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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黃河》2021年第5期|唐榮堯:少年模樣,黃河在青海
    來源:《黃河》2021年第5期 | 唐榮堯  2022年01月13日08:58

    唐榮堯,詩人、編劇、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散文學會會員、寧夏作家協(xié)會報告文學委員會副主任、銀川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銀川文學院院長。著有詩集《騰格里之南的幻像》,非虛構專著《王朝湮滅——為西夏帝國叫魂》《西夏帝國傳奇》《王族的背影》;人文地理專著《寧夏之書》《青海之書》《大河遠上》《賀蘭山》《青海湖》《小鎮(zhèn)》等;新史學專著《西夏史》《中國回族》等。曾受邀擔任《中國國家地理》《國家人文地理》《環(huán)球人文地理》《中華遺產(chǎn)》等大型人文地理雜志主筆,刊發(fā)大量產(chǎn)生巨大影響的人文地理類文章;受邀擔任20集大型歷史紀錄片《中國回族》總撰稿,央視大型記錄故事片《神秘的西夏》《六盤山》《賀蘭山》總撰稿、總編劇、文字統(tǒng)籌。

     

    少年模樣,黃河在青海

    唐榮堯

    喚醒黃河,有很多種方式,蘭州城郊的黃河水是被桃花叫醒的,河套一帶的黃河水會被炸藥引爆后以“開凌”的方式叫醒,晉陜大峽谷一帶是被開船后的信天游叫醒的,鄭州一帶的黃河,或許是被白玉蘭綻放時的聲音喚醒。

    在很多人的想象中,河源的水一定是冰雪融化時的滴答聲叫醒的。在我的認知中,黃河源頭的水,是被一陣陣讀書聲叫醒的。

    沿著傳統(tǒng)的青康公路、今天從西寧到玉樹的“共玉高速”公路而行,到果洛藏族自治州瑪多縣城東郊的黃河沿時,“黃河源”的指示牌,似乎告訴至此的你:黃河的源頭地區(qū)在瑪多縣境內(nèi)。

    讓我?guī)е悖刂肮灿窀咚佟惫防^續(xù)向南而行,到達玉樹藏族自治州境內(nèi)的長江邊(此段叫通天河),逆江而上進入曲麻萊縣境內(nèi),看到“黃河源第一小學”時,對黃河源頭的所在地就會有新的認識。

    漫長的冬天里,那些因為氣候嚴寒、大雪封帳而無法讀書的高原孩子們,只能冬眠似蟄居在各自家中的氈房里。高原上是沒春天的,夏日的陽光照在巴顏喀拉山上時,冰雪開始融化,這些孩子像從冬眠狀態(tài)中蘇醒過來,被父母用牦牛或摩托車送到距離黃河源冰川2公里處的“黃河源第一小學”,看著孩子們走進4排12間的土木結構的教室里,再望一眼大門口的弧形鐵架子上的“黃河源第一小學”的字樣,才放心地離開這里,繼續(xù)回到自己的牧場去放牧。按照現(xiàn)代中國的小學評估,這所學校實在是不能達標的,中國的教育制度規(guī)定的小學春秋兩季開學與放學時間,在這里顯然是失效的。年平均氣溫零下3℃、最冷時達到零下40℃的天氣、蟲草收獲季節(jié)全民挖蟲草的習俗讓孩子們回到牧場去挖蟲草、對現(xiàn)代教育的認知等原因,讓這里的孩子春季開學晚、冬季放學早。

    開學季節(jié),黃河源一帶的孩子們,像一條條涓涓細流匯聚成河,被父母從幾公里到幾十公里不等的地方送到“黃河源第一小學”。孩子們的讀書聲,就是喚醒黃河源冰川的一座鬧鐘,第一滴水從冰川中滲出,滴在地上的聲音,是高原和江河一起復蘇的呵欠。而高原上升起的朝陽是一名稱職的翻譯,把冰川即將醒來時的聲音譯成了水滴落在大地上的歌唱,那是黃河的初啼,是一部黃河之書的最初序章;高原上懸泄下來的月光,照著這片地球上零污染的地方,冰川仿佛一個倒立的白色大煙囪,每條從冰川里流出的溪流,就是倒著走出的一道炊煙,裊裊娜娜地貼著大地向遠方走去。

    “黃河源第一小學”距離距曲麻萊縣城近300公里,我去的那時,全校每年能保持的學生人數(shù)也就30人左右,這里距離繁華很遠,但距離河源很近,是黃河源頭最先聞聽到人類呼吸與聲音的地方,坐在4800米的海拔上,是海拔最高的寄宿學校,既是離黃河入海口最遠的學校,也是離天、離太陽最近的學校。我第一次去時,從50公里外的鄉(xiāng)政府駐地到這里,坐著擠滿乘客的“高原神車”五菱汽車,走了3天才到?jīng)]有電和通信設施的這所“世外校園”。在我心里,“黃河源第一小學”體現(xiàn)著教育的高度和難度。我來到這里,除了自己選定的尋找黃河源頭、考察河源的生態(tài)與教育情況等自定的作業(yè)外,還替著名詩人余光中來看黃河,替那位“黃河的奶水沒飲過一滴”、血系中卻“有一條黃河的支系”的詩人印證他說的“黃河斷流,就等于中國斷奶。”

    提及黃河,我們很敬重它對中華文明的哺育之功,但這種文明視野常常是體現(xiàn)在中下游流域里中原文明的直徑,雪域高原產(chǎn)生的文明輻射力和影響力的半徑卻是長期被忽略、遮蔽的,“黃河源第一小學”是最接近黃河源頭的學校,是高原孩子接受現(xiàn)代文明的奶瓶,它的存在才是保證一條文明之河不斷奶、不斷流的象征。來到黃河源,我還想替余光中先生完成一件事。先生在他的《當我死時》這首詩歌中這樣寫道:

    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

    枕我的頭顱,白發(fā)蓋著黑土

    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

    聽兩側,安魂曲起自長江,黃河

    兩管永生的音樂,滔滔,朝東

    這是最縱容最寬闊的床

    一個連黃河都沒來過的人,卻想葬在長江和黃河之間,除了詩人,這世界上還誰能有如此壯闊的念想?詩人并不知道,曲麻萊縣,恰恰就是黃河源和長江源之地,這里,該是先生理想的精神之冢、詩歌之冢,也是他的靈魂長眠之床;是黃河走出源頭后的第一處晾曬濕漉漉衣裝的高臺,是尋孕育黃河文化的最初的子宮,是巴顏喀拉山抖落積雪后第一個站姿,是走進巖畫的牛羊獻給黃河的第一道人文之光,是大河神話的發(fā)祥地。曲麻萊,請允許我替詩人找尋一片草地,作為詩人靈魂棲居之床,請允許我替詩人迎請一片落雪,作為詩人長眠時御寒防曬的被子,讓詩人的雙手,在這里彈奏起黃河與長江的兩管滔滔音樂;詩人,請允許我替曲麻萊邀請你,作為黃河之書的第一位讀者,端坐在白云之上,請允許我替曲麻萊邀請你,為她代言大河的童年時光發(fā)布者,聽那汩汩細響敘說初唱的純音。

    在“黃河源第一小學”,我看到的景象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沒有正規(guī)的課桌和桌椅。夏日飛雪是常態(tài)卻沒有取暖設施,墻皮像生銹的鐵皮上逐年剝落的銹片,窗戶上的鐵絲網(wǎng)因生銹而變黃,像是橫豎構成的黃金線條。老師和孩子們的宿舍里,幾個土墩上鋪著一個木板床,我仿佛看見從江源濕地上竄出的冷氣,越過床板直接浸入孩子們晚上蓋著的三層被子。從一年級開始,學生數(shù)量一直呈現(xiàn)出金字塔狀,年級越高,學生數(shù)就越少,很多孩子到2年級、3年級后,不是家里回去放牧,就是進寺院當喇嘛去了。唉,孩子在教育和宗教前,都是稀缺資源。懸在大門口的鐵架上的字、院子里的國旗和幾個堅守的老師,是一條浩蕩之河在童年時期聆聽到的教育之聲。

