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兆騫:半個世紀前的體育往事
去年下半年,汪兆騫老先生搬家了,從馬甸搬到了東直門。樓下是人聲鼎沸的大型商場,打開門,卻是一間清靜雅居。靠著客廳明亮的窗戶,安放了一張寬大的餐桌,每天,他就在這里工作。
對這個新居,汪老感到十分滿意。地段好是一方面,而且,“離工人體育館近啊,走路五分鐘就過去了,等改造竣工以后,就能經常去看比賽了”——作為資深的體育迷,觀看賽事是他自年輕時以來的長期愛好。他今年81歲了,頭發一絲絲白了,精神頭依然健旺,每天堅持伏案工作六小時,近些年一本接一本地出書,速度之快、記憶力之強令年輕人也自嘆弗如。問他如何做到,汪老講起了他和體育之間的不解之緣。
人物簡介:汪兆騫,學者、作家、文學評論家,生于1941年,歷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編審,《當代》雜志副主編。著有《民國清流》系列、《文壇亦江湖:大師們的相重與相輕》《往事流光》《文學即人學:諾貝爾文學獎百年群星閃耀時》《啟幕:中國當代文學與文人》《別來滄海事:我的租界往事》等多部作品。
1 天寒地凍滑野冰
雖然汪兆騫后來從事的是文化工作,但“武”也絲毫不落下風,很小就展現出運動天賦。“學校運動會上我給我們班爭榮譽,百米第一、跳遠第一、跳高第二、游泳第一,三大球三小球也沒有不會的,是排球校隊隊長,籃球打到區隊……”一項項歷數起學生時代的驕人“戰績”,他臉上溢滿年輕人一般的光輝。
即便到寒冬,運動也不耽誤。汪老的童年在天津度過,很小就學會了游泳和滑冰,能在海河里游來回。也和所有小孩子一樣愛玩,常常背著大人偷偷游野泳,到了冬天,水一上凍,就是滑野冰了。當物色到一塊合適的冰面,小伙伴們便帶上抹布和笤帚,先去將其打掃干凈,以免石頭沙土磨壞了冰刀。雖然場地欠佳,卻是開啟滑冰生涯的重要基礎——孩子們雖小,卻也講“面子”,只有先在野冰上學會了,才好意思正式上冰場滑,不然“一個大馬趴一個屁股蹲兒,盡出洋相”。汪兆騫自己也是在野冰上學會滑冰的,秉承著出色的運動天賦,很快就滑得相當好了。
上世紀五十年代,汪兆騫初中畢業后隨家來北京,住在燈市口附近的遂安伯胡同,還滑過幾次野冰。一般是跟胡同里的孩子們一起出朝陽門外,那里有許多磚窯坑,冬天積水凍瓷實了,是個滑冰的好地方。不過多數時候,天寒地凍,都是在家附近找樂子。胡同里冬天沒什么玩的,不甘寂寞的孩子們卻主意多多。遂安伯胡同與西石槽胡同相交處,有一塊挺寬敞的空地,孩子們平時在那里踢足球,到了冬天,大家一齊動手,在空地上圍土放水,待凍起結結實實的一層冰,就變成了一塊小冰場,可以在上面玩“打冰出溜兒”,花樣百出。汪老笑說,這可是當年北京一景。那時北京冬天比現在冷得多,風大雪大,出門都得棉襖棉褲棉鞋棉帽全副武裝,可盡管如此,一玩起來,熱情絲毫也擋不住。
汪家在遂安伯胡同住到2000年。至今談起胡同生活,汪老始終帶著懷念的語氣。他回憶說,那時鄰里關系十分親密,過年時孩子們串著門去各家磕頭拜年,到自己家來,母親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壓歲錢,每人發五毛,在當時對孩子們來說,是一筆“巨款”。到元宵節,大家紛紛把自己做的燈籠提出來,比比誰的好看,十幾盞燈游走在漆黑的胡同里,光明溫暖。
2 什剎海上茬冰技
胡同里地方狹窄,要想玩得痛快,就騎上自行車,呼朋引伴,去什剎海打冰球。一群年輕男孩子,冰球鞋用鞋帶綁著掛在肩上,一手騎車,一手扛著彎頭的冰球桿,在街上格外引人注目。
那時,什剎海冰場上滑冰、打冰球的人不少,有些玩得好的還小有名氣。也有去北海的,但北海冰面上土太多,費冰刀——汪兆騫清楚記得,當時找人用電動砂輪磨一次冰刀要三塊錢,大家一般都舍不得。新磨好的冰刀棱角分明,蹬在腳上,拐彎、急停都好使,像他這樣動作靈活多變的,就能給眾人表演了。
