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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莽原》2022年第2期 | 楊乾:從北京到寧夏(節選)
    來源:《莽原》2022年第2期 | 楊乾  2022年04月11日15:22

    1

    一天前,老楊說要去看天安門,其實他是想去看看毛主席。這是他的心愿,來到北京以后和來到北京以前,一直都是。我帶他去看了。

    他從一個門進去,從另一個門出來。我沒進去,站在出口等他。他出來的時候,沒有看到我,在人群里轉著脖子茫然四顧。我走過去喊了他一聲,問:“見到了?”

    他笑了一下,還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怎么樣?”

    他嘿嘿一樂,目光像鴿子一樣在廣場飛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他臉上。沒再看我,眼神在逃避,可又無處可棲。

    “滿意了我們就回去吧。”

    說完,我朝地鐵口的方向走。他蹣跚著腳步,快速跟上來。公文包挎在肩上來回地甩,到跟前兒了,眼巴巴地望著我,等待我下一步的指令。我問他要不要再去看看大柵欄,南鑼鼓巷,或者其他地方。

    “算了,其他地方不重要,我也累了,腳疼得厲害。”

    “你不行啊,老李來的時候,跑得可歡快了,一天就把北京城該逛的地方都逛完了。”

    “這不可能,嘿嘿,我比她身體好。”

    “那是你以為。”

    老兩口是前后腳來的北京,他們不愿意一起來。他們已經分居很多年了,彼此的信息要靠我們兄妹幾個人傳話——哪家親戚嫁女兒,誰家老人去世了,誰買了新房要賀等等,全是些雞零狗碎的事。也只有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才能勉強表示兩人還是夫妻,是一家人,需要共同承擔財務支出。一般是老李負責信息收集,我們兄弟姐妹負責傳話,老楊負責接收處理。用老李的話說:“他是拿工資的,我又沒拿,楊家欠的人情,就該他花錢。”

    我們兄弟姐妹早已不稱呼他們爸媽了,叫老楊和老李,我們可不想用爸媽這個稱謂把他們強行扭到一起。

    老李是我們哥兒倆邀請來北京的。開始她不愿來,一是路太遠,她不想動彈,二是家里有些花花草草,她擔心它們無人照顧會死掉。本來以為說服她是個很麻煩的事,但后來出奇的輕松。弟弟在視頻里說:“老李,你不來北京看看毛主席他老人家?”她癟著嘴笑笑,同意了。我去接了她來,在北京待了一個月,弟弟送她回去。老李回去沒多久,老楊就過來了。是弟弟接他來的,我負責送回去。我們哥兒倆每人負責一個,弟弟和老李的關系比較好,我跟老楊的關系比較好,很平衡。

    在地鐵一號線上,人群沖散了我們。隔著幾米的距離,我看著老楊。他站在擁擠的人群里,一會兒低著頭,一會兒左顧右盼,神色有些緊張。到了國貿站,下去了很多人,他這才挪到我跟前兒,感慨說人太多了,這一車大概能拉我們一個縣城的人。我說這個點兒還好,不算太擠,早晚高峰擠得讓人想拋妻棄子。

    終于有了座位,我讓他過去坐。他看旁邊是衣著鮮亮的青年男女,搖搖頭說算了,站著就挺好。又說起1989年他來北京的時候,說那時他就是一直站過來的,從銀川到西安,再從西安轉車,花了好長時間。

    “哎呀,確實老了,那個時候一直站著,也不覺得累。要去北京了,激動得兩天沒睡覺。現在不行了,站幾分鐘就累得不行。”

    我問他那時多大。他想了一會兒,大概是在心里做計算,算了好一會兒,到站了,下了車出了地鐵口,我都已經忘記了,他才說:“31歲,我身份證報大了一歲,算的話應該是30整,你今年多大?”

