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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肅的游戲”:你只是得到,你并未選擇
    來源:文藝報 | 王 曄  2022年05月24日08:11

    作家的油畫像 Astrid Kjellberg-Juel 作

    《嚴肅的游戲》瑞典語版

    在他生命后來的階段里,瑟德爾貝里會想起1906年的那個秋天,他稱之為煉獄。他覺得自己走過了一條長長的、彎曲的地下通道,越來越窄,后來他必須爬著,他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一丁點光亮。有一天他照著鏡子,他才30多歲,可他覺得自己老了,每一天都老一歲。

    雅爾瑪爾·瑟德爾貝里(Hjalmar S?derberg 1869-1941)是瑞典最偉大的現代作家之一。他生于斯德哥爾摩的一個公務員家庭,是小說家、劇作家,也曾在斯德哥爾摩當記者。

    雖然母親曾為他的文學志趣憂心,他的從文之路頗為順暢,20歲前后便開始在《每日新聞》等報刊發表短篇小說、詩歌和評論。他一生著有《錯覺》(1895)、《馬汀·別克的青春》(1901)、《格拉斯醫生》(1905)和《嚴肅的游戲》(1912)這4部中長篇小說,約90篇短篇小說,《雅特露德》(1906)等3部戲劇。在一場嚴肅的婚外情游戲后,他拋開對詩歌、文學和情色的幻覺,南下哥本哈根,在那里寫時事評論并研究基督教史。

    寫了又寫的情與愛

    無法找到第二個瑞典作家像瑟德爾貝里這樣不厭其煩地在文本中啟用情愛素材。他有一則膾炙人口的短篇小說,題目就叫《親吻》,寫女孩和男孩初吻前微妙的心理活動,他寫得更多的是幻滅的情與愛。

    瑟德爾貝里筆下的情愛,炙熱而執著時仿佛宗教體驗,比如格拉斯醫生的單相思,雅特露德對愛的執念,前者是地下的潛流,后者是地表的激流。“愛,它到底是什么?”雅特露德也說不清,相反,她覺得愛是個奇怪的字眼兒,聽來古怪,不像真正的瑞典語。愛,它到底是什么,若拿它說明父母對子女的憐惜,意思不含糊。若將其聚焦于情侶,則無論用什么語言來解釋,都會讓人迷失在語詞里吧。

    雅特露德需要完滿的愛,三個男人都沒法讓她滿意,她似乎注定要處于孤獨之中。《錯覺》的男主人公、一名醫學院學生游走于女人之間,拋棄一個,讓另一個懷了孕。《馬汀·別克的青春》的內容部分基于童年記憶,是瑟德爾貝里在文學上的一次突破,包含對兩性關系和生命意義的探討。《格拉斯醫生》以世紀之交的日記鋪展出一起謀殺案,牧師的婚內強奸、海爾嘉的婚外通奸、格拉斯的單相思都讓瑟德爾貝里看來越發像書寫情愛的專業戶。1940年代,有評論家將瑟德爾貝里的最后一部小說《嚴肅的游戲》稱為“我們的文學中最好的愛情小說”,這一說法近百年來被看作贊譽,可它也一定會誤導出對《嚴肅的游戲》的表面化閱讀。

    瑟德爾貝里的情色故事并非純白色。即便《親吻》那樣的純愛素描,也沒用單線條,而是加入了時而敵對的心理活動。而《嚴肅的游戲》里作為背景的夏日戀曲中有海水的波光和星星的閃亮,是全書最純粹而浪漫的篇章,可還有些別的。有嫖妓經歷的阿維德在親吻莉迪亞的瞬間,懷疑莉迪亞已非處女之身。莉迪亞與阿維德10年后的舊情復燃里沒有羅密歐和朱麗葉的純粹,一次次交歡,阿維德期待身體外更深的連接而求之不得。像是畫一個不曾畫完的圈,像證明對當下存在狀態的不滿,唯獨不像純愛。

    瑟德爾貝里本人的婚外情既為他提供了海爾嘉、雅特露德及《嚴肅的游戲》的女主人公莉迪亞的原型,也提供了故事。就像瑟德爾貝里過早拋開文學一樣,他一面將情色作為觀察和描摹的對象,一面層層剝開情色的外皮。那些攤開的外皮無言地暗示,情色是人活著會經過的試煉之一,它在一些瞬間幫人超越日常的絕望,它給人不同時期的狀態著色,而最根本的,它只是讓人理解存在的滋味。瑟德爾貝里一再書寫情色,終究是寫它如何現出原形、灰飛煙滅。

