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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十月》2022年第3期|楊渡:尾隨
    來源:《十月》2022年第3期 | 楊渡  2022年06月14日08:35

    楊渡,“00后”詩人、小說家。2001年出生于浙江溫嶺,2009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詩歌作品散見于若干刊物與多種年度選本,并被譯介至越南、韓國、阿聯(lián)酋。中短篇小說作品先后發(fā)表于《青年作家》《湘江文藝》《雨花》《百花洲》《青年文學》《十月》等刊物,部分為《小說選刊》《新華文摘》所轉(zhuǎn)載,并收入《中國當代文學經(jīng)典必讀·2017短篇小說卷》《中國當代文學經(jīng)典必讀·2020短篇小說卷》《中國當代文學經(jīng)典必讀·2021短篇小說卷》。出版有長篇幻想小說《喜糖的魔力》(2013)、長篇少年武俠小說《闖江湖》(2015)和中短篇小說集《魔幻大樓》(2020)。2021年入選“浙江省新荷計劃人才庫”。現(xiàn)為浙大城市學院中文系19級學生,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尾隨

    楊渡

    “渡,上完課去北苑吃冰激凌,怎么樣?”莫勝壯問。

    “下課后去嗎?好啊。”我說。

    北苑餐廳里那家飲品店售賣的超大蛋筒冰激凌,吃起來確實過癮。只不過餐廳在學校最北端,距離平時上課的教學樓挺遠,距離我們在學校最南端的宿舍樓更遠,所以很少有機會去。但反正今天下了課沒別的事,去就去唄。手拿冰激凌,邊大口吃邊吹著冷風,慢悠悠穿過整個校園回宿舍樓,想想還真是件挺舒服的事情。而且天氣不錯,四點鐘下課的時候說不定陽光正暖和,風也沒那么冷。

    上樓,到達教室,我們從后門進入。距離上課還有差不多二十分鐘,教室里只有幾個同學。

    她已經(jīng)來了,還有江丹曼,她的室友。她們坐在右側(cè)靠墻的座位。

    應(yīng)該是聽到開門聲,江丹曼回頭瞧了我們一眼,就低頭繼續(xù)看手機了。

    我們在中間座位的倒數(shù)第二排坐下,莫勝壯坐靠近過道的右邊,我坐他的左邊。打開書包,我拿出水杯和課本,擺在桌面占下左邊的兩個位子,一個是給高盛海,我和莫勝壯出寢室時他游戲未結(jié)束說晚些出門,還有一個是給和我們同小組的張陽。

    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我看了看昨晚上準備好的講話稿。稿子不長,內(nèi)容正好夠我說差不多一分鐘時間。這節(jié)是普通話訓練的實踐課,要求就是每位同學上臺進行時長一分鐘的講話。

    其實昨晚再加今早,這一分鐘的內(nèi)容我已經(jīng)說了好幾十遍,自認為準備得還算充分,但就怕到了臺上卡殼忘詞,所以還是心里再默默練幾遍比較好。

    高盛海來了。他從前門走進教室,抬頭張望了一下,看到教室后排座位的我們,小跑了過來,坐在我的左邊。

    “盛海,下課后去北苑吃冰激凌不?”坐我右邊的莫勝壯轉(zhuǎn)過頭再身子后仰,隔著我問高盛海。

    “哦,去吃冰激凌嗎?”高盛海想了想,“不了不了,我還是不吃了。晚上辯論賽,四點一下課我就要去和隊友們討論辯題。還有就是,上星期那次經(jīng)歷,真的給我留下了巨大心理陰影,到現(xiàn)在還沒恢復。”

    我和莫勝壯都哈哈笑了兩聲。

    事情發(fā)生在上周五,同樣是下午一點半開始的普通話訓練課。高盛海上午去聽的講座到一點才結(jié)束,他說是就近在北苑餐廳解決午飯然后趕來教室。距離上課還有七八分鐘,高盛海仍未到達,卻在朋友圈發(fā)了一張手拿冰激凌的照片。我喊坐邊上的莫勝壯和坐在前一排的張陽看,笑著說不會是盛海剛拍的照片吧,這怎么來得及吃。莫勝壯說不是啊,冰激凌是他讓高盛海幫他買的。我以為莫勝壯是開玩笑,沒在意,后來才知道還真不是玩笑。

