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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北京文學》2022年第4期|文非:火燒云(節選)
    來源:《北京文學》2022年第4期 | 文非  2022年04月18日15:51

    文非,男,青年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32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作品散見于《小說選刊》《小說月報》《新華文摘》《長江文藝》《長城》《山花》等雜志,并入選“21世紀年度小說”等年選,出版小說集《漁船來到雨庵鎮》《周魚的池塘》(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2017年卷)。

    編者說

    打魚人金鉤兒頂多算半個“漂佬”,他還替公家“鉤尸”,巡邏隊隊長老鬼靠著這攤事兒收了不少感謝費。一天,金鉤兒鉤上來一個活人,還是個斯文人,名叫程多寶,為避罪躲在了金鉤兒的漁船上。老鬼叫金鉤兒盯著程多寶這條大魚,暗自打起了主意……

    火燒云

    文/文非

    1

    灶上小火煮著魚,鳥一般“咕咕”地叫喚。濃郁的香味從敞開的門縫里面躥進來,沖淡了先前滿屋子的魚腥味。吳頌蓮催促身后的金鉤兒快點,她擔心鍋里的魚燒煳了。操,不就是一條魚么……金鉤兒罵了一句粗,啪啪地往吳頌蓮屁股上猛拍幾掌,身下撞擊的動作跟著愈加猛烈。像是為了盡快完事,吳頌蓮恰到好處地呻喚兩聲,聲音悠長而黏稠。金鉤兒沒有繃住,一聲嗷叫,身下一瀉千里。未及金鉤兒完全委頓下來,吳頌蓮便抽身下床,看著吳頌蓮鞋子都來不及劃拉,一絲不掛地晃著胸前兩坨墜肉沖向灶房,金鉤兒咧嘴笑。

    魚真是個好東西,這么多年,他也講不清楚提了多少條魚給吳頌蓮。當然,那些魚并沒有多少落入吳頌蓮的肚子,多半被吳頌蓮的癱子男人享用了。金鉤兒甚至懷疑,也許就是那一碗碗鮮美的魚肉魚湯,才使得病入膏肓的癱子能活到今天,而且有了越活越滋潤的跡象。

    將鍋里的魚扒拉出鍋后,吳頌蓮進屋勾了身子套衣穿襪,腰間松松垮垮的贅肉臃在一塊兒,一圈疊一圈。

    “吃點走吧,我還得去看看,晚了就沒有了。”

    這是在委婉地逐客,吳頌蓮并不打算留他過夜。

    “回不去了,窩被人占著。”金鉤兒說。

    “怎么,那姓程的又來了?你圖個什么嘛。”

    “別搞錯,聽老鬼講,可是條大魚。”

    “我不管,反正不能留你,不能壞了規矩。”

    大門被拉開又被“咔噠”關上,吳頌蓮匆匆走了。都這個點,菜場被人丟棄的剩菜爛梗恐怕早被人揀完了,不過運氣好的話還有些收獲。

    金鉤兒很想趁興奮勁還未完全消退,美美睡上一覺——這一段時間,和姓程的擠在逼仄生硬的船艙里,骨頭都酸了——可樓下棺材鋪鬧騰得很,還噼里啪啦炸著鞭炮,攪得人睡意全無。他曉得是有人給跳江的那對戀人來抬棺材了,生前兩人在一起遭到親人強烈反對,死了,雙方家長居然同意了合葬一塊兒,這世間的事呀。金鉤兒索性翻身起床沖了個涼,在陣陣鞭炮硝煙味中,就著滿滿一缽酸菜魚干掉了小半碗干燒。吳頌蓮燒魚的手藝好得沒得說,酸菜搶掉了魚的腥味,濃稠鮮美的湯汁在經過充分熬煮后已經滲入到豆腐和酸菜中。

    喝過酒,金鉤兒捏起一根魚刺慢悠悠地剔牙。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表,決定還是等吳頌蓮回來。也許,這塊看似普通卻昂貴的表能讓她改變主意。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對岸高樓的亮化燈次第亮起來,鋪在江面蕩出了迷離的水波,煞是好看。

    灶臺上擱著小碗魚肉,絲絲縷縷冒著熱氣。金鉤兒目光乜了一眼那扇終年緊閉的屋門,里面一片死寂,從進門起他就沒有聽到過任何響動。猶豫了片刻,他端起那碗魚肉推開門,一股濃重的異味熏得他下意識地別過臉。屋里沒開燈,借著江對面閃爍的燈光,金鉤兒看見一個干瘦的人形兒半躺在床上,兩三根管子從不同的方向伸向他的頭部、腰部和手臂。覺察到有人進來,人形兒長長地呻喚了一聲,像一聲長長的拖著尾巴的嘆息。

