、建設、研究兒童文學,是一種理性的價值選擇。這一理路并不排斥兒童的自然屬性,并不掠奪“兒童性”。相反,它更務實地尊重社會存在事實,關切兒童成長環境,積極探討怎樣的社會組織形式與發展水準能夠創設更好的兒童發展可能。事實上,百余年來我國兒童文學價值觀念始終圍繞這一價值核心在努力建設。發現兒童的邏輯起點,在20世紀初的社會建設任務中,同時直指為國家民族的新生,兒童文學自誕生起就與民族的獨立覺醒緊緊連在一起。兒童文學的價值建設始終是一個緊迫的、現實的、實踐的話題。在滿足兒童精神需求與適應社會進步趨勢的平衡中,兒童文學找到了“主體性”發展的有效路徑,即以尊重兒童主體創造為前提的民族主體性建設,兒童文學的意識形態功能不斷獲得深化。
三、兒童文學批評的新標準
評價標準是文學價值觀念的核心,是整個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中的“硬核”。評價標準是評價文學價值的尺度、界限、準則,它普遍表現為“應該如何”的形態。評價在文學價值活動中無處不在,它反映在主客體的價值關系中,體現客體在多大程度上滿足了主體的需要和愿望,或客體是否具備滿足主體的條件等。主體據以作出評價的尺度就是評價標準,因此,掌握公正、合理、科學的評價標準便成為關鍵。
兒童文學是成人社會為兒童生產提供的文學作品,建立在對兒童認識、發現、深度理解共情的基礎上,以積極接收消化兒童的價值評價為前提。成人智慧滲入價值引導,完成無處不在的“雙主體”共在的價值評價環節。兒童文學的接受主體雖然是兒童,但是它的評價絕不可能是純粹的兒童主體。成人主體從“發現兒童”那一時刻起,他的行為就是一種價值判斷,包括隨之而興起的文化與教育供給行為,都是建立在與兒童對話基礎上的融成人與兒童雙主體的價值建設。自然,這一切體現成人與兒童價值意識的成果能否被兒童真正認同,兒童能否與之建立起牢靠的價值關系,據以判斷的終極權利掌握在兒童手中;如果兒童不心甘情愿吸納,對此不表現為“歡喜”的審美體驗并以此產生自主延伸閱讀的可能,那么兒童的評價便不是積極的。當然,兒童評價的內在尺度,或兒童以審美能力為基礎的評價能力是通過成人的審美引導發展而來的。健康的狀態是成人一直能夠積極介入兒童內在價值尺度的建設,二者處于一種雙向的激活狀態中。因此,兒童文學評價標準的焦點就是價值本位的確立與幾重價值主體要素的兼顧,以此探索其中復雜的關系糾葛與內在的美學規律。
2014年10月1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要“運用歷史的、人民的、藝術的、美學的觀點評判和鑒賞作品”。這“對馬克思主義文藝批評標準作出了富有時代特色的新闡發,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新成果,是當代我國文藝批評的新標準”。中國特色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需要從兒童文學特殊的文類屬性出發,以兒童本位與國家本位的高度統一為根本價值尺度,對“歷史的、人民的、藝術的、美學的”四個標準作出具體的時代內涵闡釋。
(一)“歷史的”標準為兒童文學確立廣闊的價值視角
兒童文學的氣候整體上顯“小”顯“弱”,文學影響力沖擊力不強,根子出在這一活動主體的總體歷史意識上。人們總是以為給孩子的材料,不需要那么深奧,簡單對應現實,宏大的歷史觀問題和兒童文學似乎沒有關系。事實上,我們教給孩子的世界就是我們成人所認識的世界,我們對世界的理解就代表了我們所希望的孩子能夠傳承發展的世界。如果沒有宏大的民族、人類、地球、宇宙的歷史意識作支撐,我們給孩子的文學的歷史邏輯就是封閉狹窄的,就是不去主動承擔人類歷史責任、不去創造新世界的表淺的存在。“歷史的”標準賦予兒童文學世界以寬度、厚度、高度。今天的兒童文學之所以遠遠滿足不了孩子們的審美期待,主要是因為作品缺失足夠的建立在“歷史”內容基礎上的思想創造力。我們看取“世界”的眼界太局促了,沒有足夠的穿透歷史、把握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能力,也就難以獲取朝向未來的無羈的想象力。兒童文學作家的眼睛需要向著人類最先進的方向注目,這首先需要在大歷史觀的照拂下洞察自然與社會。
