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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芙蓉》2022年第1期|津子圍:遇見
    來源:《芙蓉》2022年第1期 | 津子圍  2022年03月23日08:45

    比如他就是我——現在我已經上了列車,是靠近車窗的位置。由于上車前的各種緊張,汗液已經偷偷浸淫了內衣的纖維,散發著微酸的氣味兒。我拉低了窗簾,遮擋住強烈的夏日陽光,想讓自己這個發熱的電機冷卻下來。

    其實,我本來不用那么著急的,真的坐下來才發現,距離開車還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不知道別人是不是這樣,沒上車之前,希望時間慢一點,上了車之后,又希望時間快一點,最好是屁股剛剛挨上椅子面兒,車身就緩緩啟動。

    心率恢復到日常的狀態,我的關注點也發生了變化,我開始盯著陸續上車的乘客,一直到他們在座位上坐下,然后,目光再追尋下一個。特別是年輕漂亮的女乘客,我希望我身邊那個空置的座位是留給她的,我默默祈愿,相信自己會有好運氣。還好,今天上車的女乘客挺多,我說的挺多是比較而言的,大概四分之一的比例已經算是挺多了。不知道為什么,旅途上大多是奔忙的男人!

    仿佛車廂里亮堂了很多,一位氣質和形象俱佳的女士走了過來,她飄逸的長衣后是拉桿箱,女士如我所愿地停留在我的跟前,我的心跳開始偷偷加速。女士抬頭瞅了瞅行李架,又低頭瞅了瞅櫻紅色的拉桿箱,我連忙站了起來,幫她把有些分量的箱子托舉起來,安全送到行李架上。女士對我簡單一笑,算是表達了謝意。她對照著電子客票和座位號。就在我期盼她坐在我身邊時,她卻將目光轉到了另一側,她坐在了過道另一側的座位上。我回到自己的座位,慢慢拉開了車窗簾。

    顯然,我與這位讓我心動的女士擦肩而過。還好,還有乘客連續進來,我的希望還沒有破滅。

    就這樣,我的目光緊緊盯著車廂門口的位置,只要有年輕的女性出現,我都不會放過的。我說的不會放過是指我的眼睛,盡管我的眼睛沒有死死地盯著她看,實際上,她的行動都在我的有效視線之內,比如她走路的姿勢、查看座位的神態,當然,她衣服的顏色也是很重要的。說了你都不相信,就在她走出六七米的樣子,我已經把她和前一位做過比較,也就是與我并排靠另外一側車窗坐著的長衣女做了比較。是的,她顯然不如長衣女漂亮,不過還好、還好吧……長衣女已經指望不上了,她固定在不屬于我旁邊的位子上,而在沒有固定座位的女性中她還是不錯的,面孔白皙,眼睛不大,鼻子微微上翹……女孩在過道上謹慎地走著,慢慢向我靠近,我幾乎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松香味兒。我對松香氣味特別敏感,我幾乎覺得它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一種氣味。有人喜歡玫瑰香味,有人喜歡檀香味,有人喜歡茉莉花香味,而我尤其喜歡松香的味道,以至于新買的電腦散發出來的松香味兒都令我著迷,我查了一下,知道那些許松香味兒是組裝電腦時焊接留下來的。我心里想,來吧,就坐在我身邊吧松香女——不好意思,姑且叫你松香女吧。只是……事與愿違。松香女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向我身后走去,我本能地側過頭來看了看,她的確向后面走了過去。難道就這樣了嗎?不,我還有機會,我認為我一定還有機會。于是,又將目光聚焦到車廂門口,情不情愿我都得將目光擱置在那個旅客上車的入口兒。陸陸續續有人進來,可惜來的大多是男性,有青年、中年、老年……終于出現一位年輕的女性,她個子不高,短頭發,很干練的樣子。也許她對車廂比較熟悉,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沒有瞻前顧后,也沒有左顧右盼,而是向車廂中間徑直走來,難得的是,一瞬間我就感受到她生命的活力。當然,對短發女孩我也做了快速鑒別,我說的鑒別是與前面兩個女人比較,我承認,她比不過長衣女,大概也弱于松香女,不過也還好、也還好吧!總歸她還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不管怎么說,總比身邊坐一個男人強吧!