    無論是文措、尕松求仲等老師,還是扎西、文姆等學生,大家都喜歡在課余時間走出校園,去河源的草地上散步、玩游戲,看不遠處吃草的牦牛,看更遠處的雪山,看河流像一條細鐵絲那樣從雪山的肚臍處緩緩鉆出來。學校連院墻都沒有,不遠處卻橫著一道鐵絲網(wǎng),讓我以為那是老師為了防止動物進入校園傷害孩子們而拉起的一道鐵絲院墻,沒想到,從學校老師那里得到了意外而正確的答案:“那是為了防止游客走進河源,污染了源頭的那道圣潔之水。”

    距離校園最近、也是距離黃河源最近的一戶人家,是周圍50公里內(nèi)唯一的一戶人家,女主人才仁卓瑪每天早晨都會背著用黃色哈達悉心裝飾的水桶,走到從自家氈房前流過的的小河邊,這條河叫瑪曲,是黃河的童年,也是黃河的乳名;取水之前,那個自然的、向不遠處的約古列宗雙掌合適禮敬的動作,像露水會準時掛在黎明的枝頭,像星辰在女主人早起時退出天空一樣自然地出現(xiàn)。每次,她的丈夫去300公里外的縣城給她買來新衣服,她也要拿到源頭去祭一下才穿。

    才仁卓瑪?shù)膽n愁日益增加,從家里到瑪曲要走不近的一段路,背水是一件辛苦的事情;路途遠點不怕,可怕的是河水越來越小,像是從牦牛的腿變成了牦牛的毛一樣了,在河源卻缺水的困擾一直在這家牧人和“黃河源第一小學”的師生中間都存在。站在那條牦牛尾巴般的水邊,我看見它將草和大地染得濕淋淋的功能正在退化,此岸和彼岸之間,僅僅剩下一個牛蹄的距離。

    那道鐵絲網(wǎng),究竟隔是什么呢?文措老師告訴我,在校園里,常常能看到噴有諸如“大型黃河生態(tài)考察”之類的字樣的大排量越野車,像誤入草場的野牦牛群一樣開過來,也能看到從萬里之外花上幾萬元錢到這里后卻只拿出隨車帶的幾本書或幾件衣服捐贈的“公益事業(yè)者”,更能看到在車體或衣服上寫有各種環(huán)保身份的字樣者,他們在各種媒體或個人社交圈內(nèi)發(fā)表著自己的“善舉”和到黃河源上的“環(huán)保行為”,上演著人世間另一種版本的“黃河故事”。很少有人注意埋在地上的那塊“國家地理標志”,那是三江源頭國家考察隊于2008年就設立的。全球變暖,不僅讓黃河源的冰川面積萎縮、雪線抬升、雪豹遁跡、羚羊撤離、棕熊消失,出水口距離那塊地理標志牌逐年變遠,它像一頭啞聲的藏獒不斷發(fā)出警告,卻基本沒有聽眾。如果詩人余光中看到這種情形,不知會不會還能聽得見一管永生的音樂在這里奏鳴,

    “國家地理標志”設立后8年,三江源國家公園體制試點啟動,才仁卓瑪家的草場劃進三江源國家公園范圍內(nèi),這意味著她家的牛羊不能像它們的先輩們在這片草場吃草了,他們家秉承了千年的生活方式要徹底改變了。雪山還是那座雪山,河流卻不再是那條河流;草地還是那片草地,但生活卻不再是原來的樣子,就像才仁卓瑪家的煤油燈和馬被電燈和車取代一樣,就像她男人喝慣了的青稞酒被啤酒代替一樣。

    河源的這片地方,藏語叫約古宗列,意思是“炒青稞的鍋”;才仁卓瑪,藏語中是長壽的仙女。草場恢復讓讓約古列宗一帶種植的青稞退走了,燒開水也用電器替代了傳統(tǒng)的鐵鍋,醫(yī)療條件的改善,讓人的壽命在延續(xù)的同時也注重讓河源的生命也能延續(xù)。才仁卓瑪家,不僅僅成了一戶河源地區(qū)的人家,更是三江源國家公園黃河源園區(qū)3042 個生態(tài)管護公益崗位中的一個,他們的牧民身份也變成了生態(tài)管護員,每天都會在源頭的草原上巡邏、撿垃圾,再把垃圾投放到回收點,由鄉(xiāng)鎮(zhèn)政府定期安排垃圾轉運車,送往縣城進行無害化處理,垃圾是游客帶來的,撿拾并拉運垃圾的成本,遠比那些游客在曲麻萊加油、住宿、吃飯花的錢多得多。“黃河源第一小學”的一個老師悄悄問我:“難道政府還不如我們這些牧民會算賬嗎?”我顯然給不了他理想的答案。

    一切都在變,雪線的海拔數(shù)字在變,“黃河源第一小學”的寄宿性質也發(fā)生了變化,逐漸被麻多鄉(xiāng)政府旁出現(xiàn)小學取代的。才仁卓瑪?shù)拇笈畠荷肪褪窃诼槎噜l(xiāng)小學完成的小學教育,然后在縣城讀完初中、高中。

    黃河是有門檻的,黃河源的門檻更高,這讓內(nèi)地人或外國人抵達這里,也就是近百年來的事情,即便是余光中先生,身為中國人卻不能親眼目睹到他“血系支流”的黃河,即便是生活在黃河邊的人,也不是誰都能抵達這里,即便是時下便利的交通條件下,高海拔與路途遙遠更是將很多懷揣黃河夢的人擋在了抵達河源的路上,即便是聞名中外的那些優(yōu)秀的探險家,也是如此。

    時隔百年之久,我抵達河源要比普熱瓦爾斯基要幸運得多。盡管做了很充分的準備,進行第四次中亞考察的俄國探險家普熱瓦爾斯基還是沒想到,他在接近河源時,5月中旬的氣溫竟然這么低!令他懊惱的是,那個從西寧招募到的向導,雖然能說漢語和藏語、蒙古語,過了青海湖后,嘴巴上好像被貼上了封條,很少再說話,兀自騎著馬走在前面,像一尊馬背上移動著的塑像,給這個由15名俄國軍人、探險家、動物學家和植物學家構成的探險隊帶路。普熱瓦爾斯基是受俄國皇家地理學會委派的考察隊隊長,他負有將沿途地名記下來的責任,踏進鄂墩塔拉草原后,普熱瓦爾斯基問起經(jīng)過地方的地名,那個向導一直搖頭,普洱瓦爾斯基不知道向導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不告訴他答案。

    面對大致都相似的地貌,普熱瓦爾斯基失去了前幾次中亞考察途中對一些地方命名的興趣,在他的日記里,少有的出現(xiàn)了地名記錄的空白。那一天黃昏,考察隊在離鄂墩塔拉峽谷出口不遠的地方支起帳篷,不遠處的幾條小河里,浮動著密集的魚群,考察隊員們?nèi)滩蛔∨d奮,有的拿出隨身帶的漁網(wǎng),有的直接跳進河里抓魚。那些撈上來魚還在岸邊撲棱著亂跳,隊員們還沒來得及收拾,普熱瓦爾斯基就看到了驚奇的一幕:成群的藏鷗和鷹、禿鷲、雕從不同地方飛來,藏鷗敏捷地叼起考察隊撈到岸上的魚,得意洋洋地飛到半空,然而,大多數(shù)嘴里叼著魚的藏鷗還沒從幸福中回過味來,就被尾隨而至的鷹和雕們猛地竄過來,在半空中上演從藏鷗嘴里搶魚的精彩片斷;被搶走魚后,藏鷗干著急沒辦法,只好再次沖向地面叼魚,卻再次遭遇被搶,完全扮演了一個魚的提供者角色;仿佛受感染似的,水邊的高原秋鴨也趕過來參加搶魚吃的游戲,遠處山崗上棕熊也似乎聞著魚味了,慢慢向這邊移動,怯于考察隊員而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流著口水,盯著岸邊跳著的魚。魚成了調(diào)動高原上從空中到地上的各種力量的指揮員。

