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學》2022年第4期|胡桑:總有人在醒的深處吟唱
距 離
假裝一個人不在這里,
年紀輕輕,就像狗走出深夜,
嗅著早春的地鐵站,
進入到了仇恨的序列。
這么多樹葉,沒有一片不貪婪,
逼迫對面的人長成它的樣子。
我滲透進一只杯子,喪失
熱度,具有了圓柱的容止。
在出口,在桌面,在數學的
誤解中,一個人漸行漸遠。
有限的天空落下了無限的倒影,
在自我的慷慨里,眼睛分泌著鹽。
橫橋鎖溪
雨中走過街角,只為棲居,和偷懶。
在濁世,端起一只瓷碗,推開洗潔精,
我們吃過的葡萄變成了海和夏天。
守著遷徙,試圖成為善人,
成為不再移動的信號塔,
溪水追逐溪水,鵝卵石便是時間的暗影。
手機和手指匹配得天衣無縫。
在宇宙深處,我們初學一次停頓。
快來,這無禮的炎熱,我們需要靜默。
入眠前,熒光晃動,我們盡心孟浪,
對輻射視而不見,床一點點變得遼闊。
一座橋橫跨在開端上,我們的生活
似斷非斷。我們習慣了浪費,刪除了災禍。
軼事:他人
倘若殘缺
令人平靜,
雪就不必落下。
他將分析
投入遲鈍的目光間。
就這么越渡電子瀑布,
小心翼翼,
撤回一步是空白。
風行水上,
細節各自獨立,
纏繞在鯨魚的肺里。
雪不可能落下。
梅雨切割夜色。
疏離的季節令人不安。
然而,他一意孤行,
刪除了豐富的雪,
和鎖閉的炎熱。
衣服上的重力
并不蘊結,
擇定的從容
在唇間露出破綻。
記憶樸素地碎裂,
成為瓠落的咖啡館,
成為嬗變的腳步和口吻,
成為一同安檢的背影。
幽 人
飲酒,是誰坐在對面?
只有寂靜知道
失眠的人置身何處。
有人聽見一粒梅子在唇齒間呼吸。
是誰,撥開
小區里殘余的汽車尾氣,
來到杯子底部思念他人,
回身便是悔恨,
在東海邊緣,無人應答。
腰間的夜色,一圈圈蔓延,
就著黑,心中惕惕,
仿佛愛欲在等候。
“我在,無人知曉我是什么。”
夏日如黃昏的歸人,
默默行走,每一株香樟
祈求著一個停頓的夜晚。
有人沉睡,有人后退,
而一棵柳樹想要移動,
是誰,采摘了三千里的路途,
只為了傾斜一座城市?
鏡子是穿不過的帷帳,
再暗的夜,
總有人在醒的深處吟唱。
物的時代
風有些陳舊,動人的一片秋聲
上傳著一個夜晚,裹緊微濕的鄉愁。
許多有限的身體錯落站立,男男女女
彼此認同,在令人起敬的降溫里。
一個轉碼的海起伏著,失去了碼頭。
月在朋友圈升起,在濾鏡里呼吸。
故鄉任憑被復制,親人樂于被粘貼,
在同一個沙灘上,空氣編織著統一的節日。
那個女人穿著復古英倫裙,逗留在抖音里,
戴著醫用口罩,笑容被遠在天涯的手點擊,
腰肢猶如芍藥,安裝了司空見慣的妖嬈。
整個海收集著圓滿,仿佛從未見過病毒,
月光下,我們的內存無限,想去愛
每一個愛過的人,原諒每一段誤解與離別。
沙子直播成靜謐的雪,背后是一個無限的亞洲,
聽得見那么多人內心傳輸著溫暖的液體。
空 城
一場霧在樓群間參差,游蕩。
也許,應該下雨,去占有旅館、銀行、一部部手機,
如秋天盈滿上班族的耳蝸。
暮晚的胸口別著一個個身份,
外灘的天際線仿佛安裝了歡意,
卻有一番番懷疑在路上飛過。
在你我額頭,夜晚低垂,
填不滿我們的欲望和希望。
打工的人,重復著清晨,
堆疊著正午,制作一個個數據,
唯有身體暫留在唏噓里。
輕靈的夢魂不堪側聽。
從出口到入口,有人錯過。
從站臺到平臺,懶得相逢。
空洞在地鐵十號線里咳嗽著。
上錯一個樓
你從綠碼的另一側
折返人間,踱過一片街區,
變得涉世未深。
事情就是這樣的,日復一日。
手機上有陌生來電,
像是湖水里的
一個暗影,你突然感覺到
身上的電量不足。你相信
每一種人情和事故
都是一個體內的
舊址,你不斷變換
快遞通訊錄,在不同的
豐巢柜里
取出甜蜜的錯誤。
麥冬、紫茉莉和忍冬
如絲綢纏繞
混沌的肉體。
果香讓你把明亮的
心情分發給鄰居和路人。
在結霜的熟悉里,
你上錯一個樓,讓自己
迷失在二維碼里,
手里的鑰匙微微顫抖。
中高風險區流動,流動,
你在本地砌了
一條綠的堤壩,
囚禁了自己的辨別力,
你漫游,漫游,
行程卡就是一個變色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