    短發女孩來到了我身邊,她抬頭看了看行李架下的座位號,又跟自己手機上的信息做了比對,向后看了看,又向前看了看,然后,走到了我前排的座位前,我知道,這個希望又落空了。

    車上已經坐了很多人,目測應該超過了八成,而且,離開車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很顯然,實現我的原意的難度更大了。我想,也許我的要求有些不切實際,怎么好事就一定是我的呢?于是,我的標準也開始降低了。說到降低標準,我體會,這個過程不是頓悟而是漸悟來的,就是一點點兒變化而來的,現在我已經不奢望旁邊必定是漂亮的女士了,不要說漂亮的女士,不漂亮的女士或者男士也沒辦法,因為不由我選擇。如果是男士,最好是瘦一些、干凈一些的,不然狹窄的空間里,我們靠得那么近,我一定會受到拖累。這樣說,是不是顯得我有些自私,但這確實是我真實的心理。

    當然,如果那個座位空置下來最好不過了,空置下來就會有很多想象空間和多種可能性,可以去等待、去喚醒潛藏的內心。問題是,我們這節車廂應該很難有空座位。我想,開車之前一定會坐得滿滿登登,因為這節車廂既不高也不低,高級車廂的乘客少,大概會有空閑的位子,我們這樣的車廂怎么會有空的位子呢?所以我旁邊的座位空出來也只能算是我的一個美好愿望吧,就如同我完美地錯過了前面的女士一樣。好吧,我不再奢望了,男的也行,只要不是臃腫的就行,最好是清爽的、有教養的男人,起碼他不會讓我感到特別不舒服。我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大家都坐車,你憑什么要求別人?別人會不會也同樣在要求你呢!再說,不就是一趟旅行嗎?為什么一定要求完美呢,人生本身就是不完美的,如果凡事都是完美的,就不存在遺憾這個詞語了。阻斷我胡思亂想的是一個穿著牛仔時裝、刀條臉的男孩,他就站在我斜對面,禮貌地問我:請問,您是11排C嗎?我說是的,我是C。我的口氣帶有歡迎的意思。瘦削的男孩子并沒有坐下來,他對我笑了笑,溫和地叫我師傅,其實我們的年齡也差不了多少,他竟然叫我師傅。他說師傅,可以麻煩您一件事嗎?我和母親一起來的,可座位不在一起,可以跟您調換一下座位嗎?我看了看他,他連忙向前面指了指:6排A,靠車窗的位子。我向前面望了望,其實我并沒有看到什么,既然他說他想跟母親坐在一起,我還有什么好說的?我說可以呀。瘦削男致謝的同時連忙帶我去前排,那樣子怕我反悔似的。于是,我拎著小包裹,跟在瘦削男身后,與上車的乘客逆向而行。

    來到6排我才發現,6排B坐著一個體重應該超過250斤的大塊頭,我心想,終究還是沒有逃脫厄運,但是既然答應了人家,也不好再反悔了。我和老太太調換好座位,剛剛打理停當,火車就開動了。

    伴隨著火車運行的節律,我開始觀察周邊的人,除了我身邊的大塊頭,我把前后左右的乘客掃描了一圈。有人在看手機,有人在張望,還有人在打電話,打電話的聲音挺大,大意是我已經安全上車了、火車已經開動了、放心什么的。我身邊的大塊頭,好像是個愿意說話的人,他主動問我,你去哪兒?我說到終點站。他說那你比我遠多了,我到山海關。為什么是山海關?本想問他來著,可話到嘴邊又溜掉了。本來應該是我先問他的,因為我,真的希望他下一站就下車,換上來一個人,什么人都行……好在山海關還不算太遠,大概就是四五站的距離吧。說到這里,我要介紹一下我乘坐的火車,這趟火車是高速列車,與我之前坐過的綠皮客車不一樣,過去到山海關要八九個小時,現在不到兩個小時就到了,一方面車速的確加快了,另一方面停車的站點減少了。對于乘客來說,時間短了,就相當于距離壓縮了,對不對?我并沒有把想的這些與大塊頭交流,也沒有交流的必要,于是我把頭轉向了窗外,這時太陽還在東邊……其實在車上是很難分辨出東南西北的,我之所以判斷太陽在東邊,是因為時間,現在是上午,太陽自然在東方。有時用時間判斷方位,有時用方位判斷時間,都是在我們已知的知識里做推斷或者認定而已。太陽就在那個位置,無論火車的速度快還是不夠快,它還是在那個位置。太陽下面是羅盤一樣、一點點旋轉的大地,大地上萌動著綠意,還點染著落雪般的花瓣。在淡綠之中,夾著一條蜿蜒的河流,與其說是河流,不如說是一條溪流更準確。溪流波光粼粼,發著明亮的光。我想溪流的流速一定很快,由于有了流速和起伏的落差,所以在陽光照耀下就會抖動著、進而閃耀著。