    嚴肅的游戲

    單從情節看,《嚴肅的游戲》說了一段陳腐的婚外情事。年齡相仿的莉迪亞和阿維德在夏日海島相愛。阿維德不愿過早受拘束,不確定這段情和以往的有何區別,不能在經濟上支撐婚姻。秋天到了,雖說對莉迪亞日思夜想,他卻沒去找她,而讓命運決定一切。可當他聽說19歲的莉迪亞嫁給51歲的名學者時,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日子是往前走的,命運將阿維德放進一樁不錯的婚姻,并且他過得很幸福。

    夏日戀情只是一道背景,真正的故事10年后才開始。那時秋已走遠,在寒冷的冬夜,阿維德和莉迪亞偶然重逢、舊情復燃。不久,莉迪亞離了婚,到斯德哥爾摩獨居,她完全無意和阿維德做夫妻,而是周旋于幾個情人之間。阿維德不堪面對真相,踏上南下的列車、遠離傷心之地。

    小說人物幾乎都有原型。莉迪亞的原型叫瑪瑞爾·馮·普拉騰,19歲時結婚,30歲時離開55歲的貴族丈夫和11歲的兒子,在20世紀初從南方北上斯德哥爾摩追求文學夢。她以一封女粉絲的信搭建起與風頭正健的“馬汀·別克”的聯系。兩人的婚外情從1902年持續到1906年。瑪瑞爾同時與另幾位作家有或長或短的桃色關系。這個摩登女性對瑟德爾貝里構成毀滅性打擊。得知情敵之后,他不得不立刻逃離丑聞,逃離故鄉。《嚴肅的游戲》因此常被讀作一個男人因為對一個尤物的激情而自我破碎的故事。可或許這只是誤讀。

    叫“莉迪亞”的森林寧芙

    1922年夏,在《嚴肅的游戲》出版10年后,瑟德爾貝里收到一封來自莉迪亞· 斯蒂勒女士的信,她發表過一兩首詩歌,問大作家是否因此才對這個姓名有印象,借用到自己的小說里。大作家對這奇怪的巧合吃驚不已,他回復說,莉迪亞來自賀拉斯的文字。

    賀拉斯詩集里有不少情詩,莉迪亞出現在四首詩里。詩里的“我”以局外人姿態描述莉迪亞的情感故事,又時時藏不住情緒化表達。詩歌講述一名男子迷戀莉迪亞,以至忘記了職責,愛使他嫉妒,流出最苦的膽汁。到第三首,嫉妒發展為復仇的欲望,莉迪亞老了,不像從前那般令人垂涎。最后一首詩里的對話透露,“我”和莉迪亞也有過一段情。“我”想知道,愛情的鐘聲若有機會再次為往昔的情侶敲響,會怎么樣。可如今,莉迪亞身邊有另一男子,詩人正與金發的克洛伊在一起。賀拉斯問,若古老的維納斯回來了,金發的克洛伊給扔了出去,一扇門為莉迪亞重新敞開,會怎么樣?在很大程度上,《嚴肅的游戲》演繹了為莉迪亞重開一扇門的故事,阿維德金發的妻子達格瑪成了現代小說版的克洛伊。

    賀拉斯的莉迪亞是凱撒和奧古斯都時代詩歌里常見的喜怒無常而嫵媚誘人的女人,總周旋在暴風雨般的情人關系里。古羅馬的莉迪亞來到北歐的自然和文學環境下是個什么樣呢。和莉迪亞偷情日久的阿維德有一天給自己斟上一杯酒,在書房里來回踱步。妻子就在門外,而他想起幾行詩來:“可這顆心,叫森林寧芙偷走了的,/他再也拿不回來。/他的靈魂在月光下逐夢,/他沒法再愛一個配偶。”男人非要投入寧芙那巨大的誘惑不可,盡管將無法再愛一個人類的妻子。

    重歸斯德哥爾摩的莉迪亞不再是夏夜的天真少女,她不在父親膝下,也不在丈夫跟前,她的第一個婚外情人不是阿維德。成了阿維德的情婦后,她和其他男子發生了關系,其中一個在圣誕節早晨自殺,因為不久前,當阿維德在莉迪亞那里過夜時,這人按了門鈴,吃了閉門羹。相比于有一個私生子,對妻子不忠的阿維德,按當時社會的邏輯,阿維德只是陷入了中產階級男子的生活常規,莉迪亞則被看作對男性有殺傷力的蛇蝎美人。這一看法隨時代的發展不斷改變。1973年,有女作家出版小說,采用了莉迪亞的視角,并將故事挪到20世紀中期。