    “吃——”

    金鉤兒瞟了一眼床上的男人,湊近了,吐出一個字。

    男人緩緩移過頭,金鉤兒撞上了兩道惡狠的錐子般的目光。他心里一凜,慌忙拔了腿,疾疾地退出。

    打他認識吳頌蓮起,她的男人就在床上躺著。那個時候,男人還能動一動,吳頌蓮經常推著男人下到江邊散步或擦洗身子,撐船的金鉤兒碰著了,偶爾會伸手幫一把,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

    那幾年,吳頌蓮在青草橋頭槐樹下擺了一個攤子,修鞋、釘扣、漿洗、縫補,夏天還兼著賣涼粉苦茶冰飲,魚市街的街坊,江邊的“漂佬”,念著女人的不易,情愿多走幾腳路,也要將生意送到橋頭。吳頌蓮曉得眾人的好,收費自然也就比別家矮了一截。生意雖好,但錢賺不下幾個。也搞不清楚是哪一年,吳頌蓮學會收拾自個兒了,不再出攤了,大家再看她時,已經不再是當年青草橋頭憐惜的目光。

    久等不見人回,金鉤兒摸出手表,一陣金屬的冰涼經由手指傳至全身。他將表擱飯桌上,想想,擔心這表落入別的男人手中,便又揣回兜里,如此兩三回,金鉤兒還是決定把表留下。

    門外,樓梯響。

    吳頌蓮拎著沉甸甸的一袋東西回來。金鉤兒搶上去,將袋子里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倒在地上,幾把小青菜、三四根苦瓜、一扎泛黃的長豆角,幾顆滴溜溜滾向墻角的土豆。

    金鉤兒有些不是滋味,遞過毛巾說:“這東西要不了幾個錢,不好看。”吳頌蓮眉眼沒抬,淡淡地說:“要好看早餓死了,你們男人,幾個靠得住?”金鉤兒酸水直冒,心里雖然有些不快,但臉上依然堆笑道:“可別這么說,我們都快二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吳頌蓮“呸”的一聲,起身,發現灶臺上的小碗魚肉不見了,轉身問金鉤兒。金鉤兒有些得意地往緊閉的屋門努努嘴,吳頌蓮猛然失色,快步沖進屋。屋里一片狼藉,碗碎成了幾瓣,魚肉和湯汁撒了一床一地。吳頌蓮掰開男人毫無血色的嘴,左看看右看看,見沒有異樣,回身斥道:“你這樣會害死他的。”金鉤兒意識到自己大意了,辯解道:“我也是……他命硬著哩。”吳頌蓮瞪了他一眼,嗆道:“這么多刺,你試試?”金鉤兒沒料到吳頌蓮這樣堵他,一時噎得說不出話,黑著臉轉身出門。吳頌蓮搶出來說:“東西拿走。”金鉤兒回轉身,看見吳頌蓮真是生氣了,有心說兩句軟話,可臉上卻掛不住,心里也不爽,一把抓起桌上的手表,“噔噔噔”地走了。

    2

    槽江是一條聲名狼藉的河流,自古以來民風彪悍,匪患成災,因漁業資源匱乏,漁民糾集打劫過往商船或收取“保護費”的事情時有發生,令商家無不膽戰心驚。遇到明火執仗搶劫的還好一些,破財消災好歹保住一條命。最恐怖的是水鬼,船行至險灘,突然從水底躥出幾個光頭赤身的水鬼,船上的人未及回過神,便被明晃晃的長鐮割了腳,或被漁網罩住拽入江中喂魚。

    金鉤兒的祖父就是一名水鬼,水性了得,不比一百單八將里的阮氏兄弟差,據說能在水底憋半個時辰不換氣。祖父不自己干,只替人接活,提取主家傭金(或以劫來錢財沖抵),同時恪守一條原則:圖財不害命。祖父的傳奇經歷真假已無從考證,就連他的爹爹說起祖父也是模棱兩可語焉不詳,明顯帶有虛構和想象的成分。但有一點可以佐證的是,金鉤兒依稀記得祖父常常從外面扛一些東西回來,那些東西祖父從來沒讓他們碰過,至于那些東西最終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后來,水運日漸式微,匪患銷聲匿跡,一江濁水重歸了往日的平靜。