    我扶窗向外眺望時,一股奇怪的味道侵襲過來,縈繞在我嗅覺有效范圍之內。我扭過頭來——大塊頭正在啃麻辣雞腳,喝易拉罐啤酒。見我瞅他,他笑著問我:兄弟來點不?我忙用手示意了一下,我意思是不用了,謝謝。他大概沒理解我的意思,拿起一塊殘肉多一些的骨架遞給我,說出門在外千萬不要客氣。我只好說謝謝,真的不用了。大塊頭說:別小瞧雞架,這里面的學問可大了,有熏雞架、鹵雞架、炸雞架、拌雞架……看到我這個了嗎?孜然、麻辣、白芝麻,入口滿嘴留香。我點了點頭,說:別客氣,您繼續!

    大塊頭繼續有滋有味地吃著,還時不時吸一口啤酒,不想,那個場面被后座的聲音打斷了。后面一位大叔高調地打電話,他大概在談業務,但他并沒有討價還價,而是講一些看似沒有關聯的事兒,他說如果我們不是朋友,這單生意是不可能做成的,你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明白……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誰誰是某某的親戚,連他都出面打招呼了,要知道他非同小可,我們老板要知道他不高興都得嚇尿了。所以呀,你知道我不容易了吧,里里外外反復周旋,容易嗎?搭精力、搭人情、搭錢還得搭面子,你自己琢磨吧,干還是不干!給我句痛快話。談生意的大叔漸入佳境,根本無視身邊人的存在,我相信周圍的乘客都很反感,不用我說什么,自然有人會站出來。果不其然,我那排過道一側座位上的乘客站了起來,他扶了一下眼鏡,說:你能不能小點聲,別影響別人好不好?談生意的人根本沒理會眼鏡男,繼續大聲打電話:還沒明白,還讓我再說一遍嗎?誰誰是某某的親戚,他出面打招呼,才有了我們這單生意……眼鏡男有些惱火,大聲說:你這個人素質怎么這么差?能不能講點公德!談生意的大叔放下電話,和指責他的眼鏡男吵了起來。本來,眼鏡男指望大家會站在他那一邊,可惜在場的人視而不見,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他說話。兩個人越吵越兇,眼看著要動手了。這時,大塊頭站了起來,他用油乎乎的大手將兩人推開:好啦,好啦!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們大動干戈?大塊頭出面,隨之就有更多的人站了出來,有的對談生意的大叔說,公共場合你大聲嚷嚷就是不對,影響大家休息;也有人勸導眼鏡男,算了,別得理不饒人。談生意的大叔根本就沒把眼鏡男放在眼里,他說:靠,一副窮酸樣兒?,裝什么文明人!我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大聲指著談生意的大叔說:你不要無理取鬧!就算別人窮酸你富有,真的假的且不論,富有也不代表你有權利,蔑視他人、影響他人……談生意的大叔白了我一眼,說:我不大聲他能聽見嗎?公共場合,你有權力,我也有權力,我們的權力是平等的,我最看不起的,就是動不動拿大道理壓人的裝逼犯!我很惱火,血液直往頭頂沖,剛要爆發,被大塊頭油乎乎的手給摁住了。大塊頭說:得了得了,理論下去還有頭兒?而且沒個結果,都少說兩句,不就沒事兒了。