    無論如何,阿維德也在莉迪亞那兒吃閉門羹后,一天,他看著自己的幼女,竟冒出這樣的疑問:“我的孩子,你長大后,會是個達格瑪,誘惑一個男人同她結婚……還是說變成個莉迪亞,誘惑一個又一個男人,從不安頓下來,直到年老和死亡帶來結束……”

    你只是得到,你并未選擇

    創作之初,瑟德爾貝里將《嚴肅的游戲》定名《莉迪亞的錯》。若將小說情節狹義地誤解為婚戀糾葛,卷入糾葛的所有人都犯過錯。這游戲里有一條以情愛之名包裹著的欺騙鏈條。莉迪亞的丈夫不該用富貴“買下我作為合法的情人。懷孕和孩子則不在他的規劃之內”;達格瑪不該用謊言讓阿維德就范; 阿維德和莉迪亞不曾忠實于夏日戀情,各自成婚后不曾忠實于婚姻。當然莉迪亞對道德觀做出的挑戰最大,在阿維德看來,是莉迪亞“勾引”了男人,還讓其中一個送了命。

    感情糾葛里的錯只在表面,深處是命運里無法避免的錯。許多要素出現在生命路的兩邊,像樹上的果子,人以為可以自主地摘取它們,卻往往是不得不如此,一定會如此。

    有人曾詢問瑟德爾貝里,書名到底是偏于“嚴肅”,還是“游戲”,得到的回答是兩者一樣重要。

    地產大亨的女兒達格瑪對阿維德有興趣,報社同事麥克爾說:“小心!從前是男人找女人,那是舊風俗。如今女人來找男人,而且不擇手段!”阿維德很快就對誘惑投降,她給他提供年輕和美麗,不接受便是傻瓜。與阿維德上床之前,達格瑪問:“你愛我嗎?”“當然,”他回答:“我愛你。”阿維德覺得,不這么說無法開始床笫之歡。“愛呀愛的……他已失去自己的第一顆心。他認為要7年才能長出一顆新的來。可一個人自然的沖動沒有休眠,遠遠沒有。”幾乎每一晚,她都潛入他的公寓。即便如此,阿維德一再表示不會結婚。最后,達格瑪跟他哭訴,父母得知了兩人的關系而震怒,她只好說他倆已秘密訂婚。阿維德上門賠罪,做了這一家的女婿。多年后,他才明白,父母震怒和秘密訂婚的戲碼是達格瑪自編自導的。

    麥克爾提醒過阿維德:你利用她以及她對你的愛滿足自己的欲望,那是人之常情,可這樣做也很卑鄙……你不想結婚,你沒錯,你結不起。可問題不是你想怎么樣,而是會發生些什么!你不選擇,你并不選擇你的命運,正如你并不選擇父母和自己……正如你并不選擇妻子、情婦或子女。你得到、擁有,也可能失去他們,可你并不選擇他們!”

    那不存在的湖泊

    莉迪亞問阿維德:“你能告訴我嗎,陶擬澤湖在哪兒?”阿維德覺得耳熟,卻又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聽過或讀過:“我怕是不知道,我猜它在德國或瑞士的某個地方。怎么,你打算去那兒?”莉迪亞說:“想去,非常想,要是我能找到它在哪兒。”他倆接著有如下的對話:

    “那應該不會太難。”

    “恐怕很難,”她說,“昨晚我失眠了,想著《當咱們死人醒來時》里的一段。始終聽見腦子里有句話:可愛的,可愛的是陶擬澤湖的生活!而后我想,我猜,并沒有那樣的湖,可也許那正是它如此可愛的原因。”

    “哦,這樣啊,我想你說得對,那樣的湖一定不容易從地圖上找到。”

    事實上,在嫁給名學者之前,莉迪亞給阿維德寄去一張小卡片,上邊畫著秋色中的水面,又說她真想到遠方去。那遠方的湖一定不會出現在人所生活的環境里。可愛的湖,它在易卜生的那出戲里和美好往昔一同出現,是存在著幸福的地方。莉迪亞想到那里去,不像要返回過去,更像要獲得眼下和未來的幸福。

