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2年1月號上半月刊|陳年喜:秋雨吟(組詩)
過鄞州
經過鄞州繁華大街時
想起了一生足夠繁華的沈一貫
相比于乃父 他并不著名
相比于消失的那么多榕樹
他已經足夠繁茂
消亡 是唯一公平的游戲
比如王朝
消亡 有時候是一個偽命題
比如王朝中的個體
進士及第 翰林院編修 太子左中允
已成煙云散盡
唯《詩經注》《敘嘉靖間倭入東南事》
被又一場秋雨捧讀
15世紀的風吹著
21世紀的大街與建筑
吹動六百年后同樣的悲欣
由此向東二十里是東洋大海
據說那是后工業的未來
車窗后的人突然一陣咳嗽
千日紅為異鄉人的51歲戴上胸章
宏遠炮臺
笠山并不高聳
但承受著萬鈞之重
也承受著細霧之輕
我們登臨的下午天空下著小雨
從山上往下看
光緒十三年并不遙遠
甬江口空無一人
甬江口人山人海
一條寬敞的水泥路在山腳分出南北
通往不同的歷史和未來
炮膛與道路的指向或許不同
但都有相同的初衷
無論多么有名的山
都難以忘記自己的本分
在青石、黃泥、沙礫、糯米搗砌的基座上
開出了三三兩兩的野花
沒有人問我為何而來
我自己也不知道
或許僅僅為取回
走失太久的炮聲
秋雨吟
南國多雨 寧波的深秋
不但雨多而且細密
一場秋雨一場寒 古老諺語
在低海拔的海澤之地失效
有效處在 沒有一場秋雨
不落在人心
坐在雨篷下的長椅上打了一下午電話
我們總是試圖把太多牽掛化簡為了無牽掛
花色兩鬢 為一盆白菊添上秋意
我們淋過的秋雨總是多于春雨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在秋雨里 我們能做的只是
讓死亡與重生大致平衡
這樣 我們才能淋到接下來的秋雨
這樣 我們活過了一個又一個秋季
薔薇賓館十五號
小住的薔薇賓館向北廊道
有一扇門通往銀泰商城
站在電梯口可以俯視整個商業區
南北的生活大同小異
現代與古老一直有相同的本質
坐在大理石臺階上,我用想象
抽一支煙,我已十年沒有抽煙了
繚繞的煙霧依舊有秦嶺風雨的味道
我曾寫下一本《人間旅館》的書名
它們在手里文檔里躺著至今沒有下文
我想從薔薇賓館十五號房間開始
但落筆之際突然沒有了內容
我想起喀什城小巷的十五號 阿拉善落雪紛紛的十五號
奎屯一個婦人整夜哭泣的十五號
那么多的內容都已空空蕩蕩
和今天薔薇賓館十五號的長夜一模一樣
送 別
那天是多事之秋
準確地說 那一天該稱多事之夏
2021年7月30日早晨
遠洲騎電瓶車送我到車站
陰天 微風 在登上火車十分鐘前
他返回家里取出三件外套
棉質的溫暖撫慰我長途的咳嗽
這樣的送別已難計其數
送別一直是一方地理的主題
商山自古送別路
丹江送別過船幫
藍關送別過馬蹄
所有的送別未必詩意
但每場送別都有新意
有一年 在漢城湖
遠洲送我去北京
那一天我頸椎未病
那一天秦嶺大雪如潑
在漢城橋 相對無語
我看見他折盡長安灞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