    老師點名簽到,點到高盛海的名字了,他還沒到。老師左看右看,說高盛海怎么沒來,好些同學笑了,應(yīng)該是有看到他發(fā)的那條朋友圈。我舉手說,老師,高盛海他還在來的路上,同學們又笑。我想趕緊給高盛海發(fā)個微信,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需要我說了,同學們紛紛給那條朋友圈點了贊,在底下評論告訴他被點名這一消息并催他快來,很是歡樂。

    高盛海沖進教室在我前面的空位坐下時,手里端著個打包用的一次性紙碗,應(yīng)該是在餐廳買了份年糕雞柳。年糕雞柳吃完了,只有一個冰激凌倒放在碗中,蛋筒像獨角獸的角那樣豎立著。同學都回頭看他,老師也沒法兒裝沒看見,說冰激凌你抓緊吃,高盛海說好的好的,大家又是一頓笑。高盛海轉(zhuǎn)頭跟莫勝壯說,冰激凌已經(jīng)化了,還是他自己吃掉好了,莫勝壯說行,我才意識到原來還真是給莫勝壯帶的。

    然后就看著高盛海吃冰激凌。他吃得很狼狽,化開的冰激凌順著蛋筒流下,流得他滿手都是,滴到了桌子和地面瓷磚上。幸好我書包里向來裝著整包的抽紙,那包紙拯救了他。

    “真是……太尷尬了。”高盛海一臉痛苦,多半是想起了那段不堪的經(jīng)歷。

    “其實還好,”我說,“總的來說這件事還是挺歡樂的,尷尬的只有你一個人罷了。”

    同學陸陸續(xù)續(xù)到了,老師也到了。離上課只剩三分鐘,張陽還沒來。

    “就離譜。張陽剛給我發(fā)了條微信。”莫勝壯把手機遞給我和高盛海看。

    “我剛睡醒,打算接著睡。這節(jié)課不去應(yīng)該沒啥事吧。”張陽如是說。

    也太搞笑了。上星期老師還特地強調(diào)過,這節(jié)課的一分鐘講話占期末總成績的百分之二十,要是來不了一定得向她請假,找另外的時間單獨測試。上節(jié)課張陽明明來了,也不知道他是忘記這回事了還是課上沒聽到。

    莫勝壯發(fā)微信讓他快來,告訴他每個人都要上臺。張陽起初還不信,以為莫勝壯是在忽悠他來教室不翹課——之前他確實有被莫勝壯成功忽悠過一回。我也給他發(fā)了消息,他才意識到情況的危急,說火速趕來。

    開始上課。老師手拿名單報名字,同學按順序上臺講。

    老師負責計時,坐在第一排。她很人性化地給了一點兒超時允許,就是在一分鐘倒計時結(jié)束鈴聲響起的時候,如果臺上同學嘴里的話只說了半句,可以接著把那一句話說完整,而不用強行結(jié)束。

    選普通話訓練這門課的學生來自幾個不同的專業(yè),除了莫勝壯、張陽以及同班同學,其他的我基本都不認識。名單前面部分就都是別的專業(yè)的,他們說什么我的確并不太感興趣,于是就這么心不在焉聽著,聽他們講的再聽老師的點評,邊聽邊在心里默讀自己的講話稿。

    張陽匆匆趕到,悄悄打開后門溜了進來,但正巧是老師轉(zhuǎn)頭面向我們的點評階段,還是被她看到了,沒能躲過。高盛海、我和莫勝壯各往左側(cè)挪了一個位子,把最外側(cè)的座位給了他。

    張陽耷拉著臉,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我怎么不知道有這個事情,你們也不提醒我一下。”

    “這話說得,我們也不知道你不知道啊。”莫勝壯說。

    我忍笑忍得挺辛苦,兩邊高盛海和莫勝壯似乎也是。張陽盯著我們看了幾秒,想必不會看不出我們幾個臉上的幸災樂禍,最后“唉”地嘆了口氣。

    “你們都準備了嗎?打算講啥?”張陽問。

    “我要講,我的一個煩惱。”我想了想,簡要進行概括。

    “盛海呢?”他又問。

    “他上星期已經(jīng)講過了。”我?guī)透呤⒑W髁嘶卮穑獾盟糁虚g兩個人和張陽說。

    上節(jié)課的最后,老師預告完此次實踐課的訓練內(nèi)容,距離下課還有幾分鐘時間。老師問有沒同學現(xiàn)在上臺,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嘗試說一分鐘,她會根據(jù)情況多給分數(shù)作為獎勵,高盛海就上去說了一通。

    “哦,我想起來了,原來那次盛海上臺說那啥的,就是這節(jié)課的訓練內(nèi)容啊,我當時還以為又是什么練習叫到他去做。”張陽說。

    他又去問莫勝壯:“壯,你要說啥內(nèi)容?”

