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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希伯來大學年輕的歷史學教授、牛津大學歷史學博士尤瓦爾·赫拉利于2014年至2018年連續出版了暢銷全球的《人類簡史》《未來簡史》和《今日簡史》三部曲，以宏大的視野探究人類自7萬年以前直至21世紀演變的歷史，并談及未來數十年乃至上百年人類社會發展的前景和面臨的挑戰。由于跨越的時間如此之長，包含的議題如此之廣，不可能在“短短的”不到一百萬字中描述和刻畫人類漫長發展史中的各種細節，當然，這也不是本書的寫作目的。正如作者自己所講，“簡史三部曲”特別是第一部也是最重要的一部《人類簡史》，深受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賈雷德·戴蒙德的名作《槍炮、病菌與鋼鐵》的影響。與戴蒙德一樣，赫拉利著書立說的目的在于從某一獨特的視角出發，探究人類與人類社會發展和演變的最基本的底層邏輯，以此解說人類的歷史與前途。

在赫拉利看來，這種底層邏輯就是人類獨有的“虛構能力”。正是這種虛構能力，使人類這種原本平淡無奇的生物，在短短的幾萬年時間中，從自然界中脫穎而出，極大地改變了地球的面貌，某種程度上也主宰了其他生物的命運。這種虛構能力源自大約7萬年以前的認知革命。可能是由于喉結發生了生理突變，人類的語言能力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進而形成了超越感官直覺的抽象思維能力，這促進了信息的交流和知識的積累，形成了日漸強大的虛構能力，這種虛構能力的影響至少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由抽象的秩序而形成的合作能力。人類不斷遷徙和發展的歷史，就是一部大型哺乳動物不斷滅絕的歷史，很多比人類強壯的野獸的滅絕，發生在生產力極低下的遠古時期。人類的勝利可能并非因為人類會使用火、木器和石器等工具，盡管這些工具非常重要，而是由于人類有超出其他動物一般水平的合作能力。產生這種合作的基礎，就是通過虛構形成的人類秩序。從各種非正式的文化、習俗、慣例，到正式的規章、制度、法律，抽象的秩序和規則對人類的行為施以外部和內部的約束，從而促進了人類的合作。時至今日，盡管我們能夠真切地感受到秩序的存在和約束，但究其本質，這些都存在于我們的想象之中。

抽象秩序使人類出現了一個重要的轉變，即人類社會的發展不再是一個自然演化的過程，人類合作能力的增強不再是由于基因的改變，而是由于秩序和規則的改變，這種改變要迅速得多。從某種猩猩進化為人類花了數百萬年，而從認知革命到人類真正具備改造世界的能力，即大約一萬年前的農業革命時，只花了幾萬年的時間，從農業革命到工業革命只花了一萬年的時間。工業革命則在短短二三百年間，令人類社會和整個地球發生巨大變化。在赫拉利的敘述中，抽象秩序的演化替代了生物演化，成為人類發展的根本動力。

虛構的第二個作用，是為人類社會的發展帶來了無窮的欲望和動力。人類是數十億年生物演化的產物，盡管現在已經具備了強大的改造世界甚至是毀滅世界的能力，但是生物演化的基本規律仍是支配人類行為的底層邏輯。這種規律就是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簡而言之，人類始終都要解決競爭的問題，如果這種競爭只停留在生物本能的層面，將是比較有限的，因為由此產生的欲望受到生理方面的約束。然而，虛構打破了這種物質層面的限制。比如，個人消費的所有實物都是相對有限的，但現代財富實際上已變成一個虛擬的數字，這個數字可以無窮無盡地增長，人類積累財富的欲望也就永遠得不到滿足。由于競爭的本能，人類對實物消費的追逐是有限的，但是對虛擬財富的追逐則是永無止境的。競爭本能和對虛擬財富的欲望既是社會進步的動力，也是很多個人和社會不幸的根源。

虛構能力使人類具備了強大的改造世界的能力，也帶來了巨大的風險。此外，人類社會形態和技術能力的演變速度遠遠超過自身身體的演化速度。但我們的身體構造和情感模式，可能與幾萬年之前在世界各地游蕩的獵人或者食物采集者沒有太大區別。從這個角度來說，現代社會出現的各種疾病和心理問題，也許是必然的結果。然而，田園牧歌般的生活只能是一個夢想，人類社會正在不管不顧地一路向前。

從上述邏輯出發，赫拉利特別關注當前人類社會面臨的一個挑戰，即生命科學技術與信息技術的進步與融合。一方面，科學家對于人類行為的生物機理有了越來越多的認識，發現人類的情感、感受，甚至所謂的理性和自由意志，可能都是長期生物演化的產物。另一方面，信息技術特別是人工智能的發展，形成了一套比生物演化或者秩序演化速度更快的算法。兩者結合可能會使得人類社會的不平等空前加劇。當人類和人類社會的行為不是由生物演化的“算法”或者秩序演化的“算法”決定，而是由人工智能或者機器的算法決定時，人類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物種嗎？

赫拉利在“簡史三部曲”中對人類行為和人類社會的發展提出了一些深刻的見解，這些問題顯然沒有簡單輕松的答案。但正如作者自己所言，提出這些有關人類命運的重大議題，激發每位讀者的興趣和思考，這才是這三部書的根本目的。

（作者：郭金興，系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