    普熱瓦爾斯基沒有沉醉于觀賞眼前的“群禽搶魚”游戲,他默默離開考古隊員,看見自己的身影在夕陽映照下移動在地上。他右手拿著那架沙皇太子專送給他的鋁質單筒望遠鏡,緩慢地朝不遠處的那座山丘頂部走去,他想看看遠處還有什么能為下一步的行動提供線索。山頂上的視野開闊多了,透過望遠鏡的鏡筒里,普熱瓦爾斯基看到了兩條較大的河流,閃著銀色的光,向一面大湖匯去,那兩條河流的起點處,會不會就是自己這一次來要尋找的黃河源頭呢?暮色漸至,遠處的河流像漸漸失去光芒的銀器,更遠處的雪山,似乎向他發(fā)出了一份神秘的暗示或邀請。

    第二天一大早,普熱瓦爾斯基就讓其他隊員原地待命,自己帶了兩名哥薩克士兵和向導,準備了3天的食物,騎著馬朝昨天看到的那面湖走去。望遠鏡里看著不遠,但他們騎馬走了一天也沒趕到,一則是海拔高造成氧氣稀薄,馬無法快行,二則是他們中途射殺了3只藏熊,并制作了標本,耗去了不少時間。第三天早上醒來,普熱瓦爾斯基發(fā)現(xiàn),后半夜突然降臨的一場暴雪,把帳篷幾乎埋住了。使勁掀開帳篷的簾門后,普熱瓦爾斯基看到帳篷外站立的馬,四肢全陷在積雪中,馬將頭努力地朝上伸著,凍得直打哆嗦。如果他們再遲點起來,這幾匹馬恐怕就得凍死在雪地里了。放眼望去,哪里還能看的見前天在望遠鏡里看到的湖和山,它們仿佛被變了魔術般的消失了,他的眼前全是白茫茫一片。積雪讓普熱瓦爾斯既看不見前面的路,也找不見昨天來時的路。長時間盯著積雪地面辨認路,讓他們的眼睛很快就紅腫起來且淚流不止,那位向導卻很有經(jīng)驗地拿出馬鬃做的防雪眼罩戴在眼眶上。

    普熱瓦爾斯基問向導,那面大湖叫什么名字?向導搖了搖頭。普熱瓦爾斯基不知道,自己帶的這個團隊一路捕殺動物做標本,讓從小就受藏傳佛教影響的向導開始反感。普熱瓦爾斯基在后來交給俄國皇家地理學會的報告中稱,那兩條從遠處流來的河,是黃河的河源。

    事實證明,普熱瓦爾斯基“發(fā)現(xiàn)”的那兩條河,還不是真正的河源。自大的俄國探險家認為他們是第一批來到這里的河源探險者,普熱瓦爾斯基并不知道,比他早604年,就有一支中國探險隊就來到這里,后者比普熱瓦爾斯基走得更遠、更接近河源。那是公元1280年4月的一天,大元帝國的招討使都實和他的隨從闊闊書等人,奉元世祖忽必烈之命,從大都出發(fā),一路行至銀川,把銀川視為大河探源的起點,逆黃河而上。經(jīng)過4個月的跋涉,這支探險隊抵達今天的星宿海,也就是普洱瓦爾斯基的帳篷和馬差點被雪埋住的地方,都實帶領他的探險隊繼續(xù)向西行進,繪制了一幅河源一帶的地圖。站在草色漸綠的高原上,都實指著融化的雪水充實起來的一條條河源支流,告訴闊闊書:“當年張騫受命出使西域,除了探尋通往西域之路、聯(lián)合西域各國抵御匈奴外,還有探尋黃河源頭的任務,他認為發(fā)源于昆侖山的河流經(jīng)過羅布后,潛入地下然后流向中原,矯正了《尚書 禹貢》中認為黃河之源在我們這次逆河而上經(jīng)過的積石山,武帝劉徹根據(jù)張騫的報告,提出‘案古圖書,河出昆侖’;現(xiàn)在看來,《尚書》的記述和張騫的說法都不對,當?shù)厝朔Q這里為火火敦淖爾,河源應該在這里。”

    都實前往星宿海考察35年后,翰林學士潘昂霄據(jù)闊闊書的講述,把都實一行的考察經(jīng)過編撰進《河源志》,這是中國現(xiàn)存有關河源勘察的第一份報告,認定黃河的河源在都實看到的那片“有泉百余泓,或泉或潦,水沮洳散渙七八里,且泥淖溺,不勝入跡,弗可逼視,履高山下瞰,燦若星列”的地區(qū),一面面小湖猶如天上的星宿構成的海,當?shù)厝怂Q的“火敦淖爾”,就是指像星宿一樣的海,星宿海因此得名。

    在普熱瓦爾斯基進入星宿海前102年,還有一支中國的黃河源探險隊來到這里,將河源探尋的腳步繼續(xù)往接近河源的地方延伸。具體的時間是公元1782年的夏天,這支探險隊的領隊是乾隆皇帝親自任命的阿彌達,探險隊的全體隊員穿越星宿海后繼續(xù)逆河而上。阿彌達看到遠處的坡地上,泉水潺潺涌出,沿灘地匯成寬不過兩米的小溪,由西南向東北流去,沿途又接納眾多的泉水,匯成一條水清見底的大溪流,溪流兩岸鮮花盛開,遠處的牦牛悠閑地承襲著它們的祖先千百年來生活于斯的生活。藏族向導告訴阿彌達:藏族人把這里稱為卡日曲,意思是指紅銅色的河;蒙古牧民稱為阿勒坦郭勒,意為金色的河流。阿彌達帶領探險隊繼續(xù)向河源走去,沒想到,他遭遇了和普熱瓦爾斯基一樣的命運:突然降臨的一場暴雪,讓本就沼澤遍布的高原變成了一片遼闊的白色畫布,天地陷入一片白色的死寂中,考察隊只能望著眼前白茫茫的世界興嘆,他們再也無法前行了,阿彌達便把這里認定為黃河之源。

    阿彌達帶領的探險隊離開了卡日曲,將探險結果留在文獻中;普熱瓦爾斯基帶領的探險家離開了星宿海,他的報告讓俄國人或知道他探險成果的西方人,篤信黃河之源是在火墩淖爾。

    阿彌達抵達卡日曲170年后,1952年8月2日,黃河水利委員會組織了一個勘探隊,60多名隊員們在項立志、董在華的帶領下向黃河源進發(fā),他們工作的并不是探源,是為黃河下游堤防工程的全面建設和策劃實施南水北調(diào)工程,擔負著規(guī)劃工程線路的實質性查勘的任務。

    阿彌達當年看到的那股從卡日曲流出的河水,穿過100余公里的峽谷,在巴顏喀拉山下與約古宗列曲匯合。項立志帶領隊員們從約古宗列曲出發(fā),逆行勘測了河源地區(qū)和通天河支流色吾曲入口處,通過走訪當?shù)夭刈迦罕姡辈旖M界定北緯35°00ˊ28〞和東經(jīng)95°54ˊ44〞的坐標點為黃河源頭,也就是海拔4500米的雅拉達澤山下一處草地上,三眼泉水流進三條小溪處,是中國人第一次依靠現(xiàn)代科技手段確定的黃河源頭,由于這個結果和前人的調(diào)查不符合,改寫了長期在國人心中形成的河源概念,在學術界引起爭論,但這個觀點很快流傳并一度被寫進教科書,1985年,黃河水利委員會確認約古宗列曲(瑪曲)為黃河正源,并在一處叫瑪曲曲果的地方樹立了黃河源標志。

    項立志和隊員的河源之行后7年的一天,在紫金山天文臺工作的談英武接到一紙調(diào)令,上面清楚地寫到:讓他擔任黃河水利委員會勘察設計一隊第一大組副組長,率隊前往河源地區(qū),勘測南水北調(diào)西線引水線路。第二年8月的一天,25歲的談英武帶了4名測量員和一個炊事員,在成都軍區(qū)某部派的一位副排長和4名戰(zhàn)士的保護下,乘坐一輛嘎斯車從四川省石渠縣出發(fā),經(jīng)過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前往果洛藏族自治州的瑪多縣。