    “沒啥。反正等會兒就輪到我講,你到時候聽就好。”莫勝壯說。

    “我就想問問你們要講的都是啥主題,做個參考。”張陽說。

    “有啥好參考的,反正老師說了講啥都行,講夠一分鐘就行。”莫勝壯說。

    “嗯,我想到一個可以說的內(nèi)容。我查查資料。”張陽說著就低頭打開手機,開始做準備。

    “莫勝壯。”老師點到了莫勝壯的名字。

    張陽起身讓出位子。莫勝壯走到講臺站定,一臉嚴肅,看上去怪正經(jīng)的。

    他開始說:“我要講的,是游戲。很多人看不起游戲,覺得游戲就是用來浪費時間的娛樂。但大家想必都知道,從它身上已經(jīng)發(fā)展出了一個重要的比賽項目,叫作電競。那些運動員,那些足球籃球明星等,他們會為了比賽每日刻苦訓練,電競職業(yè)也是如此,選手們一天訓練十幾個小時,以此提高自己的技術(shù)。有人會說,那是職業(yè)選手,和個人玩游戲不同。確實是這樣,但我覺得,對于我們這些普通玩家來說,游戲就是一個正常的愛好,它和閱讀、看電影沒有什么高低之分。閱讀可以提升自我,那玩游戲就不是了嗎?我?guī)仔r的游戲,可能也出于這個想要變得更強的心理。”

    鈴聲響了,一分鐘倒計時結(jié)束,我們幾個啪啪鼓掌。

    哈哈,根據(jù)我對莫勝壯的了解,他說的這段,是真心話無疑。

    老師說了一句“講得不錯”,沒有進行其他的點評。莫勝壯下了講臺,走回座位。

    “張陽。”老師喊。

    張陽猛地挺直了腰桿,起身走上講臺,和莫勝壯擦肩經(jīng)過。

    “我講的內(nèi)容,是關(guān)于熬夜。作為大學生,想必大家都有熬夜的經(jīng)歷吧?反正,我是經(jīng)常熬夜的。”他略作停頓,“昨晚上,我就熬了個通宵,今早才睡。上課前我醒了過來,本來打算接著睡,一想到,下午這節(jié)是潘桂老師的課,別的課翹了就算了,潘桂老師的課怎么能翹呢?于是我馬上就起床來上課了。”

    上課前那句“這節(jié)課不去應(yīng)該沒啥事吧”,也不知道是誰說的。

    周圍同學都在笑。老師也笑著說:“別,別拐著彎兒拍馬屁,不好使。”

    張陽接著說:“熬夜,有很多的危害。熬夜會影響第二天的精神狀態(tài),會導致記憶力衰退,對身體健康不利,等等,相信大家也都了解。像我昨晚上的熬夜行為,就是錯誤的。我主要想說的呢,就是這個,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睡覺,不要熬夜。”

    鈴聲響,他的講話正好收尾,同學們笑著鼓掌。不得不說,張陽確實有點兒搞笑的天賦。

    “那我要問了,”老師說,“昨晚上不睡覺,通宵干啥去了?”

    張陽愣了一下,嘿嘿笑了兩聲:“老師,我昨晚上通宵學習了。”

    大家都哈哈笑。學習這么正經(jīng)的答案,聽起來就不太靠譜。

    老師宣布中場休息。教室里變得吵鬧,同學們都在聊天。

    “陽,之前是誰問來著,說,這節(jié)課不來應(yīng)該沒啥事吧?”我笑著說。

    “啊?是有誰這么說嗎?反正我是不知道。”張陽故作茫然。

    “呵,確實是不要臉。”莫勝壯說。

    張陽身子靠在椅背上,裝作沒聽見,卻又趁莫勝壯沒有防備,給他的右肩狠狠來了一拳,莫勝壯捂著肩膀發(fā)出一聲怪叫。我們幾個都哈哈大笑。

    也許是我們笑得太大聲,引起了她的好奇。她轉(zhuǎn)頭看我們,看了有差不多兩秒鐘時間,然后才回過頭去。我正朝右邊側(cè)轉(zhuǎn)著身子,面向著她。在她轉(zhuǎn)頭時,我已經(jīng)察覺,稍稍移開了視線,避免對視——雖說她的視線或許都不會從我身上經(jīng)過,發(fā)生不了對視。

