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幾年前，我曾與家人去青島旅游。青島是一座美麗的濱海城市，以海鮮出名。我在陽光燦爛的舊城區漫步，看到有很多專賣海鮮的小飯館，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海鮮水柜貼飯館外圍墻而立，里面養殖著面包蟹、鮑魚、蟶子等海鮮，最引人注目的是龍蝦——龍蝦殼色鮮亮，外形獨特優美，像一個個水中士兵，張牙舞爪地捍衛屬于自己的領域。這樣的場景在我所生活的城市并不多見，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們要了一只龍蝦，又要了一些其他海貨，準備享受一頓美味。龍蝦很快上桌了。為了品嘗龍蝦獨有的鮮味，我們點了清蒸，沒有加任何調味料。然而，這鮮得似乎能滴出水來的龍蝦肉卻并沒有給我過多享受。我們吃完飯，走出飯館，看到紅彤彤的龍蝦依舊在水柜中賣弄著風姿，我的心里卻有一絲愧疚——為了我的口腹欲與好奇心，有一只龍蝦已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成為了我的盤中餐。

旅游結束，我回到北京，龍蝦鮮紅的外殼與白花花的肉依然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并不是素食主義者，也沒關注過關于動物生態環境等信息，可是那種若有似無的愧疚感卻始終縈繞，讓我幾乎有了心病——那只原本生龍活虎的龍蝦，只因人的一閃念，就被改變了命運，不得不說，這有種殘暴的意味。而我們作為人，作為同樣具有生命的生物體，真有權剝奪另一種生物的生命嗎？

這個問題看似很大，如果深究，會牽扯到生態循環、物種進化、弱肉強食等話題，我在此不想討論“吃龍蝦”這件事的對錯，只想借由我這篇名為《龍蝦》的中篇小說，提出一個可供我自己、可供感興趣的人們思考的話題：人與那些被我們認定為“盤中餐”的動物從本質上來講到底有什么區別呢？

在《龍蝦》中，我寫了一個沒有過人能力、沒有社會地位、甚至要被女朋友養活的中年男人，他曾在公司團建活動中與同事吃過一次龍蝦大餐，從此，那只已經被他吃進肚子里的龍蝦變成了他噩夢。在無知無覺中，龍蝦的靈魂已經鉆入他骨骼的縫隙中，開始操縱他的行為，扭轉他的生活方向了。他的生活發生了一系列多米諾骨牌式的糟糕事情：他先是在公司接待重要客戶的宴請上失態，爾后被開除，然后回家發現女朋友出軌，自己不得不搬離女友的房子，在他感到絕望沮喪的時候，收到了父親食物中毒住進醫院的消息……他的生活已經失衡了，就像一只落入人類羅網的龍蝦。老板對他不屑，女朋友對他不貞，這看起來都是因為他能力不足導致的，也就是說，他是被強者蠶食的對象。就如自然界中兇猛的動物以弱小的動物為食一樣，他也成了老板、女朋友這類強者的食物。不知不覺中，他已變得和龍蝦一樣……

這是人類與動物的共性。我們習慣于在社會中尋找自己的位置。我們會因為能力、天賦、地位、金錢等因素被分為三六九等。我們選定屬于自己的領域，便會張牙舞爪、大動干戈地開始了屬于我們自己的戰爭——保衛自己心愛的東西、或者爭取屬于自己的權益。我們生活在城市中，就像龍蝦生活在水柜中一樣，我們同龍蝦一樣渴望自由，卻同樣被隱形的條框所限。一般來講，我們慣于吃雞肉、豬肉、牛肉……然而這些作為我們食物的雞、豬、牛，又何嘗不跟龍蝦一樣呢？在混沌之初，萬物本沒有區別，是智力水平與發展速度造就并深化了區別。然后我們作為高級生物人類，就有權為了愉悅而剝奪別的生物的生命嗎？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