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文學發展小史
動物文學在我國不是自來就有。動物文學在新中國開國以后歷經了一個從“進口”“自產”到“出口”的相當漫長過程。
動物文學的“進口”,所指當然是我國對經典動物文學作品的譯介,也正是魯迅所說的把世界上最好的動物文學作品毫不客氣地從外國“拿來”。也就是說,中國的孩子還讀不到本國作家寫的動物故事時,卻已經由于新中國翻譯家們的努力而讀到了世界上第一流的動物小說與故事。在上世紀50年代初到70年代末約30年間,據現在有案可稽的,我國譯介了這樣一些經典大自然文學、經典動物文學作品:比安基的十七種;湯·西頓的六種;黎達(法國)的五種;瑞特科夫的四種;普里什文的三種;斯拉德科夫的兩種;其他,吉卜林、薩爾登、喬伊·亞旦森、揚·格拉鮑夫斯基、魯道·莫里茨各一種。
其實,這些作品多半是上世紀50年代伊始的15年間(即文化大革命前)漢譯并出版的。在那個兒童文學書籍品種匱乏甚至貧荒的歲月里,我國連“動物文學”的名字都還沒有,我國的孩子們卻有幸在翻譯家們的勞作成果中覓得內容新奇的動物故事。只要他們有欲求,他們就能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動物文學。他們可以看到狼王洛波那魁碩、強悍、狡奸、智慧出眾、有膽有識、攻擊力強大到令牧人生畏的形象,看到這個狼領袖最后因狼愛妻而被誘捕誘殺時,它仍不低頭,冷傲的目光依然投向它縱橫一生的草原,投向空曠的荒野! 湯·西頓、普里什文、比安基、喬伊·亞旦森……這些世界動物文學領域里的佼佼者,他們的著作即使在今天也仍占據著世界動物文學的頂峰。
中國原創動物文學作品像樣的起步,要到上世紀80年代伊始,在百花齊放、洋為中用的方針營造出文學創作繁榮局面時,文學的多樣性、豐富性在文學新潮推動下成為新的歷史訴求時,沈石溪躋身進了文壇。他另辟蹊徑,自立門戶,逐漸成長為動物小說創作的先鋒人物、領軍人物。他引世人矚目的動物小說寫得豐美厚實,讀來讓人血脈僨張、激浪洶涌。他從描述西雙版納象群的種種世相開始,相繼面世了描寫獵狗、野牛、犀鳥、長臂猿、狐貍、野鴿、野狗、母鹿、狼、獵雕等的動物小說,一時間成了一類小說的明星,從1986年獲得全國兒童文學優秀作品獎開始,幾乎連年走上北京、上海、臺北諸地的領獎臺,隨后由于金曾豪、劉先平、李子玉、梁泊、藺瑾、王鳳麟、牧鈴等作家的跟進,我國遂而形成了一支原創力不弱的動物文學創作隊伍,為新世紀黑鶴、袁博、葉煒、韓開春、雨街、古清生、李良蘇、李微漪等作家的出現奠下了堅實的基礎,為動物文學的“出口”、為發揮動物文學的國際影響力鋪設了道路。
當我要說動物文學的“出口”這一話題時,我想起我在21年前召開的全國兒童文學創作會議上,曾冒昧地甚至是不忌觸犯地說出了我對我國兒童文學國際影響力的殷切期盼和深層焦慮。會下,對我國兒童文學國際影響力問題同樣有思考的學人對我說,要像中國孩子讀《湯姆·索耶歷險記》《木偶奇遇記》《小熊溫尼·菩》《長襪子皮皮》等等名著這樣,讓外國孩子自發地以同樣大的興趣來閱讀我國作家所創作的作品,那確實還需要我國的兒童文學從業者們持續付出百倍的努力,要耐心地待以時日。
最容易卸卻西方人對我國兒童文學持偏見、歧見和成見的,處在前列位置的,應是我國的動物文學和圖畫書。因為它們最不會有觀念、信仰、習俗之類的障礙和隔閡。它們最容易具有國際共享性和全人類共享性。果然,現在已經至少有二十來個國家自發地選擇了我國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鶴的動物小說。黑鶴本人真實地看到了自己的小說超越國界的情景。他不無自豪地說:“在歐美的很多書店里,能看到我的書在書架上真正地銷售。”我估摸,我們的作家朋友能如黑鶴作同樣宣說的,也許將來會多,但目前還不是很多。黑鶴動物小說的“出口”,印證著我常說的一句話:“動物文學是兒童文學中最世界的文學。”