    “30。”

    “時間太快了……”

    我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到家上樓梯的時候,他在后面突然說話了,很高興的樣子,說時代真是變化了,變得太快了,北京完全不是他以前來的樣子了。我問他為啥這么說。他說剛才在地鐵上,看到門上都寫著“小心夾手”幾個字。我說那又怎么了?他仿佛在等我提問,笑呵呵地說,1989年他來的時候,寫的是“小心扒手”。我也樂了,說這是一個重大發現。

    “你們沒發現嗎?”

    “1989年,我們又沒在1989年生活過。”

    他嘿嘿笑了。

    回到公寓,弟弟已經做好了飯菜。老楊的包還沒有卸下來,就湊到跟前仔細看,有些訝異的神色。

    “手藝不錯啊,都會做飯了。”

    弟弟說:“你以為呢,誰能跟你似的,當甩手掌柜?”

    他笑著瞪了弟弟一眼,拉過椅子開始吃飯。吃得極快,期間還問弟弟是怎么做的。弟弟沒有好聲氣,說吃你的吧,問題真多。他就默默地吃完了。

    吃完飯坐到沙發上,他開始往出掏東西,幾份文件,幾包煙,一一擺到桌上。

    “老楊不減當年領導的派頭啊,這公文包,這文件。”我笑著揶揄。

    他嘿嘿笑著,臉上的褶皺里帶著不服輸的神氣。

    弟弟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扭頭說:“算了吧,瞧他那鄉鎮干部進城的樣子,還領導派頭,給他個金鑾殿,也是個土財主。”

    他嘴角囁嚅著,不像要發脾氣的樣子,倒像有些悲酸要涌上來被他努力壓了下去。他確實老了,老年人該有的樣子他一樣沒少,偶爾眼里現出年輕時的光彩,也是一閃而過。用老李的話說,“你爸那人,永遠那么幼稚,永遠以為自己十八歲呢,老了老了,還死心不改。”

    在老李看來,老楊之所以要來北京,是氣不過,因為她都來了,還坐了飛機,那他也要來。實際上,老楊來北京,還有一個目的,他要東山再起。他和一個朋友在老家要搞一個養殖場,沒錢,不知誰給介紹了北京一家投資擔保公司,他就拿著一大堆文件資料來了,給我哥兒倆吹牛說是個三千萬的生意,要是談成了,他可就厲害了,不僅可以還清他所有的債務,還能成為一個大老板。

    我哥兒倆樂了,輪番取笑他。

    我說:“那可了不得,你要有三千萬,給我們哥兒倆三十萬就行,我們拍個低成本小電影,足夠了。”

    老楊立刻神采飛揚,仿佛兜兒里已經有了三千萬。

    弟弟潑了一瓢冷水,說:“快算了吧,你是失信被執行人,連飛機都坐不了,還指望著別人給你投資?人家又不是傻子,一查,你一身官司一堆欠款,不把你趕出去就不錯了。”

    弟弟這么一說,老楊飛揚跋扈的樣子立刻變回了當下的老頭兒樣,蔫兒了。喝了一口茶,問我,對方會不會查他的底子?我不想繼續給他潑冷水,就說投資公司嘛,主要是看項目,指不定有希望呢。

    老楊拿起那一堆資料看了又看,上面有他和對方公司簽訂的合作意向書,雖然只是一個意向,但在他看來,這事兒已經十拿九穩了。

    2

    臨出發時,弟弟不讓老楊去,怕他再一次上當受騙,還會再欠一屁股債,百萬的債務已經把我們拖累得夠嗆,三千萬,我倆還一輩子也還不完。但他很執拗,說必須要去,還很文藝地來了個比喻,說他從云端跌到了泥土里,要重回云端。弟弟嘲笑說:“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地上沾沾地氣兒吧。一把歲數了,老家的墳地都裂開等著你呢,還云端,飄吧你,指不定哪天風大把你這朵云彩給吹走了。”

    我看他神色不太好,連說:“這是趙本山小品里的話,搞笑的。”

