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新意充盈的舞臺表現力講述新四軍的動人往事 ——話劇《鐵流東進》藝術魅力探析
話劇《鐵流東進》劇照 塔蘇 攝
到國話觀看新公演的話劇《鐵流東進》伴隨著一連串的驚喜。受疫情防控影響,近期電影市場票房大幅下滑,事前推想話劇劇場也會清冷吧,沒想到國家話劇院門口人頭攢動,現場火熱爆滿,尤其是年輕觀眾很多!——參演演員中有時代少年團歌手張真源,粉絲團大力支持偶像第一次參演話劇,劇中有他飾演的發光的“小柴火”,劇外他的粉絲也在為這部革命歷史題材劇的市場推廣增添熱力!導演查文浩也很年輕,曾在熱播電視劇《覺醒年代》中扮演鄧中夏,不由得令人更加好奇這部充盈著青春氣息的作品將會怎樣講述一個革命歷史故事呢?
融合多種藝術風格 拓寬舞臺表現力
《鐵流東進》表現皖南事變后,被日偽圍困在白馬山的皖中新四軍獨立師第三團艱難突圍的故事。該劇在“人民文學獎”獲獎小說《最后的電波》的基礎上,進一步聚焦一個小切口、小事件即三團在發報員李安本的幫助下,得以和師部取得聯系、東進抗日。作品將新四軍的革命理想主義與我軍官兵尊重保護百姓的人文主義情懷完美融合,也從一個側面闡發了我黨我軍之所以得道多助、最終取得勝利的歷史邏輯與人民江山的精神蘊涵。
《鐵流東進》在話劇形式上的探索是多方面的。該劇打破常規,不分幕場,即區別于通常每幕之間有休息、轉場與適當停頓,而是全劇一氣呵成,中間只有短暫的暗場作為過渡。應該說,這一創新對演員的演技、體能、臺詞功夫以及舞臺調度等各方面都構成極大挑戰。劇中,顧團長、杜南海、彭大刀、李安本、賀電(李安本孫子)的演說與獨白都有著撼人心魄的力量,演出中觀眾們多次熱烈鼓掌,也是這部劇表演水平的充分證明。突破幕場的設置能夠使劇情與節奏更加緊湊,戲劇張力更為飽滿,觀眾在兩個多小時的觀演中,心弦始終被演員和舞臺緊緊抓住。
話劇舞臺設計以形似摩爾斯密碼的白色模塊群構成,它既是通訊兵的戰場,也是戰士們艱難駐守的白馬山,舞臺置景與人物表演都充分顯示出寫實寫意的融合。迷霧繚繞、硝煙四起的舞臺在光影之間旋轉流動,將三團官兵與日偽激烈交戰、我方深陷險境表現盡出。這一舞臺設計理念不拘泥于現實主義的寫實感,而帶有濃厚的象征主義色彩。再如腿摔傷的李安本站在兩根竹竿之間,即模擬了人物坐在滑竿上被抬上山的感覺,又帶有傳統戲曲的寫意特色;劇中犧牲的英雄們以獨白方式在舞臺上傾訴心聲、講述各自的生命前史,則有著強烈的表現主義意味。不拘泥于寫實局限的舞臺表現手段,應該說大大豐富了作品的精神意蘊與美學風格。
同時,故事的根基仍然是現實主義的,這源自細密扎實的情節設置,真實可信的戲劇情境與人物行動,更是演員們樸實自然的表演,以及著裝、化妝、方言等的真實感所共同形成的。劇中,團長顧少賓不顧胳膊受傷,堅持為李安本點煙;李安本最初嫌棄戰士們做的野菜湯,小柴火把全團最后的一個雞蛋留給他……顧團長尊重人、善于做人的工作,堅忍不拔的意志品質與新四軍軍魂的人格力量,杜參謀的熱血忠心、書生意氣,彭大刀的勇猛頑強、小柴火的舍生忘死都表現得恰如其分,人物群像的塑造鮮活動人。
劇情緊湊,一波三折,讓作品始終保持著濃厚的戲劇魅力。李安本發報技術高超,但在特殊的情境中卻困難重重。電臺摔壞、沒有呼號,山上缺衣少糧,李安本的媳婦即將臨產、因私自發報,李安本暴露了自己的“身世”,直到大部隊最后突圍、李安本是否犧牲……這一切都讓全劇高潮不斷。整體的緊迫節奏中,舞臺也有著張弛變化,如李安本坐著滑竿為通訊班戰士講授拍電報的知識技巧,眾人學說滴滴嗒嗒,輕松的節奏中帶有短暫喜感,最終又落腳于眾人莊嚴的東進誓言。片段轉瞬變幻之間,讓觀眾領略、沉浸在亦諧亦莊、諧趣與莊嚴融合為一的藝術美感中,導演、演員們對情緒基調的把控力與表現力極大地感染著、牽引著觀眾。