    等她轉(zhuǎn)回了頭,我把視線移了回來。她微微低著頭,在看桌面上平放著的手機。是在為等會兒的上臺講話做準備嗎?感覺不像。但這不是我憑感覺就能確認的事情,也許她的確正在做準備呢。

    重新坐端正,收回目光,我又在心里把準備的講話內(nèi)容默默說了一遍。

    還是早些輪到上臺比較好。已經(jīng)講完的莫勝壯和張陽,在那兒聊得眉飛色舞,還沒輪到的我心里仍舊惦記著待會兒要上臺的事,不得輕松。但這有什么辦法呢,誰叫我所在的班級總是排在名單靠后的位置。

    接著上課。老師繼續(xù)按名單點名字,同學們繼續(xù)輪著上臺講。

    總算是輪到我們班的同學了。那么,應(yīng)該很快就要到她了。

    又是幾個同學講完。“蘇初嫣。”老師喊她的名字。

    我轉(zhuǎn)頭看她。她脫下外套放在座位,起身走向講臺。

    她穿著件淺藍色的套頭衛(wèi)衣,頭發(fā)扎了一個丸子。站在講臺上,她伸手調(diào)整了一下麥克風,身子前傾湊近吹了吹,看上去有點兒呆呆的。她應(yīng)該是想試試麥克風有沒有開著吧,但明明上個同學剛講完,確實沒有什么試的必要。

    “大家好。前面不是有位同學講了熬夜嘛,我要說的,也和這個有關(guān)。”她開始講,邊說著邊看向張陽所在的我們這個方向。

    現(xiàn)在她在臺上講,看著她相當正常,于是我沒有移開視線。似乎有發(fā)生一瞬間的對視,但這對視也可能根本不存在。那么遠的距離,說不定她看了一眼邊上莫勝壯,在我感覺里也像是和我對視。

    她略作停頓,繼續(xù)說:“我要講的呢,是我自己的一個熬夜經(jīng)歷,就發(fā)生在昨天晚上——哦,也可以算是今天的事情了。就是,很快就到考試周了嘛,要復習準備考試了。這里也有好多中文系的同學,應(yīng)該和我有一樣的感覺吧,古代文學這門課要背的東西好多,真的來不及復習。昨晚上,我想,我得多學習些時間,多背一會兒,晚點兒睡,所以外賣點了杯奶茶提神。結(jié)果,等背完結(jié)束,躺床上要睡覺了,我還是很清醒,到一點,睡不著,到兩點,還是睡不著,也不知道最后是幾點才睡著的,反正很晚很晚了。這告訴我們,一定不要在睡前喝奶茶。”

    我原本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準備要認真聽的,但中途還是有些許走神。臺上的她雙眸明亮,笑意淺淺。她的臉頰泛著薄紅,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空調(diào)溫度過高——至少我是覺得很熱。

    可能還是有點兒緊張,她偶爾看向天花板,偶爾看面前講臺桌上的麥克風,減少與臺下我們這些聽眾的眼神交流。中間出現(xiàn)小小的卡殼,她就抿著嘴笑。

    她說到最后“這告訴我們”時,鈴聲就響了,結(jié)尾一句也不知道是她先前想好的,還是因為到時間而臨時發(fā)揮有所修改。反正,感覺挺有趣的。我忍不住笑了笑,同學們也都在哈哈笑。

    她還站在講臺上,等著老師進行點評。

    “挺好的,但就是最后,我覺得不行。”老師說,“結(jié)尾既然是個總結(jié),怎么說也應(yīng)該來點兒升華吧,我以為你會說,這告訴我們,一定不要在考試前臨時抱佛腳。沒想到是一定不要喝奶茶。這算啥。”

    同學們又哈哈笑,老師也笑了。她側(cè)過身子低著頭笑笑,一只手掩著臉,很不好意思的模樣。

    “行,下一個。江丹曼。”

