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軟弱和局限的美更接近真實
《天鵝》寫好不久,我的朋友就婉轉地告訴我,朱利安不如良霞美,至少沒有良霞那種令人震撼的美。
良霞是我十年前創作的中篇《良霞》的主人公。細算起來,良霞出生于六十年代末,長朱利安二十歲。美是永遠流行的,跟年代無關。與良霞相比,朱利安遜了一籌,而且不光是外表上。
我卻有些小小的不同看法。
良霞的美打出生起就被認同了,她因為美而流光溢彩,前程似錦,后來遭遇了疾病的摧殘,打那時起,世界的殘酷逐級呈現,而這美不僅沒有被剝奪,甚至因其頑強和智慧,她成了某種精神的象征。她用殘缺而無法挪步的一生目睹中國改革開放前三十年的底層變化,但是,說到底,良霞因美里帶著疾病而被世界拋棄,她美,但她不幸福;她美,但也是悲愴的。
良霞離去之后,朱利安才上場。到二十多歲,朱利安都不是美的,甚至是有缺陷的,她跟一切家境窘迫的家庭的孩子一樣,考大學,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朝九晚五,在城市里飄搖。幸好遇到了金先生,利用了醫美和高科技的力量,朱利安的缺陷得到了整改的機會,她才像是一顆珠寶,從此發起光來。并且去了更廣闊的世界,得到了更多伸展,因而,當良霞被摁在江心洲那個彈丸之地,用幾十年的時光靜靜對暗黑命運進行承受和抵抗時,朱利安則正在經歷安徽合肥到廣東廣州再到美國麻州的空間突破,站在更加廣闊的世界上去看見,去覺悟,有機會與她的過去分裂,到不同的文化領域經受碰撞,以及愛的覺醒。這些機會良霞都沒有,良霞是被動的,無可選擇的,良霞和朱利安這兩種美天生就有運命的不同。
但于朱利安的運命的改變,既是這世界的恩賜,也將被更大的世界所考驗。因為美,她不需要再工作,變成了金先生的專享,又被像木偶一樣擺放到零下四十度的北國密林……
她因外表的美被善待,人格的缺陷也因此被放大。朱利安的見識是有局限的,情緒是起伏不定的,在金錢面前,甚至是過度軟弱的,但是,八零后的朱利安,因其出生年代和機遇與良霞有天壤之別,她更幸運更多元有更多自我,比起一生受盡苦難,我更喜歡女人搖旗吶喊,那些嬌貴的、略帶些自私、軟弱和有局限的美人,她們展示苦惱、恐懼和錯誤,也因此有機會去修復精神的平庸、知識的匱乏和人格的殘缺。如果朱利安沒有美得讓你心旌蕩漾,我并不感到遺憾。美最寶貴的一點就是“如她所愿”而并非“如你所愿”。我懷抱著更大的信心,相信在未盡的故事背后,她最終能跨出溫室的門檻,站在四野,經受更強烈的暴風雨,沐浴更多的智慧和光照,彼時,她會熠熠生輝,并且不會因時光而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