    在瑪多縣城瑪查里鎮(zhèn),談英武雇傭了12匹馬、5頭牦牛和2名藏民向導,離開縣城時,他看到海拔表上清楚地顯示出這里的海拔:4251米。他在筆記本上認真地記下了出發(fā)日期:1960年8月20日。離開縣城,沿著黃河往西而行,海拔逐漸升高,空氣越來越稀薄,幾天艱難的行走后,他們離開瑪多縣進入玉樹藏族自治州的曲麻萊縣麻多鄉(xiāng)境內(nèi),那是當時黃河源地區(qū)唯一的“生產(chǎn)隊”,在那里住宿一夜后,接著繼續(xù)他們的河源之行,最后抵達雅拉達澤山下那塊幽靜的盆地,談英武認定他們已經(jīng)到了8年前黃河水利委員會確定的河源地約古宗列曲。

    1978年6月,黃河水利委員會曾再次派出南水北調(diào)西線考察隊,其主要任務是考察從通天河穿越巴顏喀拉山引水到黃河的可能性,確認黃河源頭是他們的“另一份作業(yè)“。時隔近30年后,當年參與考察的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的尤聯(lián)元研究員在接受《中國國家地理》雜志的采訪時如是而言:“這次考察對黃河源頭的確認是一個關鍵的任務,我們當時也想把黃河源頭弄清楚,到底哪條是黃河正源,是到了弄清楚的時候了。”尤聯(lián)元隨考察隊到鄂陵湖、扎陵湖后,測量出了兩個湖的深度。在瑪曲曲果,他們看到26年前,項立志等人立下的、漢藏兩種文字刻寫的“黃河源”木牌依然立在那里,在那樣荒野的地方,立著的不止是一塊木牌,是中國人探究大河之源的精神之碑。

    測量完約古宗列曲的河寬、水量和河的長度后,尤聯(lián)元帶人專門前往卡日曲,進行約古宗列曲和卡日曲的對比測量,經(jīng)過詳實調(diào)查后,考察隊認定黃河不是一個源頭,而是分南北二源,分別起源于巴顏喀拉山北麓各姿各雅山下的卡日曲河谷和約古宗列盆地,卡日曲和約古宗列曲,就像聳立在4600米至4800米之間一對高聳的乳房,千百萬年不停地擠出乳汁,開啟了流程萬里的黃河童年;它們也是黃河童年時期的兩個家。這兩條乳線,在當年讓普熱瓦爾斯基卻步的星宿海以西16公里處合匯,形成了黃河源頭的一條主河,藏人稱之“瑪曲”。

    尤聯(lián)元所在的考察隊在河源進行考察時,由青海省政府出面聯(lián)系青海省軍區(qū)、青海省測繪局、青海省民族學院等單位,邀請國家測繪總局、中科院地理所、解放軍總參測繪局、新華社等單位,組成了另一支考察隊,也向河源進發(fā)進行考察,考察結果由青海省政府對外發(fā)布,確定卡日曲為黃河源頭,刊發(fā)在1979年5月的《人民畫報》上。這篇文章被著名的地質學家楊聯(lián)康看到后,他對這個結果心生質疑,決定對黃河進行徒步考察,以民間考察的方式確定河源。1981年7月19日,楊聯(lián)康抵達黃河源地區(qū)考察后,提出卡日曲支流拉郎情曲應為黃河源頭,此舉拉開了中國民間考察河源的序幕。1982年11月,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黃河源頭考察文集》,3個月后,新華社以該書為資料來源,對外發(fā)布黃河源在卡日曲的消息,這是中國第一次經(jīng)過權威媒體發(fā)布黃河源頭的確認地點,也引發(fā)了1983年的《光明日報》和《人民黃河》雜志為兩大陣營的河源之爭高潮,出現(xiàn)了黃河源有多源說、卡日曲之源說和約古宗列曲之源說等三種聲音。

    1985年7月,黃河水利委員會再次派出南水北調(diào)勘察隊,這次考察成果結合了歷史傳統(tǒng)和各家意見并尊重當?shù)夭孛竦牧曀祝蠄笏姴浚_認卡日曲為約古宗列曲(瑪曲)支流,瑪曲為黃河正源。并于7月4日在約古宗列曲盆地西南隅的瑪曲曲果豎立了河源標志,上面是當時78歲的原黃河水利委員會主任王化云先生題寫的“黃河源”三字。1999年,國家水利部和青海省人民政府在北緯35°01ˊ15〞和東經(jīng)95°59ˊ24〞處的瑪曲曲果共同豎立了黃河源頭碑。

    國際上最常用的河源確定標準是“河源唯遠”,2004年,劉少創(chuàng)先生按照這一原則,確定北緯34°29ˊ37〞和東經(jīng)96°20ˊ23〞交界的那扎隴查河為河源區(qū),這是繼楊聯(lián)康后又一個以個人名義發(fā)布源頭區(qū)者。2008年,香港探險家黃效文在那扎隴查河上北緯34°29ˊ31〞和東經(jīng)96°20ˊ24〞交界處,測定并宣布為河源區(qū)。

    德國著名的"新傳記派"著名作家埃米爾·路德維希在他的《尼羅河的傳奇》一書中,談到探尋尼羅河源頭的那些探險家時如此盛贊:“發(fā)現(xiàn)者的不朽就是:他們的名字在地圖上,但只隱蔽在某一個角落,而不是樹立在某個地方。山脈、江河、湖泊和源頭上沒有銘刻他們輝煌的名字。”上述我所列舉的、中國的黃河探源者們,連在地圖上都沒保留名字,但我想,他們的名字已經(jīng)刻在了河源的記憶里。

    黃河源頭之爭,似乎還沒到劃句號的時候。

    告別“黃河源第一小學”和才仁卓瑪家后,看著白銀般的積雪在群峰上沉默,看著細如藏族女孩發(fā)辮的涓涓溪水,我轉過身,放棄了逆著那條細流而上的想法,放棄尋找大河的第一滴出水之地,那是探險家們的事情,一個作家該做的,是順著瑪曲的流向,替一條大河尋找它的童年史。

    瑪曲和卡日曲匯合后,那條逐漸有了河之型的水,像一個領到出生證的孩子,地圖上對它的標注已經(jīng)顯示為“黃河”。攜帶著無數(shù)細細之流的黃河流出麻多鄉(xiāng)時,一頭扎進一面湖水,后者像個巨大的集納盒,歸納、整理從遠處流來的條條細流,更像是一個大會場,邀約而來的這些細流像是赴會的代表,齊聚這里。

    這面湖水,就是扎陵湖。

    當年,普熱瓦爾斯基帶領他的探險隊來到這里時,滯留了10多天,測量出了扎陵湖和其東邊的鄂陵湖海拔和周長,他們的行為引起了當?shù)夭孛竦木X與反感,雙方發(fā)生武裝沖突,探險隊雇傭的哥薩克士兵打死了40名當?shù)夭孛瘛F諢嵬郀査够Q他們“用武器贏得科學描述這些湖泊的可能性”,從俄羅斯到中國的行程中,一路上喜歡以自己的思維命名地方的普熱瓦爾斯基,將這兩個湖命名為“探險隊湖”和“俄羅斯人湖”。

    在地圖上,扎陵湖看起來像是一個頭朝黃河源、肥胖且顯得有些笨拙的小狗,這條小狗的頭部在曲麻萊縣境內(nèi),身子卻在瑪多縣境內(nèi)。那張開的小嘴,恰好就接住了從約古列宗方向來的兩條大支流;那碧藍闊大的肚子,就是扎陵湖的湖面。

    從扎陵湖流出的水像是從牢房里釋放出一群犯人,一離開獄門后就迫不及待地走亂隊形,沿著各自的路慌亂而去,穿過一條長約20公里、寬300多米的峽谷,流進了東面的一面大湖時,這就是鄂陵湖。鄂陵湖像一個背對扎陵湖的、仰天觀星的小狗。