    事實上也是如此,雙方閉嘴,一場風波就過去了。我也只好自己給自己消氣兒,閉上眼睛,平息情緒。說起來,上車前前后后一陣折騰,這一會兒居然還有了疲勞的感覺。書上說,只要閉上雙眼深呼吸,心率什么的就會發生改變,人就會慢慢變困。就在我有了困意時,音樂聲開始在耳畔環繞,如果那陣音樂是柔和的也就罷了,音樂的節奏激越,特別是那些鼓點,仿佛是專門敲擊我的,直至敲擊到了耳膜……我睜開眼睛。評定是我前排座位的乘客在放音樂,他一定認為他的音樂是最好的,問題是,他喜歡聽的未必別人也喜歡聽。我猶豫一下,還是用膝蓋頂了頂他的靠背椅子,頂了幾下,他沒有任何反應,還專心致志地欣賞著他的音樂。大塊頭大概注意到了,他拉扯一下我的衣角,我看到了他善意的目光。我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也許就是放棄理論的后遺癥,由于大塊頭和稀泥,上一場風波是平息了,但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

    我決定去一趟衛生間。去衛生間有兩個選擇,車廂前面、后面都有衛生間。想的時候我已經向車廂后走去,出于本能而不是判斷,往后面走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是不是想看看先頭那兩個女孩在干什么?先看到的是長衣女,她大概也注意到了我,我臨近她的時候,她竟然抬頭看了我一眼,帶有幽怨的神情,那眼神令我心動。可惜,我們沒緣分坐在一起。隔三個座位就見到了松香女,她大大方方地嗑瓜子,走到她身邊我看到,她身前小桌板上放著葵花籽,地下散落著翻白的瓜子殼。我有些失望,我知道那些瓜子殼是最難打掃的,不知道她為什么那樣做,她大概太喜歡嗑瓜子了,可是,她也可以把瓜子殼收集起來,放到口袋里,現在的樣子,與她精致的修飾實在不相匹配。她身上散發的松香味兒,不會與瓜子殼有關吧?我繼續向后面走去,看到了短頭女孩,她正埋頭玩手機,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沒注意。

    大塊頭總算下車了,我們彼此禮貌地打個招呼,算是告別。大塊頭走之后,我就把頭轉向窗外,我已經不對身邊那個座位抱什么期待了,我相信不管來什么人,總比那個大塊頭要節省空間……太陽升在了當空,我知道現在是正午了。窗外是起伏的山巒,郁郁蔥蔥,在生機盎然的濃綠之中,那條河時隱時現,不過我敢說河流寬了很多,不再是溪流而是正兒八經的小河了,河水映襯著陽光,一閃一閃的,直晃人的眼睛。新上來的乘客是位中年男性,他有一個鮮明的特征——頭頂的頭發比較稀少,泛出油亮的光澤——我姑且稱他為謝頂先生吧。很顯然,謝頂先生是個自來熟,也夠詼諧幽默,一見面他就跟我談起高速列車和普通列車的區別。他說快有快的好處,慢有慢的優點,不過兩者不容易調和,就好比是一對夫妻,快車天天擔心慢車被撞,慢車呢,時時擔心快車出軌,所以,早晚得離婚。講完,謝頂先生咯咯地笑,他大概覺得很好笑,我倒也沒覺得不好笑,只是沒有他覺得那么好笑罷了。我之所以判定他是一個詼諧幽默的人還基于他對鄰座的人講的笑話,不過,遺憾的是,他的詼諧有卡位誤差,總有點擰巴的感覺。比如,列車服務員推著餐車兜售中午的盒飯,他就給周圍乘客講了一個奇怪的笑話,他說有個人回老家坐火車,買的上層硬臥。中午聽到賣盒飯的聲音由遠及近,那個人餓了,怕錯過了送餐車,一邊喊服務員等等,一邊匆忙下鋪位,忙中出錯,一只大汗腳踩進人家送餐車里了……送餐員扯著嗓子喊了一句:9號上鋪把盒飯包圓啦……要吃飯的自己去餐車車廂!周圍的人笑了起來。謝頂先生講的笑話不太合時宜,讓本來嫌餐車盒飯貴又不好吃的乘客,更不想去買盒飯了。同謝頂先生聊起來,他說他是外省人,從一省——中間隔了兩個省——再到另一個省,僅僅是因為一張票。他說我大學畢業那年車票非常緊張,校方問我:你想要的那班火車票如果沒有,你服從調劑嗎?我一個農村出來的孩子,沒什么社會基礎,只能選擇服從。過幾天,我拿到了票,十分生氣地質問:我訂的是到江西的票,為什么給我到黑龍江的!校方說:你不是說服從調劑嗎?行啊,不都有個江嘛。這回我笑了,笑得還有點苦澀。我問他:現在適應了吧?他笑一笑:快三十年了,已經感受不到適應不適應了。我點了點頭,他也點了點頭。我說人生有時候是選擇不了的。他說服從本身也是一種選擇。我覺得挺有意思,大家說話都短促且富有哲理,也許火車提速了,時間縮短了,人的交流少了,也簡約了。