    幸福在哪里呢,在哪里?它就在阿維德和達格瑪的婚姻里。

    阿維德和達格瑪從命運中得到的婚禮于1904年2月10日舉行。那一天報童奔走在街頭,于暴風雪里高喊:號外號外,俄羅斯、日本交戰!顯然這不是瑞典常見的有六月新娘的明媚婚禮,這場婚禮安排在暴風雪之日,婚禮的主角未必不是瘋著,天瘋著,世界瘋著,像一場大鬧劇里套著小鬧劇。

    然而,在關于阿維德和達格瑪婚姻的段落里,集中出現了三次和幸福相關的表述:“阿維德和達格瑪在一起過著非常幸福的生活”,“阿維德和妻子過著開心的日子”,“除此之外,他們非常快樂地生活在一起。而歲月流逝。”這恐怕就是命運中的許多婚姻的狀況,沒多少人會自尋煩惱,把腦袋伸進“除此之外”的袋子里,看里頭有些什么。

    十年后,阿維德和莉迪亞在斯德哥爾摩歌劇院偶然相遇,中場休息時,他倆的手伸出來,找到彼此。沉默。而后,她低聲說:“你幸福嗎?”他沉默了片刻回答:“我想沒有人真正幸福,可不管怎么說你得繼續活著,盡己所能。”“沒錯,”她說,“我猜你做得到。”他們沒再說什么。阿維德以自己的語言詮釋了瑟德爾貝里以世俗標準頒給他的幸福獎狀。

    煉獄和地下通道

    十年后,他倆共度一夏,像是對海島夏日做遙遠的呼應。在同床共枕前,莉迪亞說:“這一個夏天里我倆的日子再不會有了,永遠也不會了……”阿維德覺得他們能永遠相愛,莉迪亞拿眼睛笑了笑:“能,當然能,永遠并且始終,至少直到明天早晨!”如此,她率先點穿了情愛的虛幻,而她也早已用追逐其他情人的行動來粉碎愛的幻覺。

    情愛閃耀著絢麗光芒時或能讓人戰勝自身的殘忍、狡猾和欺騙,然而這不意味著情愛中不含殘忍、狡猾和欺騙。情愛的魔力消散時,那些大大小小、有意無意的殘忍、狡猾和欺騙顯現出來,像融雪下的一切。情愛會變,靈魂是,人也是,在變幻著的時間和環境中變化。人在生長,靈魂在生長,從軟到硬,從單純到渾濁。仲夏夜,少年格拉斯親吻了初戀,而在醫生的回憶里,那個時空是失落的天堂。也是夏夜,10年前阿維德和莉迪亞在星星閃亮時親吻,10年后,他倆從偷情的狂喜跌入冷漠的背叛,這一前一后恍若隔世。

    瑟德爾貝里并未局限于所處時代對男女的雙重標準,他無法改變社會的傾向性,但他最大限度地贊美了女性,無論雅特露德、海爾嘉或莉迪亞,都是男士仰慕的對象。海爾嘉無辜而美好,雅特露德執著而熱烈。瑟德爾貝里不太理解的是莉迪亞,從阿維德的視線看去,10年后的莉迪亞矛盾而冷漠。而她們都是瑪瑞爾的化身。

    因為妻子的疾病和經濟壓力,瑟德爾貝里婚姻的院落里火星四濺,和瑪瑞爾的情事如火上澆油。瑟德爾貝里自述這段情是自己一生中最具決定性的事件。而瑪瑞爾在信中跟人表示,她從未愛過作家本人,只愛上了馬汀·別克。

    《嚴肅的游戲》對死亡的激情做了防腐處理。如果說斯特林堡和他筆下的男人多以仇恨結束和女人的關系,瑟德爾貝里和他的男主人公們多以分手和傷痛來了斷。《嚴肅的游戲》將自己扮成情色悲劇,可它不過是訴說生而為人的悲哀。婚外情本身并未對婚姻產生致命的作用,出了大問題的是阿維德和莉迪亞的情愛本身,它從夾雜謊言的真情演繹到滿是謊言的假意。這是世上不少人與事的狀態。這不意味著人得否定一切,只意味著并非一切都是人以為的模樣。摘樹上的果同時是自愿的和被迫的。人生中的不少抉擇和行動與此相似。

    “在他生命的后來的階段里,阿維德會想起1908年這個秋天,他稱之為煉獄。他覺得自己走過了一條長長的、彎曲的地下通道,越來越窄,后來他必須爬著……他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一丁點光亮……突然,他覺得自己老了。似乎每一天都老一歲。”情色所鋪的常常是這樣的煉獄和地下通道。