    看著蘇初嫣走下講臺,往座位走去,她的室友江丹曼則走向講臺,兩人要迎面碰上。她對著江丹曼眨了眨眼,俏皮地笑了,眉眼彎彎,是剛才在臺上不曾有的神態(tài)。

    她應(yīng)該和江丹曼說了一句什么,兩人擦肩。我不敢再這么直直看她,目光轉(zhuǎn)而跟著往臺上走的江丹曼,改用余光去看。她早已收起那種神態(tài)變回平常模樣,略低著頭回到座位坐下,重新穿上外套。

    我突然想起一個詞,用來形容女子美好的笑容,叫“巧笑倩兮”。記得它是出自《詩經(jīng)》,還有下句來著,但一時間想不起來了。我打開手機,搜索欄輸入倆字,彈出的第一個搜索推薦就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出自《詩經(jīng)》中的《衛(wèi)風·碩人》。

    江丹曼講的是她的攝影愛好。很快她就講完,輪到下一個同學。

    才看過名單,在我前頭的還有七八個同學。可能是連著幾個講話老師點評得少,感覺只過了沒幾分鐘,就快要輪到我了。

    “楊渡。”老師喊。

    是輪到我了。

    我走出座位,走上講臺。低頭看了看麥克風,想伸手去調(diào)整,但確實沒必要,就又忍住了。

    我看向坐在臺下第一排的老師,她點了一下頭,示意我可以開始。

    “大家好,我要講的是一個困擾我多年的煩惱,那就是,我長不胖。這大概是遺傳基因的原因,我爸爸年輕的時候長不胖,我爺爺年輕時也長不胖,所以也不太擔心。反正就是,夏天穿短袖的時候,我看自己胳膊都覺得自己可憐。平時遇到親戚或是爸媽的朋友,他們總會說,你家孩子是平時不吃飯嗎,瘦成這個樣子。真的不是。還有,我的體育成績本來就不太行,結(jié)果身高體重這一項還得給我扣掉二十分,真的是無語。下個學期我選了節(jié)羽毛球課,跑步達標是一百六十公里,別說長胖了,我覺得到時候保持現(xiàn)在的體重都挺不容易。我說完了,謝謝。”

    在講的時候,心里還是有些緊張。不過怎么說也是準備過,沒什么卡頓,一分鐘時間也正好講完。

    說“我看自己胳膊都覺得自己可憐”的時候,我抬起胳膊,擼起袖子露了一下細手腕,為講話稍微提供一點兒節(jié)目效果。從臺下同學的表情來看,算是達到我所想要的那個目的了。

    我沒有去看她,要么是看著老師和前排同學,要么是看后排莫勝壯他們那個方向。但通過余光觀察我知道,她是抬頭看著我的,或許有在聽我講吧。

    “哦,原來你們體育成績還要包括身高體重的啊。”老師邊說邊低著頭在紙上記什么,好像不只是記一個成績。

    “嗯,是的。”我說。

    老師放下筆,抬頭看著我:“你這么瘦,身體健康別的方面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沒有,單純就是瘦。”我說。

    “哦,是這樣。那我覺得其實你的講話中應(yīng)該把瘦的原因說明一下,不然內(nèi)容不夠完整。”老師說。

    “嗯,好的。”我點點頭表示明白,心里卻是想翻個白眼表達一下不屑。我明明說了可能是遺傳基因的原因,還說了爸爸爺爺年輕時也瘦,老師多半是沒聽清楚。再說了,定的一分鐘講話時間,哪兒容得我詳細說這個。

    老師喊后面一位上臺同學的名字,我下講臺回到座位。

    總算可以輕松了。我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氣。

    看了看時間,離下課還有好幾十分鐘呢。

    我朝右轉(zhuǎn)頭看她,突然意識到身后還坐著幾個同學。怕被他們察覺,我又慢慢把頭往回轉(zhuǎn)了一點兒幅度。

    她和江丹曼挨著湊一起,正低著頭在手機上一塊兒看什么視頻,手機擺在桌面上由江丹曼一只手托著。

    她的頭發(fā)剪短了好多。記得之前基本都是扎成馬尾,有時候是披散著,幾乎垂到腰間。現(xiàn)在她把頭發(fā)扎成了一個小丸子,露出好看的頸部。應(yīng)該就是前兩天剪的吧,印象里上次看到的時候她還是長發(fā)。

    但印象里的上一次看到是什么時候呢?我有些不太記得了。昨天前天都上過同一節(jié)課,不過我都沒什么印象。說不定是更早之前剪的頭發(fā),只不過我總是坐在前排,沒有像現(xiàn)在一樣從她身后看到,所以沒有注意到她的頭發(fā)。