    我不知不覺又有些困,索性再瞇一會兒。醒來時,我發現謝頂先生已經不在我身邊的座位上,他在與不在,我并不很上心。我把頭轉向了窗外,看著窗外的光景……太陽總是擺脫不掉的樣子,無論火車開出多遠,開得多塊,它都在車窗的上方,現在它應該在西方,因為下午時分嘛。離開山區,地勢開始平緩,塊狀的田地呈幾何形狀,綠色褪去很多,淡綠中熏染著褐黃,還有,那條河又出現了,一副從容舒展的模樣,陽光下不再抖動和閃耀,而是一條一條的明亮帶子。

    事實上,我并沒有注意到新的乘客,她是一個臉色紅潤的圓臉女孩,我的心隨即活躍起來。圓臉女孩在我旁邊空出的座位前猶豫了一下,慢慢坐下來,把手提包放在雙腿上。我慣常地瞅了她一眼,故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頭朝車窗外面看。哎!應該是我旁邊的圓臉女孩說話。哎……是……阿波吧?沒錯。是圓臉女孩。我側過頭來:你是?……圓臉女孩笑了,她說還真是你……我是阿瑋呀!不記得我了嗎?我想了想。圓臉女孩眼睛盯著我說:小學四年、五年級……我說:對對,阿瑋,我們小學時是同桌。阿瑋笑了起來,她說:真是緣分哪,多年不見,乍一看你根本不像小時候的你。可仔細一看,你怎么都沒長出小時候的模樣。我說:你可不一樣,要不是經你提醒,我還真不敢認你。你是越長越好看了。阿瑋說:哎呀,你什么時候也學會油嘴滑舌了呢。我說:本來的嘛。不管怎么說,阿瑋還是滿意地接受了我的恭維。阿瑋說:現在我們又坐在一起了,你可不許欺負我啊。她這樣說,讓我聯想到課桌上用刀劃的分界線,那時候,誰的胳膊過線了,鉛筆盒、作業本越線了,就會受到“自衛反擊”。我哈哈大笑。我說不會的、不會的,現在我們是大人了,而且我們的空間足夠大。阿瑋也笑了起來。接下來,我和阿瑋聊啊聊,很快我們就知道了彼此的現狀和處境。我們不僅沒有感到擁擠,甚至還覺得座位和座位之間的距離過大。阿瑋嘆了口氣說:唉,人生最大的遺憾莫過于:放棄了不該放棄的,堅持了不該堅持的!我問她:你說的放棄,是指什么?堅持,又是指的什么呢?她說:很多,你知道的。我想了想,自己知道還是不知道呢?于是,我也說了一句顯得有些哲理的話,我說:很多事,就像手里攥的沙子,越努力漏得越多!阿瑋的眼睛盯著我看,臉色紅潤。

    我得承認,我和阿瑋聊得很好,我們有聊不完的話題。當然,本來是看法一致的問題,交談起來就變得不那么一致了,也許,關鍵在于交流的方式,而不是對問題的認知。不過還好,還好沒影響我們繼續交談下去。