為什么黑鶴的動物小說能夠產生比較強勁的國際影響力? 對此,我們應該加以探討,但卻是因為所關涉的因素太多(包括童年、少年時代的生存環境,天賦涵養,感悟能力,捕捉創作靈感的能力等為他人所不可摹制的精神性因素)而很難探討清楚的問題。不過,嘗試著探討,說說芻見當是不妨。黑鶴的動物小說之所以能自發“出口”,除了小說內涵(首先是他對草原、林野動物生命意義及其價值的現代性理解并以小說藝術形之于創作中)及其表現所呈示出來的優異、超凡的文學品質之外,以下話題也是應該被注意到的。
其一,黑鶴長期堅持田野調查,從中獲得第一手豐富的小說創作素材。
“田野調查”這個外來詞語其本意是“實地研究”。黑鶴所說的他向來注重“田野調查”,指的是他很重視到草原、林野場域中去搜集小說創作素材,躬身就教于長年生活、勞作在那里的牧獵者,在與他們接觸、訪談、閑聊中打撈遺落在歲月深處的關于動物的種種細節,記錄他們對人畜親融與纏斗的種種獨特體驗和奇聞軼事,用以構筑小說情節使之精彩動人,刻繪動物形象使之個性鮮明。寥廓的呼倫貝爾大草原,蒼莽的大興安嶺,那里的一切都為黑鶴小說而存在,那里發生著的一切都關聯著黑鶴小說的血肉和肌理。
其二,黑鶴對動物學、動物行為學的熟稔確保了他小說情節和細節的真實性。
進入小說創作狀態,就是進入文學想象的空間,其中當然也包括動物小說。動物小說的魅力也同樣源于作家對動物世界的想象。然而,動物文學的寫實性和非虛構性又是這類文學的規則和傳統。作為寫實文學的一個文學亞類,動物文學的作者必須對草原、林野有廣博的知識,博物學、動物學、動物解剖學、動物行為學、動物心理學、草原和林野生態學,還有對已經漸行漸遠、逐年消失的老民族的游牧生存方式及其風習民俗,他們的生產活動、生活常態,所有這些知識對于動物小說家都是重要的。而黑鶴正是對前述這些都所知頗豐。
其三,黑鶴善于用故事連環來牢牢吸引少年兒童的閱讀注意。
故事的波瀾起伏、跌宕有致滿足著孩子的好奇心。有雄心贏取兒童讀者的作家都懂得故事的重要性,竭盡全力去增強自己作品的閱讀魅力。黑鶴尤其懂得故事情節在他創作中的重要地位。他在強調過視角、構思、靈感對小說創作的重要性之后說:“必須要有足夠吸引孩子的故事、動人的情節,才能吸引孩子們開始讀、讀下去。”
黑鶴很講究故事藝術,最常用的就是“天方夜譚”式的故事套故事,從主故事旁伸開去、擴延出去,圍繞主故事講出許許多多小故事,但是總體來看,黑鶴的小說都是完整、豐滿的,雖一波三折,動物命運的主線卻依然清晰。
我曾經在《世界兒童文學史》中歸納過兒童文學作家應共同遵守的創作規則:1.嚴格的真實;2.濃烈的趣味;3.清醒的作家責任感。
在兒童文學范圍內強調作家責任感,是由兒童文學的讀者對象的特殊年齡階段所決定的。兒童的經驗世界貧乏,還談不上洞識人生和社會,鑒別善惡、真偽、優劣的能力都還很差。兒童以輕信的態度對待文學作品中所描寫的一切。被世界公認的兒童文學優秀作家,無一不以審慎的嚴肅態度對待自己的創作。
可貴者,黑鶴對兒童文學應有的責任擔當保持著一種理性自覺。他說,“我一直非常努力地在自己的作品中向孩子們展現自由、忠誠、善良和愛”。孩子們正處在自然觀的形成期。他希望自己能夠用正確的自然觀去影響他們,希望他們讀過他的作品以后,“能保持對所有生命的尊重,懂得與其他的生命共享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