“歷史的”標準引領我們深深扎根中國大地、尊重中華民族的歷史、把握當代中國歷史方位去為孩子提供精神產品。作為適宜兒童接受的主要文化產品,兒童文學的文化傳承功能應引起足夠的重視。近年來,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原創兒童文學均表現出足夠的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積極以兒童文學進行藝術轉化與表達。但這是一個具有較高難度的理論與實踐課題,需要科學、先進的歷史觀作價值引領。
對于面向孩子的文學來講,“歷史的”標準又需關注人類童年史的進步歷程,深刻領悟兒童“被發現”的歷史進步意義,在深邃的歷史意識中觀照兒童的解放問題。中國兒童文學價值論的研究,更要樹立歷史的、具體的、動態的百年綜合價值系統觀,尊重本土文學道路的歷史經驗,批評價值體系的建立要有正確歷史觀的引領,展開批評要有歷史方位,對價值問題不作孤立片面的理解與闡釋,以“歷史的”標準增進批評論理的深度,增強令人信服的效度。
“歷史的”標準不是簡單的以“歷史”為題材的寫作,它提供文學思維的大邏輯體系,對兒童文學尤其關鍵。當我們面向生命的起始處時,“歷史的”標準告訴我們人類從哪里來,又將往哪里去,這也是給孩子的文學要解決的最高價值目標。
(二)“人民的”標準解決兒童文學為什么人的問題
“社會主義文藝,從本質上講,就是人民的文藝。”兒童文學由于是專門為兒童服務的文學,人民性的內涵有其具體針對性與豐富的層次性。兒童文學以人民為中心,就是要把滿足兒童的精神文化需求作為出發點和落腳點,把兒童作為文學表現的主體,作為文學審美的鑒賞家和評判者。兒童對文學的需要是兒童文學存在的根本價值所在,兒童是兒童文學創作的源頭活水,人民性在兒童文學中首先就是指“兒童本位”,指向具體的鮮活的兒童群體。兒童文學聚焦文學人民性中具體的“兒童”這一部分,使得人民性作為普遍性的標準可落實更豐盈的內涵。人民性保證兒童在兒童文學中的主體地位,這要求作家具有深刻的兒童本位意識,高度的與童年共情、展開文學對話的能力。
正如“歷史的”標準擴延兒童文學的價值視角一樣,“人民的”標準同樣從根本上解決價值立場的問題,它要求作家將中國的兒童、世界的兒童一視同仁地放在心上,要具有前瞻的面向未來的意識,全面深入兒童心靈世界,共情他們的喜怒哀樂與理想愿望所系,以符合他們身心發展規律的審美方式引領他們精神成長。
我國是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國家,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國家與人民的同一性、一體性,從根本上保證兒童文學中兒童本位與國家本位的高度統一。
兒童文學中人民性的價值主旨并不孤立地局限于兒童群體,也指整體的、全體的人民。因為兒童屬于整個社會體系,促進兒童全面發展并不只是因兒童而兒童這么簡單。“歷史的”“人民的”意識與內容都是兒童發展應該具備的,兒童文學需要以“歷史的”“人民的”標準去規劃設計它的思想內容,引領孩子樹立正確的歷史觀、人民觀。
(三)“藝術的”標準堅守兒童文學的本體文學屬性
兒童文學本質上是“文學”,文學是語言的藝術。文學的本體屬性是審美,它以藝術的表達方式,以語言文字為載體去發現美、創造美。作為一種專門的精神創造活動,兒童文學的藝術性有其自身的尺度、準則、要求,并不因為其提供給兒童就降低藝術上的要求。“藝術的”標準的強化,著力在提升兒童文學的藝術品位。
傳統觀念中“兒童”處于弱勢地位,有關兒童的工作都是“小兒科”,通常為人們所輕視或忽略,“兒童文學”的地位也是一樣的。人們在觀念上并未重視兒童文學的專業性與藝術經營之難度,以為給孩子的東西很好打發,寫不了成人文學的才去搞搞兒童文學,這都是缺失科學的兒童觀與兒童文學觀的具體表現。兒童對文學的藝術性有很高的審美期待,適合兒童接受的語言是一種非常高級的語言,對作家的語言功力提出非常高的要求。此外,童詩的韻律之美,特有的童真童趣;故事的想象力與幽默感,極富性格特征的人物形象,自由快樂的體驗;真實的幻想世界的創建,冒險精神與對未知世界的探尋,多層意義世界與主體性建構等,均屬于建立在對兒童心理深刻把握基礎上的文學轉換。它深廣的藝術性含蘊是我們需要好好去勘探的,從語言到敘事、講述、呈現,“藝術的”標準無處不在。