    行船跑馬三分命,本地人少有在船上討生活的,槽江沿岸,多是外地來的漁民,有的是夫妻船,有的拖家帶口,更多的是像金鉤兒這樣的光棍。他們沿岸聚集一溜兒排開,終年漂在黃湯濁浪里討生活,當地人習稱“漂佬”。

    金鉤兒充其量只能算半個“漂佬”,魚市街卻人人識得他,都喚他金鉤兒,曉得他打著魚,替公家干著“鉤尸”的營生,曉得他那把常年被江水和燒酒滋養的鐵鉤好生了得,鉤過不少冤魂和亡靈。

    跳江輕生者幾乎月月都有幾樁,每年夏秋兩季——尤其是高考張榜后——是跳江高發季,水上派出所救生巡邏隊日夜巡查,同時,他們還給金鉤兒和另外兩個漁民發了塊編外人員的牌牌,并憑此每月到巡邏隊領取一百八十元補貼。這點碎錢金鉤兒瞧不上,也只夠四五天的酒錢,好在還有別的生錢的門道——索取感謝費。鉤上來的不管是有一口氣的“活尸”,還是沒氣的“死尸”,有人來認領,少不了索些錢財,當然最后他也只分得一小指頭,大頭則被巡邏隊隊長老鬼拿去了,這是水上行規。

    程多寶就是金鉤兒鉤上來的“活尸”,被鉤上來時人已經不行了,一通按壓,程多寶突然坐起來,猶如噩夢中驚起。他盯著金鉤兒,半晌不說話,旋即爬起來,用手掩面,跑了,留下一串慌亂的水腳印。金鉤兒根本沒防備,錯愕間,忘了拔腿去追,眼睜睜望著一個矮小的背影一溜煙消失在夜色中。

    三天后的清早,金鉤兒收網歸來,卻見一人立在岸邊,金鉤兒以為是來買魚的人,揮手說走吧走吧,那人卻木然不動。金鉤兒定睛細看,幾分眼熟,四十來歲的男人,微胖,闊臉,頭頂微禿,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頗有幾分斯文相。那人看見鄰船簾子響,慌忙跨上船鉆進艙。金鉤兒認出來了,正是幾天前夜里逃跑的那個人。于是怒道:“還有臉找來?”那人也不答話,笑吟吟地從背包里拿出一瓶燒酒。看見酒,金鉤兒的舌頭就打卷了。那人自稱程多寶,囑咐把船開到僻靜處說話。金鉤兒照辦,把船往江心開,程多寶雙手叉腰站在船頭四望,很像一副干部視察的派頭。

    “這一拆,不知又要喂飽多少人啰。”

    程多寶說的是魚市街的拆遷。魚市街早先是個小漁村,后逐漸成為“漂佬”和城市外來人口落腳地,散落著大批的酒館、雜貨鋪和車船店,清人有詩云:青草橋頭酒百家。說的就是當年的盛況。隨著城市“一江兩岸”的規劃,一直被視為這個城市牛皮癬的魚市街面臨拆遷開發。消息早兩年就放出來了,只是一直未見動靜。金鉤兒并不關心這些,拆與建都是別人的事情,與自己無關,不管怎么折騰,總不能把江給填了,有江就不愁活路。

    “聽上去,老弟可是政府的人?”

    “生意人,做點小買賣。”

    “碰到什么解不開的結?……花花世界,有酒有女人。”

    “活著不如死去,別以為我會對你感恩戴德,你可害苦了我。”

    “被我救的人都這樣說,不都活得好好的。”

    “我也想活,但有人要我必須死,我死了他們就安生了。”

    “落水那夜,我看見了橋上那些家伙。”

    “是的,還得勞煩你弄死我,他們見我活著,還是一死,且連累他人。”

    “把你弄死我就得坐監,要死自己跳嘛,礙我何事。”

    “當然礙你。如果你沒救我,我這會兒早死了。”

    金鉤兒噎了半晌,覺得好沒道理,便冷了臉,掉頭回轉。

    “你不弄死我那我只得在你這兒避避,我出不了門哇。”

    程多寶這句話雖被呼呼的江風吹散,但金鉤兒依然聽得真切,看來還真被賴上了。

    果然,一連好幾天,程多寶賴在船上哪兒也不去,金鉤兒管吃管喝,一天倒貼不少飯菜錢。看金鉤兒臉色越來越難看,程多寶[典][見]著臉說:“出門急,沒帶夠錢,若不嫌棄,這塊表送給您,老哥權當行善。”說完擼下表遞給金鉤兒。金鉤兒不屑地哼唧一聲,像自己這種看日光吃飯干活的粗人,戴個明晃晃的表豈不惹人笑話。