    “渡。”

    突然有人喊我名字,嚇得我渾身一抖。是莫勝壯。

    “咋啦?”我問。

    “那個女生你認識嗎?她應(yīng)該跟你同班的吧。”莫勝壯轉(zhuǎn)頭抬了抬下巴,指了一下方向。

    我愣住好幾秒,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有種做壞事被當場抓住的緊張。他指的就是蘇初嫣那個方向。

    回過神來,我咳了兩聲掩飾剛才的失神,認真地朝莫勝壯指的方向看,刻意控制自己的聲音平穩(wěn)如常,免得心里的緊張露餡:“是……是那個藍色衛(wèi)衣的女生嗎?”

    “不是,她旁邊那個。”莫勝壯說。

    “哦,是的。我跟她同班的。”原來是說江丹曼。

    我還想,要么是我對蘇初嫣的關(guān)注被他發(fā)現(xiàn)了,要么是她之前上臺也吸引了莫勝壯的關(guān)注,現(xiàn)在看來都不是。我松了一口氣,心里不再緊張,但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失望,他問的居然不是蘇初嫣。

    “有一個事情,挺搞笑的,”莫勝壯說,“應(yīng)該是上上星期,還是上上上星期來著,夜跑的時候在操場看到她。我是站在跑道邊,看著她從那頭跑過來,然后跑過去了。她個子不是有點兒矮小的嘛,像個小孩,還戴著衣服的兜帽,帽子上有兩只貓耳朵豎著。還有就是她跑起步來那個姿勢,也不知道怎么說,反正很可愛的樣子。我站那兒等著,她又跑了一圈,快要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就說,可愛いですね。她聽到了,知道我肯定是跟她說,就咧著嘴笑了,露出牙齒,然后擺著臂加速跑過去了,用她的那個跑步姿勢。”

    我哈哈笑。“確實。我也覺得她挺可愛的。”我說。

    “感覺,她長得有點兒像那個叫什么的……像‘小鬼’。”他補充說。

    小鬼?這是什么形容?

    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游戲《植物大戰(zhàn)僵尸》中的一類小小的僵尸,叫作小鬼僵尸。江丹曼的牙齒不太整齊,并不是很美觀,但這讓在她咧嘴笑的時候有一種怪怪的可愛,確實和小鬼僵尸有一點兒像。不過,用這來形容,并不是很禮貌吧。

    “小鬼?是小鬼僵尸嗎?”我問。

    “不是,是日本傳說里的,”莫勝壯忍不住笑了,“哈哈,小鬼僵尸。你這么一說,的確是有點兒像。”

    日本傳說里的小鬼?我記得是有什么像小孩的童子,也許是莫勝壯想說的那個吧。可小鬼畢竟是鬼,用鬼來形容,和用小鬼僵尸形容,還真比不出哪個更不禮貌一些。但我大概能理解,他想表達的,應(yīng)該比較接近流行語中說的“丑萌”。

    感覺在背后討論別人的長相,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不過,只是想夸一下她可愛,應(yīng)該還算是可以原諒的吧。

    聊天暫時結(jié)束。

    看了看臺上的同學,她正在講自己的一次旅行經(jīng)驗。周圍同學有在聽的,也有低頭看手機的。

    我轉(zhuǎn)頭看向窗外,發(fā)現(xiàn)外面天有點兒暗。下雨了,有雨點打在窗玻璃上。

    我書包里備有一把傘,高盛海也帶了,莫勝壯和張陽則是兩手空空來上課的。兩個人撐一把傘,倒也不用擔心等會兒回不了寢室,只是記得高盛海之前說過他一下課就去準備辯論賽,可能沒打算要回寢室。

    “下雨了。等會兒還去吃冰激凌嗎?”我問莫勝壯。

    “吃啊,下雨和吃冰激凌不沖突。”莫勝壯說。

    我笑了笑,好。一只手撐傘一只手拿冰激凌,當然沒什么問題,只不過我所期待的溫暖陽光應(yīng)該是沒了。

    轉(zhuǎn)頭看了看她。她已經(jīng)沒在看視頻了,正拿著筆在紙上寫些什么。也許是在復習其他課程?