    苦澀而彷徨的男子們

    瑟德爾貝里時常聚焦世紀之交和現代化大潮中缺乏行動力的男子,來自韋姆蘭鄉間的阿維德是其中的代表。阿維德對都市現代性時有困惑,身處保守的中產階級傳統和新時代女性的夾擊之間。他在經濟上不夠獨立,不能隨心地娶他所愛的女人,又無力抵御富家千金的誘惑。記者身份增加了他的自信,卻無法消除他的困頓,他效力的報社本身因經濟原因處于風雨飄搖之中,而又竭力報道著世界的風風雨雨。阿維德順水推舟地完成了對婚姻及婚外情的選擇,像無以果腹的人摘下長在必經之路邊上的果子,他選又沒得選,卻早晚得選。這人看上去苦澀而彷徨,自作自受、自相矛盾,也正因為如此,才契合了人的普遍弱點,促生了作品經久不衰的生命力。

    小貓雅各布和美德

    瑟德爾貝里的文字率真而優美,沒有同時代作品難以擺脫的道德宣講。也給讀者充分留白,開放的文本和他對事物難免懷疑的態度相當吻合。關于道德,瑟德爾貝里寫過這樣的插曲:

    “兒時的我對善惡還挺了解,后來忘了。兒時我確信小貓抓老鼠很乖,嘴里叼著小鳥走來就太淘氣,我對這些就跟知道二二得四一樣確信……記得某年夏天我們住在鄉下,那是個星期日,我們受邀去教區長家就餐。餐桌擺在花園里。突然……黑白斑點的小貓雅各布氣定神閑地走來,嘴里叼著只小燕雀。教區長震怒,起身在整個花園里追逐小貓,好將美德鞭打到它罪惡的皮毛里。與此同時,烤鴨涼了。貓爬到了一棵樹上,牧師帶著懸而未決的案子走回來:實在抱歉,朋友們,我急躁;看到貓將它那食肉動物的牙齒咬在無辜的小鳥身上,我內心十分不安。給我夾塊鴨肉,親愛的媽媽!”

    帶著對道德的模糊性的洞察力,瑟德爾貝里從不對道德問題做簡單的回答。當他不得不直面這些難題時,往往用詼諧和諷刺來應對。那并不意味著圓滑和失真,有時反因為逼真而顯得尖銳,就比如阿維德在海島夏夜親吻莉迪亞時的那段關于處女貞操的聯想。

    被嚴肅對待的虛無

    在留下的照片或圖畫上,瑟德爾貝里總一臉嚴肅,像一個命中注定的苦惱人,偏這苦惱人嚴肅地跌入了一場玩不起的游戲。

    瑟德爾貝里很欣賞中國詩歌,有人因此覺得他的精神世界里有著從中國文化中感染的些許特色,比如說帶著憂郁的宿命論。

    處女作小說《錯覺》的黑白線描看似簡單卻意味深長,不乏幽默,基調冷而悲,其后的作品里的諸多元素、主題,對人生懷疑的態度都已深埋下去。像土里的水仙花球,一旦三月春暖便冒出綠葉、開出相同又不同的花。男主角難定生活方向,站在深淵邊。他也想走向大眾認可的幸福和成功,可這條路上荊棘叢生。

    接著的幾部小說都涉及男主人公不被祝福的愛情,不愿適應主流模式、又不得不隨波逐流的無奈,都書寫了人與存在的搏斗。

    《馬丁·伯克的青春》的憂郁里時而閃過清冽的思想光亮。馬丁本想成為詩人和自由思想者,而冬夜凍結了詩歌、幻想和青春。瑟德爾貝里以食物置于冰上給粘住作比,又寫到,“我曾渴望在巨大的激情之火中燃燒。它從沒來過,要么是因為我不配獲得這么大的榮譽。”后來馬丁懷疑這樣的火更像快樂之火,火卻不是他的元素。他只和冰雪相關,“一旦真正的春天的太陽進入我的生活,我很快會腐爛”。最終,馬丁走入永不消散的冬霧。小說帶著瑟德爾貝里內心的悸動呈現了幻滅。

    《格拉斯醫生》讓一名醫生坦露一生中的重要經歷和情感。年已30歲,渴望崇高的愛情又一日日被空虛吞噬。年輕而美麗的牧師太太海爾嘉向醫生坦白婚內強奸、無法離婚的隱情,希望醫生幫她找個借口,好擁有身體的獨立。格拉斯醫生很快明白海爾嘉的情人是誰, 卻沒停止對海爾嘉的單戀。牧師讓醫生給弄死了。牧師的消失并不意味著活著的人的難題消失,海爾嘉遭到情人背叛,對格拉斯醫生內心的掙扎一無所知。一切結束時,除了寒冬和空虛,再沒有別的。