    前面我提到過,我前排座位上是一個音樂發燒友,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換了乘客,新乘客是一個鶴發童顏的老人。我注意到老人時,他已經喝多了,他大概找到了青春燃燒的感覺,光膀子站在座椅上,聲音洪亮地嚷著,非要給大家表演一套拳法。旁邊有人拉他,盡力勸阻。不勸還好,越勸老人越逞強,仿佛一匹無法駕馭的脫韁野馬。這個時候,乘警來到了我們車廂。我以為有人向乘警報案,然而乘警并沒有去詢問和阻止那個嚷嚷著要表演功夫的人。乘警手里拿著一個黑色的儀器,在每位乘客眼前掃描一下。有乘客問乘警:你們在干什么?乘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他們在執行公務。乘警并沒有對所有的人進行比對和掃描。當然,我也沒找出其中的規律,他檢查的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乘警離開了,大家還在議論紛紛,有的說是抓小偷,有的說是抓逃犯,最后形成的共識是:尋找危險分子。阿瑋小聲問我:危險分子是指什么?我說危險分子是個大概念,可能每個人的理解都不同吧!阿瑋說:你這樣說等于沒說嘛。我說:其實我們大家都在努力走進一個套子,再設法走出套子。阿瑋說?:你真無聊!

    這個時候,天已轉暗。阿瑋一手拉著我的胳膊一手指著窗外:阿波你看!夕陽真的很好看哦!我把頭轉向了窗外。夕陽西下,只有遠處的天際線上空有燃燒的云彩,大地黯淡了許多,樹木隱去色彩,只有迷蒙的輪廓。還好,那條河還在,它已經是一條大河了,寬闊、凝重、平靜的大河,仿佛凍住了一般,幾乎感覺不到河水在流動,好在它映出了天空的色彩,并且證明了自己的存在。

    突然,車廂門口有人喊了起來。我看到,一些乘客向門口聚集。出于好奇,我也走了過去。透過擁擠的人群,我看到一個中年人倒在地上,那人已經暈厥。看得出,圍攏的乘客都是熱心人,有人提出要掐人中,有人強調給病人中指放血,有人甚至提議做人工呼吸。阿瑋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我身邊,她拉了拉了我的衣襟說:別讓他們亂來,趕快找醫生,這個車上應該有專業醫護人員。我立即跑到前頭車廂,找到了穿制服的列車員,列車員聽明情況,立即用對講機聯系車長和列車廣播室。很快,車廂里就響起了尋找醫生的廣播通知。

    火車在一個中等車站停下了,突然發病的患者被送下了車。阿瑋也在那個車站下車了。下車前她擁抱了我一下,對我說:我的終點站到了。謝謝你!這一路上,我還是比較充實的。你怎么樣?還沒等我回答,阿瑋說:希望下一趟車還能碰到你!說完她扭頭就走,走到門口,轉身大聲對我說:再次碰到你我們還坐一起,反正,不是你欺負我,就是我欺負你!

    也許是離終點越來越近了,也許是時間太晚了,車廂里的乘客越來越少,我有些疲勞了,閉眼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此刻,火車仿佛向回開去,我也成了一個折返的人。返回的車廂里,我看到了阿瑋,阿瑋是我的妻子。我也看到了謝頂先生,原來,謝頂先生是我的父親。而那個大塊頭,正是我和阿瑋唯一的兒子。隨著車身的搖晃,我醒來了。我想,剛剛應該是一個夢吧,不然,我怎么會周身大汗淋漓呢?

    我在想啊,自己是怎么遇見這趟列車的?早一點晚一點可能都不一樣,如果重新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會遇見這趟列車并登上這趟列車嗎?緣分是一本密碼字典,翻得不認真,就容易錯過,可太投入了吧,深陷其中而迷失方向,是不是這樣?我們盡可以認為有選擇的機會,可事實并不是所想的那樣。

    凌晨1點,火車進入終點站。

    車廂里,年輕漂亮的女列車員正在清理車廂,她走到6排A座、靠車窗一個昏昏欲睡的耄耋老人跟前,輕輕地拍了拍他,對他說:老爺爺,終點站到了,您該下車了!

    【作者簡介:津子圍,遼寧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十月的土地》《收獲季》《童年書》等17部,中篇小說集《大戲》等7部,近百篇小說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長篇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等刊選載。獲《小說選刊》中篇小說獎、《中國作家》大紅鷹獎、梁斌小說獎、小小說金麻雀獎、曹雪芹長篇小說提名獎等。參與編劇的電視劇獲中國電視劇“飛天獎”“夏衍杯”優秀電影劇本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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