當然還有水平更高的,他們往往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汪兆騫就有個從地質學院畢業的小叔,從小家里請教練學花樣滑冰,技藝十分高超,一上什剎海滑,人們就來圍觀,喝彩聲陣陣。也有其他不服氣的,在旁邊滑起來,相互炫技,“你來一個正八字我就來一個倒八字”,冰面上大有爭強好勝的競技氛圍。每當這時,觀眾圍得人山人海,熱鬧極了。
打冰球就是汪兆騫從什剎海冰場上耳濡目染自學會的。和朋友們打球的時候,旁邊常常會有人來問:怎么樣,茬一次?于是兩兩湊人數組隊,一場臨時的冰球戰就開賽了。“有時也作弊。”汪老笑,“我們當時都是17歲,打不過對方,就把胡同里20歲的大學生叫來,冒充中學生,和他們打。”小伙子們血氣方剛,有時某一方輸多了不服,還會動氣,“茬冰球”一不小心就演變成了“茬架”。但也沒關系,下次還能一起玩。
現在想來都有點奢侈的是,汪兆騫上學時有三雙冰刀鞋:一雙速滑冰刀,一雙花樣冰刀,一雙冰球刀,“對口”使用。一開始他也“外行”,買了一雙花樣刀,一上冰道才發現冰刀還分種類。他用手比劃著,詳細介紹說:“速滑刀很長,花樣刀短些,有齒,更加靈活,適合做各種曲線動作,冰球刀則二者兼顧。”為能更好地打冰球,他向父母申請買一雙專門的冰球鞋,父母不同意,覺得橫豎都差不多,再買純屬費錢。的確,一雙冰球鞋三十多元,在當時可不是小數目,汪兆騫回憶說,當時剛工作的姐姐的每月工資才只有五十多元。申請未果,愿望卻不泯,他便從生活費里省吃儉用,攢錢去體育商店買了一雙冰球鞋。“設備”齊全了,一到冬天,他便把三雙冰刀鞋掛出來,整整齊齊,根據需要隨時拿用,用今天的話說,真是“有范兒”極了。
3 體育帶來樂趣和力量
上世紀五十年代,在一窮二白中成立的新中國開始有了參與世界體育賽事的機會,健兒們每取得成績,都令舉國歡騰。
汪兆騫當時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但那種激動人心的氛圍到現在都記得清楚,回憶起來,運動員的名字、年份、數據,依然歷歷清晰:1956年陳鏡開以133公斤打破最輕量級挺舉世界紀錄,那是新中國第一個世界紀錄創造者;1957年鄭鳳榮躍過1.77米,第一次打破了女子跳高世界紀錄;1959年容國團獲乒乓球男單金牌,為新中國奪得第一個世界冠軍……中國運動員取得的這一串閃亮成績,讓自小喜愛運動的汪兆騫備受鼓舞:“我們黃種人也能去拼搏、得冠軍,我們那時都向冠軍學習,覺得就算不能為國爭光,也要為國家把自己的身體鍛煉好。”
從幼年起培養的運動愛好,漸漸成為汪兆騫一種多年的習慣,融入日常,一直堅持到如今。他現在生活極為規律,新居大樓里有個空中花園,周長三百多米,他每天六點出門,去那里快走慢跑一小時,大約六千多米。一邊快走,一邊構思、梳理今天要寫的文章內容,鍛煉完了,也想清楚了,回家不打草稿,坐下就寫。最近他在寫一部弘一大師的傳記,“一舉兩得,不然光坐家里想,三個小時就沒了。”每天他固定寫作六小時,上午三小時,下午三小時,大約兩千到三千字。時間到了就擱筆,吃晚飯后再去樓下散步,每天加起來能走一萬米。晚上回來看一會兒電視,看時也不閑著——他一邊說一邊示范,兩腿向前平伸,腳腕向內勾,“抻筋,強迫血液循環,不得腦血栓心絞痛。”
從人民文學出版社退休后,他迎來了創作的巔峰期,大量閱讀寫作,出了十多本書。精力和記憶力雖比年輕時有所衰退,但與同輩人相比,算是相當不錯,在最新出版的《別來滄海事》中,還能清楚地一件件回憶半個多世紀前在天津的種種童年往事。汪老覺得,這和他多年堅持運動分不開關系,“成習慣了,不鍛煉不舒服。”
“我喜歡體育,體育帶給我很多樂趣。”對汪老來說,年輕時候,運動是一種交流方式,也是一種爭強好勝的精神,去運動場上比比,“碴”一場球,就是好朋友,愛運動的人一般都性格開朗。到了晚年,堅持鍛煉,更是延長壽命、對抗時間給生命造成損害的唯一方式,讓人不得病,思維神智不退化,和社會保持聯系,不封閉自己。采訪中,他再三囑咐說:“你們年輕人工作忙也要注意多鍛煉,強身健體,健全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