    青春片段還未從記憶里消失,現實婚姻無法消除靈魂的困頓。阿維德幾乎是個不錯的男人,工作勤懇、對他人友善,按生活慣性對待妻子,但他找不到更大的生活意義,和莉迪亞的偷情成了一管麻醉劑。他背叛妻子又被情人背叛。從一場游戲中醒來,他發現周圍是可怕的虛空。

    《格拉斯醫生》里運作的是離奇的謀殺情節,在《嚴肅的游戲》里,情色以軟刀子殺人,但整個故事距日常世界很近而更具普遍意義。它的動人之處還在于對夢想和現實的雙重遠離,對是與非的不置可否。

    瑟德爾貝里曾企圖尋找兩個靈魂和兩個身體完全融合的情愛。斯特林堡讓愛情變成一場權力爭斗,瑟德爾貝里則讓男女在生命的舞蹈中相吸相斥,曲終人散而見生之虛空。

    如幻如夢、無法駕馭,情色如此,人生和世界亦如是。《嚴肅的游戲》里個人情感的虛無只是大世界虛無的一個縮影。在更大的世界里,報社隨時有倒閉的危險,挪威鬧著和瑞典脫鉤,歐洲彌漫著戰爭風云。世界是一個更大的虛空,這是瑟德爾貝里傳達的嘆息,他的思想和感知并不積極,卻是真實的、現代的、因而能傳至久遠的。他和他的男主人公一樣與世界有天生的游離,而這樣的他也是同時代人忠誠的記錄者和敏銳的心靈觀察者。帶著壓抑的悲哀和不情愿的宿命感,看穿了謊言和幻覺的他,曾于斯德哥爾摩的石子路上,在克拉拉教堂的鐘聲里踽踽獨行。

    想做社會的靈魂

    情色和人生問題上的幻滅感沒讓瑟德爾貝里徹底遁入書齋,比懷疑和幻滅更強大的是他的真誠和勇氣。1922年問世的第三部戲劇《命運之時》以一次大戰為背景,包含對戰爭爆發機制的分析,描繪了人文主義與民族主義、軍國主義的斗爭。1930年代,瑟德爾貝里呼吁世界沉睡的良心,反對狂熱主義和好戰思想,強調納粹主義意味著文明的最終衰落。瑟德爾貝里對1930年代德國事態的洞察引人矚目,如阿維德年輕時夢想成為的那樣,他被譽為社會的靈魂。他對納粹主義和好戰思想的警惕,在今日仍有現實意義。

    瑟德爾貝里過早拋棄文學創作對世界文學來說是一大損失。從翻譯語種的數量、圖書借閱量、再版數、影視和舞臺上的亮相頻率看,瑟德爾貝里的小說是瑞典乃止北歐文學中最具生命力的。他寫出了瑞典文學中最完美、最溫婉,深刻而敏銳的書頁。文本折射著時代,不機械、不被動,以文學虛構調動了自身的觀察和體驗。他的記錄自然流暢又暗藏精巧構思,讓夏和冬都傳達出象征的意義。在他年僅30歲前后留下的文字里有許多難以復制的成分:明澈如赤子,詩意和激情如青年,洞察人的虛偽和生的虛幻如垂暮老人。他描摹時代畫卷,人的行動和情感和國內外時事、和斯德哥爾摩的建筑和四季互為生命的證人。克拉拉教堂的鐘聲今猶在,阿維德和達格瑪走過的橋也在,莉迪亞挽著未婚夫走過的動物園島上的小徑仍是個最美麗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從1890年代初開始,瑟德爾貝里出色地翻譯了不少詩歌和小說。這些詩人和作家包括敏感的J.P. 雅各布森、頹廢而審美的波德萊爾、懷疑論者海涅、古典自然主義者莫泊桑。瑟德爾貝里仿佛按自身的色調挑選了他們。我總覺得那個尖刻而銳利的麥克爾和看似懦弱的阿維德是瑟德爾貝里的兩面,麥克爾談起混亂的意大利局勢時說:“我們活在一個好戰的時代,兄弟。奸淫,奸淫,永遠是戰爭和奸淫,別的什么都不時髦,莎士比亞這么說。今日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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