    措日尕則是位于鄂陵湖和扎陵湖之間的一片草原。1300多年前,松贊干布自拉薩趕至這里,隨行人員搭建起來一座座牧帳,被隨文成公主一路而來的漢族書記員記錄為“柏海行館”。在后人的傳說中,江夏王李道宗代表唐王,在這里為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主持了一場浪漫的婚禮,而松贊干布也以女婿身份拜謝李道宗。傳說是美麗的,能透過1300多年的時光,讓我們仿佛還能看見那時藏地最高領袖的婚禮,平日寂靜的措日尕則草原,那天陷入巨大的欣喜和狂歡中,藍天下的舞蹈和贊歌,夜晚中的酥油燈火通明,漫天星光見證了一段跨越文明、跨國度、跨種族、跨年齡的婚姻,記錄了兩大王朝經(jīng)由一個內(nèi)地女子纖纖細手的連接,數(shù)百年的廝殺和征戰(zhàn)頓時啞聲,長期的敵視化為鄂陵湖水般的晶潔。那一幕過后,措日尕則草原像個年長的阿媽,左手鄂陵湖、右手扎陵湖,牽著一對盛滿彼時記憶的孩子,長久地矗立在高原深處,達措日尕則的佛塔和長達數(shù)十米刻著“奄嘛尼叭咪哞”的六字真言經(jīng)墻、寺周掛滿經(jīng)幡,似乎在幫著達措日尕則草原補充著那些記憶中被淡化的細節(jié)。

    那時,英俊威猛的吐蕃之王站在湖聲之側,迎娶來自大唐帝國的公主,新娘帶給他的不僅是此后貫穿一生的幸福和甜蜜,更是公元 7世紀大唐王朝和吐蕃王朝間蜜月般的和平時光。兩面湖水是鑲嵌在古老的唐蕃古道上的白銀鏡面,映照著那場誕生在海拔4294 米的愛情。高原上的風吹過,在鄂陵湖和扎陵湖的湖面上泛起漣漪,蝴蝶效應般地掀起了公元7 世紀時期的歷史波浪,一雙大唐的繡鞋和一雙雪域藏靴相遇,一列大唐的車隊和吐蕃的馬隊相遇,一個叫文成的公主和一個叫松贊的王子相遇。湖水邊,一點紅唇輕輕啟動,命運牽領出最高處的愛情祭壇,傳遞去了唐朝政府的意愿;一幅青稞酒香染紅的笑容來到這里,然后又繼續(xù)向雪域高原深入走去,點燃了一盞和平之燈,消弭戰(zhàn)爭與誤解的燈光,閃耀在一片巨大云霧之中,笑容與愛情、皮袍與絲綢、茶葉與松綠石、唐卡與植物種子在這里交融,融合成了一部關于愛情與和平的盛典,主角的名字叫文成公主和松贊干布,他們在湖水邊合栽下了一株恩澤雪域的樹苗,閃耀著銀質的光芒,從此,那棵和平之樹根深葉茂,安詳?shù)慕?jīng)幡飄蕩在鄂陵湖、扎陵湖輝煌的神祗之下,風中的頌詞一直書寫到現(xiàn)在。

    扎陵湖東側,有一個相對高度200-300米的山丘,這就是巴顏郎瑪山,我掏出海拔表一看,這里的海拔是4620米,抬頭望去,山頭上矗立著一座碑身如牛頭,碑質如犄角矗立的銅碑,上面刻著的字顯示,銅碑立于1984年,前來這里的游客大多習慣稱呼這座山為牛頭山,稱碑為牛頭碑。碑身上刻鐫著胡耀邦和十世班禪分別用漢文和藏文題寫的“黃河源頭”四個大字,旅行者大多將來到這里合影留念為到黃河源一游,其實,這里到黃河真正的源頭還有200多公里非常難走的路。

    在地圖上仔細看,我覺得鄂陵湖又像一頭把屁股對著約古列宗的小象,從扎陵湖流來的九條小河,像是一張神奇的弓射出的九支箭,齊齊落進鄂陵湖里;九條小河也像一個巨大的掃帚張開后,帚稍分成九瓣。箭頭也好,帚稍也好,進入鄂陵湖后,撐開了這頭小象的胃和身骨,繪制出了那頭小象的輪廓,讓黃河源來的水,在這頭小象的腸胃里穿越、蜿蜒、對話,最后將力量集聚在小象的鼻孔里,小象的鼻子抬起,朝著東北方向猛力一揮:形成了一幅完整的小象吐水畫面。從地圖上看,接住小象鼻孔之水的,是一頭低著頭、張著嘴向西行走的馬,馬的頭部突然伸出一個角,角尖部和小象鼻尖完成了一個空中之吻。

    告別鄂陵湖往東行走17公里處,我遇見一頭18米高的人造“怪獸”橫臥在黃河干流上,日夜發(fā)出轟鳴聲。讀者朋友,千萬別以為那是與奧特曼交手的水上怪獸格拉斯,那是1998年4月8日破土動工、投資總額近8000萬元的黃河上第一座水電站,撐開一個巨大的胃,裝盛了24億立方米的黃河水。后來,我曾因寫一部關于黃河的《大河遠上》,選擇了對黃河很多地段徒步的方式,長河孤旅后走才發(fā)現(xiàn),那些攔腰斬斷黃河的大壩,貌似是人類對水征服取勝的證據(jù),就像鄂陵湖東邊的這座水電站,它的出現(xiàn)結束了瑪多縣城和黑河鄉(xiāng)、扎陵湖鄉(xiāng)的機關及部分牧民靠著柴油機發(fā)電、家用太陽能照明及蠟燭、煤油燈構成的生活。然而,它也像一把繩索,勒住了黃河的童年,尤其是風能發(fā)電、太陽能發(fā)電設施普及后,當?shù)匕傩盏挠秒姴辉僖揽克娬玖耍鸪@座水電站的呼聲越來越高,它完整地上演了人類在利用自然資源來滿足自身需求上的一道輪回。當人類利用風能、太陽能、核能發(fā)電的水平足以替代水能發(fā)電時,水利發(fā)電所依靠的大壩失去功能時,想必就是大河解除束縛的時日,大壩這種人類面對大河而進行的、偉大的失敗就終結了其使命。

    那匹流水勾勒出的、巖畫線條般的野馬尾巴末梢位置上,是黃河流入果洛藏族自治州境內(nèi)的第一個鄉(xiāng):扎陵湖鄉(xiāng)政府所在地。

    我走訪的上年紀牧民中,回憶起這里的草場變化時沒有一個不感嘆其日益惡化的環(huán)境。一直在扎陵湖邊上放牧的老牧民扎西,望著碧波粼粼的湖面告訴我:25年前,這里的牧草長得足夠一尺來高,扎陵湖周圍草場上放養(yǎng)牛羊的牧戶有四五十戶。而現(xiàn)在,牧草又少又低,牛羊根本就吃不飽,原來的牧戶們多數(shù)都走了,只有他和其他5戶牧民還在支撐著。

    在扎陵湖鄉(xiāng),我知道了一個和內(nèi)地行政單元不一樣的組織:牧業(yè)社,社里的牧民大多有幾百頭牛羊和近200畝草場。在以前,這是一個足以讓社里的牧民生活富足而悠閑的資源。然而,由于草場的沙化,重要的是大批內(nèi)地游客開著大排量的越野車前往湖區(qū)來參觀,這些游客不知道,在海拔4500以上的地區(qū),一輛大排量的越野車碾過,車轍和廢氣足以讓本已脆弱的高原生態(tài)遭到重創(chuàng),一些車轍過后,被壓傷的青草需要一到二年的恢復,那些脆弱的植被還沒恢復,另一輛車便會隨著另一批游客的歡笑碾過,久而久之,昔日草場豐美的鄂陵湖和扎陵湖區(qū),在夏秋季節(jié)變成了外地游客的臨時停車場。扎陵湖鄉(xiāng)牧業(yè)社第四社的支部書記卡多曾經(jīng)給我提供了這樣的一組數(shù)字:全社390萬畝草場中,95%以上已嚴重退化、沙化,牲畜基本無草可食。望著日益裸露的草場,牧民們只好過起了“乞牧”生活,翻越布爾汗布達山和昆侖山,前往青海海西州的都蘭縣、格爾木市等臨近市、縣境內(nèi)的牧區(qū),遇上天旱少雨的年份,有的牧民甚至到青海、四川、西藏三省區(qū)的交界地帶“乞牧”,這不僅導致了他們生活的艱難,還常常和前往的牧區(qū)牧民發(fā)生沖突。最嚴重的年景,牧業(yè)社46戶牧民中曾有30多戶有過別離家園外出“乞牧”的經(jīng)歷。這些遠走他鄉(xiāng)的牧戶大多數(shù)連續(xù)幾年不見蹤影,其中毫無音訊時間最長的有6年之久!他們或許不知道,隨著環(huán)境的惡化和大批內(nèi)地每年遞增的游客開著車來到牧區(qū),在整個藏地大牧區(qū),又有哪片牧場不是面積萎弱下降呢?