    哦,對了。我突然想到,等會兒要和莫勝壯去北苑餐廳買冰激凌,不就要與那些女生回寢室同路了?晚個幾秒出教室,和莫勝壯一塊兒走在她們后頭,就能一路看到她們,自然也能看到蘇初嫣。

    我想到了一個詞,叫作尾隨。

    尾隨這個詞,挺生動的,意思像尾巴一樣在后面跟著。感覺它并不是一個存在褒貶義的詞,但確實,印象里它總是出現(xiàn)在某些不法事件的新聞報道里。

    記得高一某個課間,我上完廁所走出衛(wèi)生間要回教室,看到我的語文老師丁淑走在前面,穿著短裙黑絲襪。我放慢腳步,保持著距離沒有上前,就這樣走過轉(zhuǎn)角,又在走廊上走過。她從我們班教室的前門進,我從后門進,門旁邊就是我的座位。結(jié)果后門站著我的同桌周鴻天,還有另一個同學鄧凱倫,他們都看著我笑。鄧凱倫說,楊渡你怎么尾隨丁淑啊,沒想到你也是這樣的人。我一時間沒有聽明白,問,什么是尾隨?周鴻天說就是剛才那個啊,尾隨啊,“癡漢”行為,剛才我們都在走廊上,看你跟在丁淑后面,從那邊走過來。

    我又花了好幾秒鐘才破解出他們說的“尾隨”是哪兩個字,反應(yīng)了過來。我笑著搖了搖頭說,我就是覺得走得比她快走到前頭的話,還要禮貌打個招呼說老師好,怪麻煩的。他們又壞壞地笑,說,哎呀,不用解釋,我們都懂。

    丁淑老師的確挺好看的,身材也好。她應(yīng)該是喜歡穿裙子吧,反正我印象里總是長裙子短裙子的。

    想到她,我就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自然還是高一的時候。某天早讀,背哪篇古文,同桌周鴻天問丁淑老師一個問題,她走過來站在周鴻天的座位邊上,拿著他的課本為他講解。旁邊的我也偏過頭側(cè)耳專心聽老師的解答,視線無意中落在了她的短裙上,看著她裙子邊緣垂下的流蘇。不知怎么老師注意到了邊上的我,她一只手拿著課本,另一只手把自己的裙子往下拉。丟人的是,她拉了好幾下我才意識到這一點,意識到我看著她的裙角是一個不禮貌的行為,意識到在她看來,我是在偷窺她的腿。我趕緊小心地把目光收回,低頭看自己的課本。

    和那次尾隨一樣,又是一件難以解釋的事情。這會不會使我在她心目中留下一個特別的印象?楊渡啊,那個早讀時在邊上偷偷看我腿甚至還有點兒光明正大地盯著的小子。這么一想,我心里更是羞愧,就好像當時的偷窺是確確實實發(fā)生了的——在老師看來,還真是確實發(fā)生的。

    我想起不久前看的動漫《青春豬頭少年不會夢到兔女郎學姐》里櫻島麻衣的一句臺詞,大概意思是說,“被比自己年紀小的男孩子做一些色色的幻想,算不了什么”。雖然感覺把臺詞搬到現(xiàn)實來說不是件很聰明的事情,我也只能這么安慰一下自己,說不定老師也根本沒把這樣的事放在心上呢。

    嘆了一口氣,我晃了晃腦袋,不再想那些事。

    我好好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內(nèi)心。我想下課后與蘇初嫣同路,跟在后頭慢慢走,這無疑算是尾隨行為,但又不是那種尾隨。我的內(nèi)心會有什么不良的“癡漢”念頭嗎?我覺得是沒有的。

    但如果僅僅從她的視角看,不考慮我的內(nèi)心想法,這種尾隨與那一種尾隨,在表現(xiàn)上有什么具體的差別嗎?相比之下更加禮貌嗎?

    還有現(xiàn)在坐在后排時進行的窺視。這種行為是?

    我感覺耳朵和臉部發(fā)燙,雖然這多半是因為教室里開著的空調(diào),但和我心里的小小煩躁應(yīng)該也有些關(guān)系。像是有個看不見的人對我發(fā)起了質(zhì)問,我心里產(chǎn)生了一種試圖為自己辯解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辯解的煩躁。真是挺搞笑的。

    我轉(zhuǎn)頭看她。也許是剛說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和江丹曼都正捂著嘴偷笑,彎腰把頭低下來,免得被老師發(fā)現(xiàn)。

    想著尾隨,我突然想到了一部電影,克里斯托弗·諾蘭導演的《追隨》。如果沒記錯的話,是諾蘭的處女作,1998年上映。主角是一個游手好閑的作家,故事的開始,他隨機選擇陌生人進行跟蹤,借此打發(fā)時間,單純只是看看他們會去什么地方會做什么事情,猜測他們是過著怎樣的生活。我所想要進行的尾隨,是不是和這個有點兒類似?