    那家公司在高碑店,從裝修到布置,充斥著鄉鎮企業的味道。前臺一個妖艷的小姑娘領著我們到會客室,倒了水,讓我們等一會兒,說他們老板馬上到。遞水時,老楊起身道謝,我沒理睬。等小姑娘出去,老楊批評我沒禮貌,說藝術家可以狂,但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的。我說我忘了,他說下次要注意細節。我說,行了行了,你啥時候都誨人不倦。

    一會兒工夫,一個西裝革履的瘦子進來,同樣帶著鄉鎮干部的氣質,進來就握手。老楊介紹我,說是他兒子,也在北京,是個導演。那人瞧了我一眼,好像沒怎么看上我,發名片時,給我也發了一張,說拍電影需要錢,有需要就找他。

    老楊表現得很努力。我坐在一邊,感覺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努力搜尋逝去的光彩用來加固他當下的信心。

    出門后他立刻就松垮下來,長吁一口氣,眨巴著眼睛,問我他剛才的表現如何。我說挺好的,語氣、措辭、節奏、手勢、坐姿都很到位,像個鄉鎮干部。他很開心,樂了一會兒,又開始自吹,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又問我這兩句詩用得是否恰當。我說特別恰當,一匹老馬拴在馬槽邊兒,吃著碗里的還想著鍋里的。他瞪了我一眼,說怎么跟老子說話的。我問他要不要去長城看看,指不定能拿到三千萬,長纓在手,可以提前縛住蒼龍。他說不去了,89年就去過了;又說登不登長城,老子都是一條好漢。

    談完生意,到家后老楊就讓我們給他訂票,訂第二天的票。我勸他再待幾天,可以去鳥巢、水立方逛逛。他說不去了,得馬上回去,怕人家錢到了,他還沒準備好耽誤大事。他在屋子里來回溜達,好像屋子太小,裝不下他的宏偉藍圖。

    走到書房,看到我和弟弟的書,他挨個兒拿起來看。

    “你們倆讀了這么多書,也沒成功,不反省反省自己的問題嗎?”

    弟弟說:“反思了,應該是基因問題。”

    他轉身對我笑了一下,說:“這孩子,說話老不著調。”

    我說:“這也是你的優良基因。”

    “你們是要氣死我嗎?”

    弟弟也笑了,說:“這武器要是好使,我們早就用了,還能等到現在?”

    又拿起一本書,那是美國作家哈金的《等待》,他翻了一會兒,問:“這本書講的啥?”

    我樂了,說:“巧了,你隨手一翻就拿起了你的自傳。”

    他好像沒明白我的意思。

    我補充說:“講一個鄉鎮干部一輩子離婚的故事,翻來覆去地離。”

    他把書扔到桌上,重又坐回到沙發上抽煙,一邊朝著書桌的方向看那本書,中間的距離,好像全是他的心事。

    我讓他講講他的歷史。他很開心,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不時起身模仿以前的樣子。我和弟弟在一邊笑。

    他說:“你們笑啥,真實情況就是這樣。”

    我問他寫大字報是什么感受,他說:“忘了,寫嘛,照報紙上抄嘛,能有什么感受……”

    “你打過人沒有?”弟弟問。

    “沒有,我沒有。”他說得很肯定。“我是紅小兵,那么小……你爺爺打過,打了馬家套村的一個老頭兒,就一巴掌,那老頭兒到死都沒有給他口喚。”

    “反正話是你說的,你有沒有打人,我們怎么知道。”弟弟說。

    “我發誓,我沒打過!”他停頓了一下,“買票了嗎?”

    “還沒,現在買?”

    “先別買,我想個事兒。”

    說完,他立刻陷入了思考,臉上松松垮垮的肉緊繃著,眼睛大睜,眼珠要爆裂的樣子。我心頭緊了一下,他年輕時發脾氣前就是這個樣子。瞬間,他又和緩下來,挪了下屁股,朝著我,問:“咱爺兒倆要不去趟河南?”