    突然多了個人,睡覺也是個問題,船艙本來就逼仄,還堆了一些雜物。金鉤兒習慣了一個人睡,卷了被子橫豎到天亮,可如今身邊躺著個大活人,睡覺如挺尸,別提多別扭。更令人尷尬的是,金鉤兒夜里總會睡過了,迷迷糊糊以為身邊是吳頌蓮,手也就跟著迷亂了。一塊兒擠了幾天,程多寶卷鋪蓋上岸搭板子睡。金鉤兒清早起來看著刺猬一般蜷縮在岸上的程多寶,心里居然生出一絲歉意,但很快,這點歉意被程多寶一句話給沖得蕩然無存。程多寶說,你身上有股味兒。金鉤兒拉下臉說,是不是死人的味?程多寶自知失言,連連擺手否認。金鉤兒冷笑一聲,女人都不說話,你倒嫌上了。他說的是吳頌蓮。金鉤兒也清楚自己身上的這股尸味兒,干這行當頭年,他就在堅持用干燒擦身子,可這股味道仿佛從骨頭從血肉里面逸出來,除不掉趕不走。好在吳頌蓮并不在意,甚至覺得刺激,吳頌蓮說,沒這味兒,也就不是你金鉤兒了。

    因為一句話,金鉤兒好幾天沒給程多寶好臉色,為了彌補過錯,程多寶只得乖乖地回到船艙睡。但金鉤兒并不買賬,思來想去,找到巡邏隊隊長老鬼,請求他出面把賴在船上的程多寶攆走。老鬼是個狠角色,手下管著十幾號人,只要和水挨上邊沿的事,沒有他擺不平的,水上的漁船、采砂船、擺渡船,岸上的棺材鋪、車船店、魚市攤、烤魚店,少不了都得向他“進貢”,哪怕是女人來船上做那種生意,老鬼也要從中抽份子,否則把人雙雙拘走。

    老鬼自顧喝著花酒,問,東西呢?金鉤兒見瞞不過,慢吞吞地掏出表。老鬼瞄了一眼說,兄弟,恭喜了,財神爺來了。金鉤兒不解,弱弱地問,這表,值好多錢?老鬼將一顆花生高高拋起,用嘴接了,輕描淡寫地說,卡地亞,小兩萬吧。金鉤兒心里遽然一沉,覺得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盯緊點,別讓他跑了。”

    金鉤兒面露難色,狡黠地說:

    “請了一尊菩薩,一天飯錢好幾十,還喝著。”

    老鬼默了半晌:“這樣吧,隊里給你想辦法,一天一百,多了沒有。”

    3

    一早,程多寶坐在船頭擺弄手機,那是金鉤兒以自己的身份證幫他買的新手機,想著因為他,自己好端端地和吳頌蓮鬧上別扭,折損了許多快活,便毫不猶豫地從程多寶給他的一沓錢里面抽出兩張。手機買下,還多了兩張。跑一趟凈賺四百,值。

    金鉤兒往船艙外抻了抻脖子,外面白霧彌漫,四周一片縹緲,岸邊的船大都出去收網還沒回來。不遠處的青草橋只聽得一片朦朧的喧囂。熱鬧,卻不見人影。都快立夏了還起霧,這天也是鬼怪。下霧出去收網總不方便,不如睡個回籠覺。金鉤兒咕噥了一聲,縮回了被窩。

    “怎么沒響動?我說跑了吧。”

    程多寶還在打那條鰱魚的主意。那是留給吳頌蓮的,這兩年水質越來越差,好多年沒逮到這么大的魚,怕有二十多斤,出手的話興許能賣個好價錢,但金鉤兒還是留了下來。

    放下手機,程多寶彎腰去提水下的網兜,一堵墻似的屁股堵在船艙口,金鉤兒恨不得朝那堵墻來一腳,讓他喂魚去,可轉念又為自己這種閃念感到可笑。程多寶是有點可惡,但不至于讓他去死,再說,老鬼也給了,雖然少了一點,總比風浪里撈魚強。只是他心里隱隱感到不踏實,昨天老鬼來了,船都沒上,站在救生艇上盤問程多寶的情況,金鉤兒根據老鬼事先交代的,謊稱程多寶是自己在廣州做生意的堂兄,買賣蝕本,來外地躲債。老鬼也沒繼續糾纏,例行檢查后立即走了,漁船在救生艇蕩起的波浪里一搖一晃。