創新改編劇作情節 適應舞臺藝術規律
《鐵流東進》改編自作家季宇發表于《人民文學》(2018年第7期)的中篇小說《最后的電波》,原作的情節骨干、鮮活人物與精神內蘊為話劇的成功打下了堅實基礎,再次證明優秀小說的藝術之功;改編創作在此基礎之上,也提供了豐富的創新表現。
原小說的表現內容十分豐富,話劇改編以舞臺藝術規律為依據,只保留了三團困守白馬山、李安本為新四軍發報的核心故事,而刪掉了當地偽保安旅趙九制造上渡口慘案,新四軍為當地百姓報仇,許江東122團在青城地下黨的策反下成功起義,之后與第三團合并、南進迂回北上抗日等不少情節。刪繁就簡使故事線索、戲劇核心更為清晰、集中,也更為適合舞臺劇的篇幅容量與表現要求。
改編創作將原小說“我的父親”(當年李安本所在的第三團通訊班的班長和徒弟)的講述視角調整為李安本孫子對爺爺過往經歷的探尋,故事的現實時間也從小說中的1985年推至當下。李安本孫子的視角代表著當代年輕人對歷史的回望,舞臺由此建構起與當下年輕人情感交流與對話的巨大空間。對于已患阿爾茲海默癥的爺爺李安本而言,忘掉所有、獨留對白馬山的記憶,則為主人公營造出一個充分切近的情感情緒空間,超越了原作以他人視角進行講述與觀察的隔膜感與割裂感,堪稱適合舞臺表演的上佳調整。創作中,以當代年輕人的視角表現黨史革命史在電視劇《大浪淘沙》等作品中也有運用,兩相對照,不難發現,《鐵流東進》對時空交叉、年輕人追溯的呈現頗為自然,也是舞臺表達的優長所在;同時,李安本作為過去時空的主人公也更能夠引發觀眾的認同與共情。
伴隨視角的變化,話劇中多種人物關系也發生了改變。原小說中的“我父親”與杜參謀合并為一個人物,人物出身設定為南洋華僑,借此強調當年抗戰的全民性與中華兒女濃厚的愛國情懷。劇版刪去了楊參謀長這個人物,讓故事線索與人物都更集中,個性更為鮮明。
話劇還將小說中的“小彭”改為“小柴火”,人物身份改為團長的勤務兵,而不是彭大刀的小老鄉,這樣的改變明顯強化了顧團長與小柴火之間的情感聯系。小柴火的名字、手中的馬燈也都具有多重的象征寓意,對老李的情感觸發與精神啟蒙是顯而易見的。小說中李安本已有三個孩子,劇中改變為他的妻子即將臨產,多少淡化了原小說中人物的計較與俗氣,凸顯了李安本身為普通人的情感牽掛與人之常情,也為人物后來的精神升華提供了可信可感的鋪墊。
話劇中李安本的名字像小說一樣前后有變化,話劇別有匠心,特別強化了人名改變所象征的人物靈魂、命運沉浮的復雜深意。李安本與他的戰友們一起成為烈士的同時,那個安守老實人本分的小人物最終脫胎換骨,經歷了從平凡到偉大的深刻轉變,也喻示著那個曾經參加過廣德之戰、有血性的通訊兵戰士重新蘇醒。年邁失落了記憶的他,一心祈盼發出的電報從原作“東進、東進,我們是鐵的新四軍”,變為爺孫倆兒代表當代人向先烈們報告:當下的盛世確如你們所愿……則讓觀眾在對英烈的無限追緬中,深深感受那崇高的精神洗禮。
優秀小說的骨干根基與精神內蘊,精彩的改編劇作,富于創新的舞臺表現力與導演藝術,優秀實力派演員、年輕演員的精準演繹,舞美設計、燈光、道具、服裝等藝術全流程環節的協作,共同成就了一部別開生面、新意充盈的革命歷史題材新作。同時,年輕化的青春敘事、借由粉絲群體的宣傳推廣都有效打通了年輕人學習黨史、新四軍革命史的藝術通道,為革命史書寫、革命歷史題材多媒介藝術創作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藝術經驗與啟示。
(作者系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