    我說:“也行,不過去了你可別發脾氣,有話好好說。”

    他又說不去了,朋友還在等他,投資公司可能要實地調查,得抓緊回去準備。

    我說,趕緊拉倒吧,你錯了一輩子了,別再錯下去了,你那個三千萬的生意看起來挺沒譜的,別讓自己后悔,無論如何得給這個事兒有個交代。

    我和弟弟對視了一下,都笑了。

    3

    火車轟隆隆地響,窗外群山倏忽而逝。

    這是一趟綠皮火車,硬臥,車廂里除了我們倆,沒其他人。出發前我跟老楊說,這趟車估計沒什么人,他問我為什么,我說人們都去坐高鐵了,還有飛機;再說了,眼下也不是火車最忙的時候。

    老楊坐在過道的小座椅上,一雙渾濁的眼瞧著窗外,背影孤瘦,有種奇怪的凄楚。

    “親戚里有個說法,你聽過沒有?”

    他回過頭,用茫然的眼神問:你說啥?

    我重復了一遍:“親戚里有個說法。”

    “啥說法?”他神情里現出一絲驚恐。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會有這樣的驚恐。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總是瞪著眼珠子,眼神里充滿暴戾。我琢磨著,不知道該怎么表述。這是一個讓人難堪的話題,搞不好他又會發火,我現在拿不準他的脾性了。

    他顯然在等著我回話,眼睛里飄過一絲霧氣。但我明顯能夠感覺到,年輕時的壞脾氣在努力掙脫那層霧氣,可是時光已經不允許了。

    老楊退休的第一個春節,我們兄妹都回家了。

    在老李家吃了飯,我們去了老楊家。屁股還沒坐穩,他就給我們展示他的直播設備,說發現了個好玩兒的東西,每天都可以在上面唱歌;有很多老朋友,還有曾經的學生都來給他捧場,還能賺錢,真是個好東西。我想也行,只要他有事干,不無聊就行。但跟他說,直播就直播,別戴帽子,不然會遭人罵。他說不會,他就唱唱歌,聊聊天,絕對不會用民族的東西來吸引別人。

    于是給我們展示他的直播,唱了幾首蘇聯歌曲,中間拿出電子琴彈了一會兒,又吹了一會兒笛子。果然有很多人給他留言,刷禮物。他很開心,問我們玩不玩直播。

    我弟說:“低俗!”

    老楊瞪起眼珠子:“就你高雅!”

    “高雅談不上,反正不低俗!”

    老楊大人不計小人過,說他不干這個總得干點兒啥吧,這東西好玩,還能賺錢。又要求我們每個人都下載軟件,給他點贊。

    妹妹薩熱說,老李每天都看他的直播,就算代表我們了。老楊樂了,說,看,你媽還是關心我的。我妹也樂了,說,那倒沒有,老李看你很搞笑,就是想得到一個罵你的素材。

    我姐的女兒法圖麥也在,她一臉崇拜,夸外爺真是多才多藝,說:“外爺,你知道嗎?我們有個同學很搞笑,他說我們學校以前的校長是他家親戚,特別厲害。”

    老楊笑了,眼睛放著光,問:“咋說的?”

    法圖麥說:“他說我們學校以前很爛,后來被楊校長治理好了,變成了全縣最好的中學。”

    老楊神氣極了,說:“你那個同學很有眼光,他說得對。”

    法圖麥說:“我頂回去了,我說,別吹牛了,你說的那個老校長,是我外爺,他就一糟老頭子,退休在家搞直播呢,頂多算個網紅老頭兒。”

    老楊說他可不是有了網絡才紅的,早就紅了。便說起他如何臨危受命,如何破格提拔,如何和學校中層領導斗智斗勇,如何領導全校上下取得了如何如何的成就……等等,漫無邊際地說了一個多小時,把法圖麥都說睡著了,把我們也說困了。完了又問我們兄妹仨,問我們的同學是咋評價他的,有沒有人夸他,懷念他。

    “那沒有,罵你的倒是很多。”我弟說。

    “咋罵的?”