兒童文學所以強調“藝術的”標準,還有一個具體的背景原因是,由于兒童文學天然秉承“教育”兒童的責任,成人社會在施以“文學”的目的時,極易導致僅把文學當成載體與工具,不重視文學自身的藝術建設而直奔教育的主題。“藝術的”標準被忽略的后果就是兒童文學丟失文學本體屬性。新時期之初,兒童文學重振的主要任務就是首先“向兒童”與“向文學”回歸,找回兒童文學自身。
21世紀以來我國兒童文學進入黃金發展期,社會與家庭對兒童發展給予的重視、兒童精神產品的巨大需求、童書市場的繁榮與誘人的商業利益、少兒讀者意識與能力的快速發展等,共同制造出喧嘩熱鬧的兒童文學文化場域。相關事業一路高歌猛進,的確創造出令人振奮的文化業績,但其中也存在著一定的發展瓶頸問題,主要表現在藝術創新能力不足,模式化、復制化、跟風創作流行,首創、原創、追求精品的藝術標準不高,“量”大但“質”還不精深。“高質量發展”在“藝術的”標準問題上體現得最為充分。
(四)“美學的”標準建構兒童文學的中華美學精神
現代中國兒童文學的發生雖然受到西方兒童文學觀念的影響,但它是在中華文化母體內孕育、基于中國社會發展的實際情況、以強烈的中國問題意識為基礎而誕生的。經歷了百余年自覺的本土化發展歷程,中國兒童文學已形成鮮明的民族美學氣質,已經成為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的重要文學類型。
“美學的觀點同藝術的觀點是不同的,美學的觀點是意識形態性的觀點,而藝術的觀點則是非意識形態的觀點。”“美學的”標準指向的是作家的文學價值觀念,是受價值選擇與取向影響下的審美判斷,深層次上由作家的文化身份與文化基因所決定。“美學的”自覺是文化自覺、文化自信。中國兒童文學“美學的”標準建構兒童文學的中華美學精神,它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審美創造,確立中國兒童文學的審美標識。
“東方美學的特質決定了東方兒童文學的文化基因與美學精神,其主體基調走向在一種‘和合’的價值取向……它偏重社會倫理,突出‘情’之于兒童生命主體成長的同化作用。”中國兒童文學作為典型的東方兒童文學,百余年來在文學之于兒童的價值關系建設上作出了積極的審美探索,這樣一種豐富的中國實踐需要理論作出系統的總結與研究。“美學的”標準引領我們重返文學史,重新利用理論與批評成果,系統建構中國兒童文學美學思想體系,為兒童文學“美學的”批評標準提供堅實的學理支撐。
兒童文學的中華美學精神在本質上體現的是中國精神,這是兒童文學“美學的”標準的核心。這一標準的“時代性”體現在以兒童本位與國家本位的高度統一為根本價值尺度,以積極借鑒世界范圍內兒童文學的優秀成果為基礎,立足本土兒童文學既有美學經驗,打造融當代中國價值觀念與中華文化精神于一體的嶄新的兒童文學美學形態。
“歷史的、人民的、藝術的、美學的”評價標準作為中國特色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的理論核心,對其價值內涵的闡釋是一個不斷精進的過程。兒童文學批評價值體系明確批評的價值理論研究視閾,增進批評的理論意識與價值論方法指導。兒童文學批評作為一門關于兒童文學價值評價的學科,提升其科學性與專業性的基本路徑就是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國化的新成果,緊密結合兒童文學文類的特殊屬性,樹立先進的兒童文學價值觀念,立足中國實踐發展中國兒童文學價值理論。本文圍繞兒童文學批評根本價值尺度與批評標準的基礎理論框架作了初步探討,這僅僅是一個開始,我們接下來需要對批評價值體系內部構成展開細化研究。
來源:《中國文學批評》2022年第2期P69—P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