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在我家鄉，婚禮上有一個不知何時形成的風俗“灌王客”。“王客”指新娘出嫁時壓車的親戚，多為叔伯舅舅和舅佬倌，大都三四人陣仗。男方婚筵上，最當緊一席留給王客，男方找能說會道的老者主持，幾個喝不倒的后生參與，任務是將王客悉數灌醉。可以想象，王客通常也引來強援，不肯輕易喝趴。雙方交鋒，彼此防守出擊移形易勢，盡量讓對方多喝，整個場面便有表演性質，我們從小就圍過去看“灌王客”。

為何婚筵上一定要把王客灌翻，朋友皆知之不詳，地方志書也找不到記載，估計沒人專門考證。

婚禮是喜事，但我多次聽聞，婚禮上男女雙方產生矛盾甚至引發斗毆。原因多是男方急于成婚，之前允諾并未完全兌現，婚禮上王客便要問罪。男方態度好，這事商量解決，態度不好容易引發武斗。顯然，婚禮不光關涉情感，還是雙方討價還價，彼此攻詰又相互妥協的一個結果，更是女方驗收男方各項指標的關鍵時刻。這便與我之前的疑惑聯系上，猜想“灌王客”的由來：王客興師問罪，陪客嚴陣以待，雙方以酒為刃，短兵相接。

我并非學者，難免想當然，但這使我進一步確認，婚禮是由諸多因素匯聚，諸多技術細節支撐的復雜儀式。它絕非我們少年時期暗自期待過的純然幸福，它也包含任何意外。此后經歷了婚禮，更深體會到婚禮本身的吊詭：每個人結婚時都不會結婚，一旦經歷并學會結婚，卻又用不著結婚。誠然，婚姻可以重復，婚禮中的幸福卻是一次性的，它就應該包含毫無經驗、適度的狼狽和各種意外……對的，只有意外，才能精準鉚定記憶中不可磨滅的那部分。

所以在這個中篇里，我只是將一次婚禮的過程放至足夠大，細節便自帶滑稽效果，層出不窮的意外復原了我在自己婚禮上真實的感受，確乎得以窺見當年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