    “算了,不說了,怕你的心臟受傷。”

    弟弟、妹妹和法圖麥回老李家睡了,我留下來陪老楊。

    大家走了以后,我問他退休感覺咋樣,他說剛開始不適應,現在習慣了。說,他們把時間可掐得真準,準時準點打來電話通知他退休,讓他辦手續。說,他收拾完東西離開單位,一時有些恍惚,感覺很奇怪,就像這輩子要結束了。我說,事實也是如此,你這輩子已經結束了,再也掀不起啥風浪了。我又問他工資是不是減少了?他說那是肯定的,很多補助都沒有了,不過對他來說沒什么影響,他已經好幾年沒見過工資了,全被銀行扣走了。我問他還欠多少債,他說,不到一百萬,也可能比一百萬多點,具體沒算過。我說你可真行,能欠這么多債,年輕時候也算沒白活。他說那些債務,多半是朋友欠的,貸款啊什么的,他是擔保人,朋友跑了,全落到他頭上了。我說,你那些都什么朋友啊,沒一個好東西。你從沒給過家里一毛錢,全混朋友了。他不同意,說如果沒給錢,你們是怎么長大的?

    我這是個夸張的說法,以表示對他的譴責。接著就說起我們童年的不幸,以及老李對他的種種不滿。他不開心了,眼珠子瞪得溜圓。我說,算了,我不說了,你繼續直播吧。你這個人,把好形象全留給了外人,壞脾氣卻全留給了家人,沒意思。

    他沒再說話,回屋躺下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吵醒了——老楊正在直播唱歌,跟上班打卡似的,分秒不差。在蘇聯的悲傷歌聲中,我堅持到十一點才起床。他高興地說,一上午,就賺了一千塊,照這個進度,指定能在死之前把債還完。我說,不錯啊,你人氣挺旺的嘛。他說,剛開始更好,有一天收了一萬多呢。后來就慢慢開始下滑了。我說,那都是你的老朋友,教的學生給你刷的,他們就想知道你這老家伙退休了在干嗎,新鮮度下去了,誰還給你刷禮物?

    中午,我本打算去老李家吃飯,老楊不讓,非得帶著我去一個餐廳。餐廳老板是他新認識的朋友,很高興他來用餐。吃完飯我去結賬,老板說,不用,你爸在這兒掛賬呢。我問掛多久了,老板說有大半年了。我差點被氣死。但老楊很高興,說,以前不大看得起這些家伙,現在退休了,看著他們居然還挺親切。我說,等人家要債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吃過午飯,我去了老李家。老李問起中午在哪里吃的飯,我如實說了。老李說:“狗改不了吃屎。”

    我說:“照顧一下我們兄妹的面子,別這樣罵他。”

    老李說:“這算輕的,已經很給你們面子了。”

    我弟說:“媽,你這樣罵人,禮拜就白做

    了,你進不了天堂的。”

    老李說:“我罵他,真主也贊成。”

    忽然想起一件事,老李說她有個朋友,兩口子離婚,法院已經判決了,但是男人欠著很多債,女人也得承擔一部分。問我們,法律上有沒有這個說法。

    我們說不知道。我妹上網查了半天資料,也沒給老李解釋清楚。

    我弟說:“怕啥,你們又離不了。”

    我妹說:“咦,等會兒……上面說,夫妻共同債務需要一起承擔哦,也就是說,只要有人起訴,管你離不離,都得還。”

    老李很緊張,湊到電腦跟前看了很久,終歸沒看明白。我弟也過去看,笑著說:“瞧你們把老李嚇壞了。”

    老李說:“到底咋說的?”