    我常常像惦念一個遠方的朋友一樣,但又無力去看望他,只好盯著他居住的地方默默祝福。距離上次去扎陵湖鄉(xiāng)已經(jīng)10多年了,在國家生態(tài)恢復政策下,不知那里的草場是否回到了當初的、應該的樣貌?

    那年,告別扎陵湖時,望著我常年背著的行囊,望著那些呼嘯而來匆匆拍個“到此一游”照片的游客,望著遷徙而去或駐地留守的牧民憂傷而無奈的身影,我在此呼吁:山河本應敬重,高湖必須仰視,看過這本書的內(nèi)地讀者,別再開著大排量的越野車進入藏地牧區(qū)!

    離開扎陵湖鄉(xiāng),繼續(xù)趕路的黃河之水,像個長跑冠軍不停接受來自賽道旁的祝福一樣,它不停接納從兩邊流入的支流,更像個長成的少年,完全具備了河流的模樣,開始有了勢不可擋的勇氣和威力,奔至214國道和從西寧到玉樹的“共玉高速”公路上時,讓乘車來往于這兩條路上的人們,看到黃河在此長成一個英俊少年的模樣。

    任何一個沿著214國道或新修的“共玉高速”公路來往于西寧和玉樹間的人,在瑪多縣城東郊的山崗上、橋梁上、大路邊,都能欣賞到黃河至此像一瓶水被打翻,在一張宣紙上肆意漫流的景觀。淌出瑪多黃河大橋的河水,像是站在一排起跑線上的運動員,聽到發(fā)令槍聲后,爭先恐后地向東南方向奔跑,平坦而遼闊的高原就是它們的賽道,多欽安多郎山就是這條賽道的終點,賽跑的各條支流至此被攔住,集體列隊后折向東南方,陸續(xù)和黑河、熱曲等支流匯合,讓黃河有了在峽谷和高原上穿行的更大能量,黃河流域第一個以黃河命名的鄉(xiāng)政府所在地就在這里。黃河流到黃河鄉(xiāng)后,像一輛加好油后的車,繼續(xù)順著東南方向,行至歇柔桑山下時,黃河不再單獨穿行于瑪多縣境內(nèi)了,而是在瑪多縣和達日縣、甘德縣三縣交界處的群山間低調(diào)地流淌,流經(jīng)的不少地方峽深山高,人類的足跡難以抵達。人們對黃河在這一段的認知常常是空白,在一個喧囂標簽的旅游時代,黃河在這里反而得到了它應該擁有的安靜。按照黃河在瑪多、達日和甘德先三縣境內(nèi)的流向,它似乎應該繼續(xù)往東南方向而行,穿過久治縣后作別青海。然而,大自然這個編劇卻為黃河在流出久治縣、進入甘肅省的瑪曲縣后,設置了一個逆轉的劇本,安排了一個精彩的回轉,讓黃河這輛車像是舍不得青海似的,在甘肅的瑪曲縣內(nèi)來了個急剎車,然后是猛打方向盤,將前行方向做了大調(diào)整,再次向西北方向逆進青海,依次流過黃南藏族自治州、海南藏族自治州和海東市境內(nèi),也讓它再次產(chǎn)生了峽谷和大壩相遇的風景,讓能抵達這里的人領略到黃河上游的大峽風范。

    峽谷是一種奇特的地理現(xiàn)象,它是由水和山兩種地理單元構成,在中國的大江大河上,峽谷不僅構成了一種地理現(xiàn)象,在峽谷水利開發(fā)中逐漸添加經(jīng)濟現(xiàn)象,并成為國家局部地區(qū)的經(jīng)濟動脈,有的峽谷因為地勢險要,成了兵家必爭之地,豐富了中國軍事史。

    我攤開一幅中國的水壩分布圖,清晰地看到,在東經(jīng)103度以西的中國西部地區(qū),長江、黃河、瀾滄江、怒江等著名的江河上,峽谷遍地,黃河在青海境內(nèi)的再回頭,和這里的高山相遇,造就了龍羊峽、拉西瓦峽、李家峽、積石峽等峽谷,人類在這里修建的水利大壩,成了人類征服黃河的一種成就感展示。

    公元前2953年,埃及出現(xiàn)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座水壩,宣示著人類對河流的征服進入到一個新的時期;中國人則在公元前453年建立了第一座水壩:智伯渠。馴服烈馬的似乎才是好騎手,人類對水的馴服似乎只有體現(xiàn)在對大江大河的攔截上,在中國,對黃河的馴服一直是個古老但從沒停止過的話題,建筑水壩就是其中一個。黃河在青海境內(nèi)的高海拔與復雜地質,決定了在這里建筑水壩的難度比平原地區(qū)更大,尤其是黃河上游出現(xiàn)的幾處水壩,更是中國的“高壩”。

    黃河在進入甘肅境內(nèi)的瑪曲縣后,突然高唱起一曲《再回首》,收斂了向低海拔處奔騰的姿勢,百轉千回中以舒緩的身姿進入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縣境內(nèi)的茶納山麓時,兩岸150多米高的花崗巖石壁,像一個提前約好私會的少女將家里的兩扇大門半掩,留住一縷愛情的光;黃河就是那被約卻遲到了少年,迫不及待地拿自己充滿活力的身子,側身一探便擠進這道30多米寬的石門,形成了萬里黃河上的第一峽口,這是黃河第一次以穿越峽谷的樣子改變走型和步率,這是黃河和深山峭壁的第一次約會的私生子:峽谷。人類沒以修建水利工程的方式干預這里前,河水在這里由大緩變成了大急,仿佛一群暮色中被暴雨催著急忙歸圈的羊,被趕進一條狹長的通道里,顯出幾分慌亂與緊張。龍羊峽水電站修建后,黃河水位的提升形成了水庫,水流從大動變成了大靜,昔日的奔騰喧囂變成了一種承載和蘊集巨大能量的沉默,人類利用科技力量改變了黃河的模樣和性格。

    草原上的牧民馴馬時得有馴馬桿和技巧、智慧,大壩就是人類馴服河流的馴馬桿。站在龍羊峽大壩前,看著被人類以大壩的形式馴服的河水,我的記憶里很快涌現(xiàn)出電影《紅櫻桃》來。相信看過那部影片的觀眾,一定記起電影里那個被外國友人親切地稱為羅小蠻的男孩來。羅小蠻的原型是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領導人之一羅亦農(nóng)的兒子羅西北,1940年8月,共產(chǎn)黨在延安創(chuàng)辦了第一個培養(yǎng)科學技術人才的自然科學院,不滿14歲的羅西北走進這所高等學府大門。3年后,羅西北和朱德的女兒朱敏、毛澤東的女兒李敏、王一飛烈士的兒子王繼飛一道被送往蘇聯(lián)伊萬諾沃國際兒童院學習,隨后,羅西北考進伊萬諾沃機電工程學校。1946年回國,兩年后,為了即將成立的新中國水利建設需要,羅西北再次奔赴蘇聯(lián),進入莫斯科動力學院開始5年的水能利用專業(yè)學習。1953年10月,羅西北回國并被分配到北京水電勘測設計院水能室任主任工程師,參加黃河水能考察。不久,他又到水能豐富的大西南,履任成都勘測設計院總工程師之職,此后開始的10年時間里,他經(jīng)歷并參與了大西南200多條大中河流的勘測工作,成了新中國名副其實的大河之子。

    1964年的一天,羅西北被時任水電部部長劉瀾波召見,動員他到黃河上游、當時全國最大的水電建設工地劉家峽去負責施工,開始了他從大西南到大西北的轉變。然而,隨著“文化大革命”的來臨,羅西北被打成反革命,被迫離開了他的“黃河之旅”。直到1973年底,在周恩來總理的親自過問下,被關押囚禁6年之久的羅西北出任中國水利水電第四工程局黨委常委和勘測設計院黨委書記、院長、總工程師。