    我看了看時間。距離下課還有二十來分鐘。

    所有同學都上臺講過了,這次訓練算是結(jié)束了。老師在做一個總結(jié),應(yīng)該說不了多久,總結(jié)完還有十來分鐘,估計是要講講課本下一章的新內(nèi)容。

    我有點兒想上廁所。

    其實過二十分鐘就下課了,等下課了再去上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并不是很著急。但我想現(xiàn)在就去。雖然衛(wèi)生間就在隔壁,可上個廁所一進一出的時間,她們肯定已經(jīng)走遠了。外面還下雨呢,我難不成撐著傘拉著莫勝壯跑步跟上?

    我用胳膊肘推了推莫勝壯:“出去一下,我上個廁所。”

    “現(xiàn)在去?”莫勝壯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就下課了,等一下吧。真要去?”

    “要去要去。”我說。

    莫勝壯再拍拍張陽告訴了他,兩個人一塊兒起身讓開,好讓我走出去。我迅速上完廁所回來,只能又麻煩他們起個身,讓我坐回到位子上。

    接著等待下課。我心里有些開心,想著接下來要去吃的冰激凌,想著馬上開始的周末。

    但我還是失算了。

    時間到,老師手一揮說下課。同學們紛紛起身,有穿外套圍圍巾的,有整理東西的,然后走出教室門。

    她也站起身,把書和紙筆塞進帆布包。

    我把水杯課本裝進書包,拉好拉鏈,起身準備出門。只要比她慢一點點就行。

    “等一下我,我去上個廁所。”莫勝壯說,“有帶紙嗎?”

    我微微一愣,重新拉開書包拉鏈,拿出抽紙,讓莫勝壯抽了幾張。

    一塊兒出教室。高盛海先走了,莫勝壯進了廁所,我和張陽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著。轉(zhuǎn)頭看了看,看到她和室友走出了教學樓大門。

    這有什么辦法呢,總不可能跟莫勝壯說我不等他了,要去尾隨某個女生,讓他上完廁所速速到北苑餐廳冰激凌店找我吧?

    走廊的另一側(cè),就是玻璃幕墻。看外頭樹的枝葉搖晃,風應(yīng)該還不小。天還是挺暗的,沒有太陽,應(yīng)該還在下雨吧,現(xiàn)在才四點,還沒到天黑時間。

    似乎過了很久,說不定還真過了挺久,聽到洗手的水聲。轉(zhuǎn)過身看,莫勝壯走出了廁所。我們?nèi)齻€一塊兒朝著教學樓的大門走去。

    “不吃冰激凌了吧,”莫勝壯說,“感覺天氣確實有點兒冷。”

    “是挺冷。”我說,心想之前誰說下雨和吃冰激凌不沖突來著。

    “而且剛才肚子不太舒服,我怕再吃個冰激凌下去更要完蛋。”莫勝壯說。

    我哈哈笑了兩聲。“行。”我說。

    走出教學樓,我發(fā)現(xiàn)雨已經(jīng)停了,也沒什么風。

    還是滿天厚厚的云。陽光透過云層縫隙,照射下來。

    柏油地面上有些積水,樹上草坪上也都是。陽光照射在它們上,照射在邊上另兩棟教學樓的玻璃幕墻上,四處反射著陽光,感覺哪兒都是亮閃閃的,有點兒晃著眼睛。

    天氣怎么變化得如此之快,挺難以想象。明明剛才在里頭看的時候,外面還是沒有陽光的雨天。

    不過也可能是玻璃幕墻的原因,它影響了我的判斷。雨在下課前就應(yīng)該停了的吧,只是我沒有注意到,要不然高盛海怎么會就這么一個人走了,留下我們?nèi)齻€撐一把雨傘。我突然想到這一點。

    還真是我所期待的那個天氣,陽光不錯,天氣也沒那么冷。稍微有點兒冷風,吹在臉上挺愜意的。是最舒服最適合吃著冰激凌慢悠悠走回寢室的天氣了。可惜了。

    “走吧,回寢室。”我說。

    “冰激凌,下次再說。”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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