    我弟給老李解釋,說如果夫妻一方所欠債務并沒有用于家庭生活,另一方也不知情,就不算共同債務。老李這才松了一口氣。我弟又嚇唬她,說:“但這得有證據,證明不是夫妻共同債務。”

    老李說:“沒問題,我的證據多呢。”

    但還是有些擔心,問我網上的說辭可不可靠。我說沒事兒,老楊再沒底線,他的債也會自己擔著,絕對不會連累你的。老李說,那不一定,他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來的人。又說起以前老楊為了還債,要把房子賣掉,她一哭二鬧三上吊總算把房子保住了,不然,我們現在全在大街上溜達呢。

    “他需要生活的打擊。”我妹說。

    “他的打擊還不夠多嗎?”我弟說。

    “沒用,他永遠長不大。像他那個兒,矬。”老李說。

    “這人沒一點兒反省精神,我都有,他沒有,那我這反省精神從哪兒來的?”我弟說。

    老李笑了,說,除了她能遺傳這優良品格給我們,還能有誰?為了論證她的說法,把我們兄妹四個人挨個兒分析了一遍,說我姐好吃懶做,不理家務,還特別傲慢,老覺著自己最厲害,全隨老楊,沒有繼承她一點點好。我妹不同意,說,我姐愛說閑話,罵我姐夫這一點,還是隨老李的。老李未置可否,接著又說我,不著調,同樣傲慢自大,亂活朋友,還是個情種,嘴上不饒人,全隨老楊。

    我說:“你好歹多少也給我些缺點吧。”

    老李說:“愛干凈,愛收拾家務,強迫癥,這一點隨我。”

    然后是我弟,說我弟聽話,乖,沒有亂七八糟的朋友,談戀愛也很專一,不亂花錢,顧家等等。把我弟說得偷著樂。

    我妹說:“得了吧,那是在家里,他在外面什么樣子,我們清楚得很。”

    但老李堅持認為我弟勉強合格,拔一拔高度,能得個優秀。

    至于我妹,老李說,集中了老楊的一身毛病。我妹要讓她細說,老李一時卻說不出來,說可能是女孩子,沒那么明顯,反正逃不過老楊的脾性,讓她以后注意點兒。我妹為此很委屈,說她現在跑得老遠,就是想和老楊的世界保持距離。

    禮拜時間到了,老李進屋做禮拜。我妹趁機讓我給老楊說說,讓他也開始做禮拜,很多退休的都開始做禮拜了,再說,人老了,他再折騰下去,會被人笑話的。我說試試看吧,估計夠嗆,他一輩子沒進過清真寺,你讓他突然去做禮拜,夠嗆。

    正說著話,我大姐突然跑回家,說她被我姐夫打了。

    我們都很震驚,也不太相信。要知道,以前都是她指著我姐夫罵,而我姐夫半個字都不敢回嘴。怎么現在突然厲害了,敢打老婆了,長能耐了?

    不大一會兒,我姐夫也來了。兩個人在老李面前各自陳述冤情。老李不想聽,她和老楊吵了幾十年,都快煩死了,讓他們回自己家吵去。

    我大姐說:“姓馬的,咱們去找老楊,你敢不敢?”

    我姐夫說:“走就走,誰怕誰!”

    我們都驚呆了。姓馬的突然這么勇敢,讓我們無法接受。他以前輕易不敢見老楊,老楊一瞪眼珠子,就能把他嚇趴下。

    兩個人風風火火地去了。

    老李收拾完東西,坐到沙發上,說:“姓馬的不怕老楊了。”

    我說:“咋這么快就不怕了?”

    我弟說:“指定是老楊跟人家借錢了。”

    ……

    (選讀完,全文刊載于《莽原》2022年第2期)

    【作者簡介:楊乾,寧夏固原人,回族,1987年出生,畢業于山西傳媒學院電視編導專業。現為影視劇編劇,導演。有電影編劇作品入圍上海國際電影節,first青年電影展等。編劇監制導演的部分電影短片入圍并獲得眾多國際電影節獎項。電影劇本《主持婚禮的男人》獲華夏星光中文獎銅獎;電影劇本《那年夏天的惡人》入圍萬達影視“精英計劃”劇作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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