    站在蘭州的黃河邊,羅西北常常攤開一幅黃河流域圖,將眼光鎖定在龍羊峽:“龍羊峽不建水電站,黃河上游這片所謂的國家水電富礦最終富不起來,落后的青海地方經(jīng)濟永遠落后!”羅西北奮筆疾書上書中央、水電部和青海省:龍羊峽水電站一旦建成,將是國內(nèi)外最大的“蓄電庫”。

    2008年秋天,我以《國家人文地理》雜志主筆的身份前往龍羊峽,站在離黃河源頭1600多公里的地方,滔滔河水被人類引誘進一座大壩前,猶如一頭高原上的雪豹被誘捕進牢籠后關起來一般變得溫順,這多像里爾克的《豹》中描寫的——“強韌的腳步邁著柔軟的步容,步容在這極小的圈中旋轉。”

    河水在遠處的咆哮與被關在大壩里的低聲的沉吼,讓我彷佛聽見1954年的印度巴克拉大壩建成時,印度第一任總理尼赫魯激動地贊嘆聲:“這是多么壯觀、多么宏偉的工程啊!只有那些具有信念和勇氣的人民才能承擔如此的工程!它已經(jīng)成為國家意志的象征,象征著這個國家正在邁向力量、決斷和勇氣的時代!”這種贊嘆,何嘗不合適出現(xiàn)在黃河上游的第一座大壩龍羊峽大壩甚至其他大壩呢?然而,人類的這種壯觀與宏偉之舉,到底能堅持多久呢?人類信念與勇氣承擔的國家象征,能堅持多久呢?那些被關在大壩里的水,能知道答案嗎?

    隔著33年的時光,我似乎看見1975年冬天的龍羊峽,羅西北帶領勘測設計院的幾十名工作人員,一人一個簡單的行李鋪蓋,在冰天雪地中迎著凜冽寒風,在零下20多度的嚴寒中來到海拔2600多米的茶納山下。閱讀找到的一本《共和縣志》,我了解到那時的龍羊峽,除了夏天偶爾流牧至此的藏民外,沒有定居人口,空氣中的含氧量只有70%。在這里流傳著“三個一樣”:吃不吃一樣(缺氧導致人缺乏胃動力,吃不吃飯都感到肚子脹乎乎的);睡不睡一樣(缺氧導致睡眠質量很差,睡覺和醒來一樣迷迷糊糊、頭昏腦脹);干活不干活一樣(指人由于缺氧,在這里空手走在平地上就像負載幾十斤東西一樣)。羅西北的到來,身負著完成中國自主設計、自主制造、自主施工的第一座水電站建設的使命。邊勘測、邊設計、邊施工的“三邊”工作,使羅西北在剛挖出地勘洞時就趕到現(xiàn)場查勘地質情況,在開會、看現(xiàn)場、計算設計的重復中和時間賽跑,被山谷夾攏著的龍羊峽,就是他的人生跑道。當時設計過程中遇到的18個重點問題,有14個是羅西北提出解決方案或組織解決的,時任國際大壩主席謬勒站在施工的龍羊峽水電站現(xiàn)場上感慨地說:“中國人正在進行一項挑戰(zhàn)性工程!”

    羅西北主持完成有著“萬里黃河第一壩”之稱的龍羊峽水電站,它成了178米高的攔河巨獸,肚子里裝著247億立方米的水,嘴里吞吐著32萬千瓦的發(fā)電機組,這使它成為當時中國最高的攔河大壩、中國最大的庫容水利工程和單機容量最大的中國大壩,當時國內(nèi)乃至亞洲建造難度最大的大壩。相信,羅西北和那些建設者們,如果得知后來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親臨龍羊峽視察時,深情地揮筆寫下“向根治黃河,造福中華民族的同志們致敬”的敬辭,一定也是心安了。

    源頭的雪山像一頭有著很多乳頭的母獸,年年向外滲出大量的雪水,諸多細流不斷匯集后奔流而下,讓任何大壩只能短暫挽留大河的腳步,卻不能永久扣留它的身影。駐足停留,讓峽谷變成了河流的客棧,60層樓房高的龍羊峽水電站大壩,是黃河急匆匆奔流至此的第一座大客棧,歇息好了的河流,沖出大壩后會繼續(xù)它的腳步,奔赴人類給它建造的下一處驛站。

    1975年冬天,羅西北一行是逆著黃河前往龍羊峽的,從蘭州到龍羊峽,沿途的黃河峽谷一一裝進了他的頭腦。給黃河修建了“第一座客棧”后,羅西北將“第二座客棧”選址在李家峽。他從勘測院抽調(diào)了30多名技術人員,徒步行進在龍羊峽到李家峽的河段。46年過去了,寫作本書時,他那時說的話如云似霧般漂浮至我的筆下:“這次查勘的重點是大的梯級電站如何布局,龍羊峽水電站之后開工哪個電站?如何布置勘測設計力量,局、院領導聽著你們的意見。”那些勘測人員帶著他的叮囑,順著黃河的水流而下。

    艱苦的交通條件,讓我們在時隔46年后依然很難徒步復原勘測人員當初的線路。今天,我們前往李家峽,還得從青海省西寧市出發(fā),踏上蘭西高速后一路向東,路過平安縣以后會看見指往阿岱方向的指示牌,沿著這條指示牌方向,踏上向南的平(安)阿(岱)高速,到這條高速的盡頭,再沿著指向尖扎縣方向的指示牌指向,向南繼續(xù)行駛36公里,就到李家峽了。

    通往李家峽的路上,山色逐漸變成了紅色的丹霞地貌。我?guī)状味际乔锾烊サ模{天、白云、紅山、金黃的莊稼構成了一副立體的油畫。連綿的丹霞地貌跨越了青海省的尖扎縣、化隆縣、循化縣以及甘肅的積石山縣,構成了黃河流域最大的丹霞地貌區(qū),黃河至此變成了即將出閣的新娘,丹霞是她頭頂?shù)纳w頭,迎娶黃河的新郎是誰?

    1977年8月初的一天,水電四局黨委召開常委擴大會議,專門聽取了羅西北派出的查勘組的匯報,會上對李家峽能否開發(fā)興建大壩展開了激烈的爭論。這時,羅西北的聲音響起:“黃河上游最精華的龍李段,布置龍羊峽、拉西瓦、李家峽三座大電站。”1個月后,水電部和青海省政府收到了羅西北簽署的《黃河干流龍羊峽至李家峽河段查勘報告》,至此,拉西瓦,這個黃河萬里路徑中根本不起眼、罕為外界知道的峽谷,也走進了中國現(xiàn)代大壩建設的名錄中。

    拉西瓦峽谷距離龍羊峽只有32.8公里,羅西北當年指出:“龍羊峽有水庫,拉西瓦有水頭,我看可以把他們看成一個統(tǒng)一的系統(tǒng),一個庫容、一個統(tǒng)一的電網(wǎng)調(diào)度,經(jīng)濟優(yōu)勢很大。”拉西瓦峽谷就此也迎來了現(xiàn)代意義上第一支勘測設計人員。2006年4月,拉西瓦作為黃河上游河段梯級開發(fā)的第二座梯級水電站正式開工建設,6臺70千瓦混流式水輪發(fā)電機組、裝機容量420千瓦的“裝備”,使拉西瓦水電站成為黃河上游規(guī)模最大的水電站,也是中國“西電東送”的骨干電源點和750輸電網(wǎng)架的重要支撐點,拉西瓦大壩,這個黃河怪獸的身高是250米,這個黃河上的大壩高度,再次書寫了青海境內(nèi)大壩出大河的壯觀景象,具體點說,龍羊峽大壩有60層樓房高,拉西瓦大壩則有83層樓房高。

    龍羊峽和李家峽大壩的修建,讓羅西北萌生了以此為母體構建黃河上游水電開發(fā)有限公司的想法,黃河之水,在青海境內(nèi)有了新的功能。從1986年提出這一構想后,他一直為這些能發(fā)電的峽谷呼吁著,到1999年10月,黃河上游水電開發(fā)有限公司在西安掛牌成立,黃河上游的鹽鍋峽、八盤峽、青銅峽也相繼納入了這個公司,黃河水似一根線,串起了上游的大峽谷,形成了一條黃金峽谷帶。