    老鬼離開后,程多寶對金鉤兒說,這貨聽音不是個善茬,日后怕是有麻煩。金鉤兒心里暗自一驚,心想這程多寶也不是一般人,眼睛毒。夜里,老鬼在水上娛樂城打電話給金鉤兒,醉醺醺丟下一句“你把他當菩薩供著就行”便掛了。金鉤兒不曉得老鬼要搞什么鬼,琢磨著程多寶也不像是有錢人的樣子。

    網兜還沒露出水面,便聽得一聲潑剌,江水濺了程多寶一臉。程多寶丟下網兜,抹著臉罵道:“這家伙陰著哩,中午煮了吧,喝兩盅。”

    金鉤兒暗笑,蹬腿抻腰,夸張地打著哈欠。夜里兩人擠一塊兒,汗騷屁臭實在難忍,自上回說錯那句話,程多寶夜里趕都趕不走。金鉤兒正蹬著,忽然想起昨天喝酒聽說吳田的老婆生了三個丫頭后,終于得了個小子,這幾日要回鄉下,這一回去,少說也得十天半月,何不借他的船睡一睡。

    程多寶見金鉤兒穿衣上岸,在身后叮囑:“來一碗細粉,倆包子,梅菜和豆干餡的,再來點鞋底餅。”

    金鉤兒心里罵:“就曉得吃,吃個屁呀。”隨即一個箭步跳上岸,一頭扎進了霧中。

    岸邊泊著的船不多,這個時候大都出船還未回來。金鉤兒隱隱約約看見了吳田的船,可待他走近時,船艙已經掛鎖,心急的吳田一早就動身回去了。金鉤兒有點懊惱,蹲下來燒煙。煙是好煙,程多寶散給他的,四五塊錢一根,可金鉤兒就是抽不出四五塊錢的味道,和他四五塊錢一包的煙差不離。

    近旁的船有了響動,船簾兒一掀,有人貓腰出來。

    “再來啊。”

    迷迷糊糊的一聲,像深水魚吐出來的幾個氣泡,轉瞬歸于寂靜。

    “哎!”

    一聲脆脆的應。

    金鉤兒渾身一哆嗦,扭頭。身影熟悉,踏著木板上了岸,疾疾地往橋上去。

    金鉤兒心里猝不及防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剮了一下,起初并不覺得疼,半晌,痛感才上行至胸口,一扯一扯的。伴隨疼痛而來的,是一股子難以名狀的怒火。他想喊住那個濃霧中虛夢一般的身影,可張了張嘴,什么也沒喊出來。

    金鉤兒艱難地轉身往回走,上了船,提起水中的鰱魚,手起刀落,鰱魚頓時分為兩段,跌落在船板上各自扭動了三兩下,便沒了聲息。

    程多寶尷尬道:“我也就多了一句嘴,你要是不舍得就給女人留著……”

    “去,剁了它。”金鉤兒直勾勾地看著程多寶,要吃人的模樣。

    程多寶只得照辦,將魚切成一段段,洗凈,入鍋。

    一通酒喝下來,程多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趁著醉意,笑道:“本就風塵女,就許你老哥上?”金鉤兒瞪了程多寶一眼,程多寶趕緊噤聲。喝了兩口,又道:“薄情女人,逢場作戲,千萬莫認真哎。”說罷,晃到船頭,費力地從褲襠掏出那東西,對著江面一通滴滴答答尿響。金鉤兒半臥在船板上,醉醺醺道:“老弟你不行,尿都不響。”說完,也搖搖晃晃走到船頭,掏出褲襠里的家伙,對著江面一陣驟雨般沖刷。一陣風過,弧形的尿線被吹飄。程多寶抖著褲襠里滴不盡的東西,嘆氣道:“槽雞有米刀湯近,野鶴無糧天地寬。老哥,你曉得我多么羨慕你么,自由自在,能吃能喝能睡,還能把尿尿到天上去,可我呢……”程多寶說著說著居然掩面“啊哈啊哈”地哭了。“。”金鉤兒罵,搶過程多寶手里的煙,叭叭猛抽了幾口,煙霧從蓬亂的頭發中升騰起來,像一叢受潮了凈冒煙的干草。

    ……

    試讀結束,全文原載《北京文學》(精彩閱讀)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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