    黃河,一直被國人視為母親河,是指她孕育了兩岸的動植物尤其是糧食作物,水電站的修建,則讓黃河真正變成了黃金之河。

    進入茶納山麓的黃河,猶如一個參加障礙賽的運動員,一個峽谷就是一道障礙,考驗著黃河的耐力和能量,黃河流出拉西瓦峽后不久,就進入坎布拉大峽谷,大自然在這里以黃河為核心速寫出了一幅紅、綠、黃交織的立體畫面。黃色兩岸,丹霞地貌給人一種山巒被燃燒起來的視覺,黃河水在18座丹霞山峰和1.5萬公頃的森林公園間蜿蜒而行,深山厚水間,黃色之水穿越紅色山巒和綠色林草中,也成就了一處處修行善地,大批藏傳佛教的高僧來到這里,一代代僧侶的努力和民眾虔誠的信仰,使這里成為藏傳佛教后弘期的復興地,峽谷四周也成為青海唯一的僧、密、尼同時存在的宗教法地。黃河在這里證明了:人們追求的天堂,其實就是人間,但人間未必或者絕對不是天堂!

    從坎布拉大峽谷到黃河出青海的上百公里路段中,丹霞地貌一像黃河這位出閣新娘的蓋頭,風吹不走,雨刮不掉,伴隨著黃河向東而行,沿途的奇峰、洞穴、峭壁、寺院及山下的人工綠洲、村莊,讓黃河不再像是河源地帶那樣呈現(xiàn)出一個蹣跚而行的青澀童子,而是奔跑出了一個熱情少女的模樣。

    夏秋季節(jié),穿越在坎布拉峽谷,兩岸的山體在深淺不一的綠色植被和黃色的農(nóng)田里,頑強地透著那份大自然賦予的褐紅色,這份紅色的逼仄之下,黃河之水呈現(xiàn)出了大氣而收斂的曲線,湍急而厚重地穿過坎布拉的視線,高原上的陽光灑在水面上,碎金細銀般的耀目著。

    黃河在青海的賽道上繼續(xù)著自己的障礙賽,流經(jīng)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縣和化隆回族自治縣交界地帶,迎來了公伯峽,峽谷的地理優(yōu)勢也讓這里迎來了黃河上游第四個大型梯級水電站,這是羅西北倡導成立黃河上游水電開發(fā)有限公司后,該公司實行滾動開發(fā)建設的第一座水電站,它創(chuàng)造中國水電建設上造價最低、工期最短的樣板工程,也創(chuàng)造了兩年筑造一座百米高壩的世界水電建設上的新紀錄。。

    如果說坎布拉峽谷兩岸的丹霞地貌像是上天抹給黃河兩個嘴唇的濃艷口紅,到了積石峽,雖然丹霞地貌依然延續(xù)在兩岸巍峨的高山上,但這道口紅就像是隔了夜一般淡了許多,有的地方仿佛一段行書圓潤自如,有的則如刀刻般完成的版畫,有的山形陡峭入水,有的山脈綿延展伸,讓25公里長的積石峽像一個高明的魔術師,你根本就想到下一秒從他的手里會變出什么驚奇來,讓到這里的人時時保持著好奇和期待。最為驚奇的一段最窄處只有4到5米。枯水季節(jié),狐貍也能從這里的水面跳過去,當?shù)厝朔Q這里為“野狐跳”。 黃河在此亮起了一個讓人精絕的一個手筆:一個在建的水利樞紐,像一個手持菜刀的村婦,朝蜿蜒而來、浩浩蕩蕩如一條綿長而遼遠的面條般的黃河切去,讓我看到黃河似乎來不及發(fā)出“嗖”的一聲,便急急忙忙地鉆進了兩個雙人床那么大的隧洞,又仿佛西方貴婦盛行束腰年代里的一把精美的腰帶,使黃河在此急速瘦身,將整個身子喂進了那個隧洞里去了。

    因為這里積石如云聳立,一道細細的峽谷不僅將黃河變得身瘦骨硬,也有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軍事位勢,引得歷代王朝的決策者下令在這里筑關駐軍,積石峽成就了“積石鎖鑰”的積石關,尤其是明,清兩代,這里成了河州衛(wèi)所轄的二十四關中的第一關

    出了積石峽,黃河迎來了在青海跑道上障礙賽的最后一個峽谷:寺溝峽,黃河在這里向青海做著最后的回望,形成的八道灣似乎是對青海依依不舍的八次回身擁抱,一次貼得比一次緊,一次抱得比一次濃烈。如果說黃河流過青海高地,和水流兩邊的群山“合謀”出的一個個峽谷,是鑲嵌在黃河上游的一本峽谷之書中的精彩章節(jié),寺溝峽就是這本書中的封底,她和龍羊峽首尾相望,構成這本書的前言和后記。

    大壩是大河的客棧,峽谷是大河的跑道,谷地則是大河的牧場。黃河奔出寺溝峽后,進入大河家谷地。大河家,既是青海和甘肅共享的一個古渡的名稱,也是一片兩個省共有的一片河谷地的統(tǒng)稱,既是古代從甘肅進入青藏的門戶,也是甘肅境內(nèi)的一個臨河古鎮(zhèn)。一塊稍稍平緩的坡地上,百十戶人家緊緊地聚在一起,一條街穿過古鎮(zhèn)通到黃河邊,古街連的不僅是小鎮(zhèn)和黃河,更是連接著古往今來。大河家,不僅是連接甘、青之間的渡口,更是青藏高原和黃土高原上的紐帶,以前,陜、甘、青、藏的行旅客商,都要搭乘牽纜木船過河。如今,車輛僅僅用幾分鐘就能從大橋上跨越過去,橋梁讓大河對岸的人對此岸的人與事失去了神秘感和距離感。站在河上新建的那座橋上,我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從遠處來的黃河,出現(xiàn)半河清澈半河褐紅的景象,流到橋前,竟然完全變成了黃色。從源頭一路而來,黃河從清澈、淡黃到半河清半河灰黃,再到一河渾黃,黃河更像是一個富家小姐,到特定的河段就換上了特定的盛裝,這種變化里透著沿河地貌的變化和生態(tài)變化。

    且慢,別以為黃河流出大河家,就算是和青海分手了,它仍以西靠青海,東濱甘肅的“界河”角色,以谷地的地貌,和青海開始最后的纏綿。

    山脈和河流的相遇時,前者稍微謙遜地往后退一下,讓河流舒緩一下腳步,節(jié)奏慢了起來,河床寬了起來,便造就出了谷地。黃河即將離開青藏高原,奔向黃土高原懷抱時,在青海東部的眾多山脈間的穿行、沖刷、沖擊、擴散;兩邊的群山像是后退幾步后列隊的士兵,向黃河禮敬般,給奔騰的黃河騰出越來越寬敞的地方,在800多里長的河道兩岸,這些相比而言顯得寬敞的濱河之地,斷斷續(xù)續(xù)地如一部電影中凝固的幾個精彩鏡頭,形成了幾個黃河谷地,它們常常以周圍所在地方的名字后綴谷地名稱。第一個精彩的鏡頭因為臨近貴德縣城,黃河改變了離開瑪多縣附近后一直急速奔走的狀態(tài),水流得慢了、寬了,水色自然就清澈了,出現(xiàn)了“天下黃河貴德清”的景觀。在恐龍生活的溫暖潮濕的侏羅紀,這里的大部分土地逐漸發(fā)育成紅色,上億年的歲月滄桑,紅色的底層被埋在了地下。但是風和流水如盜墓者一般,又讓它重新露出來。風像剝蛋殼一樣,剝離了盆地上面的地層,而流水長久的侵蝕沖刷,最終讓大量的紅色山峰重見天日,數(shù)十里奇形怪狀的火紅山峰重重疊疊在湛藍的天空下,像是仰臥的濱河地帶向藍天白云呶去的紅色嘴唇。在一些迎風的巖壁上,還可以清晰地見到一些圓潤的小洞穴、凹坑,這就是高原上的風裹著沙粒或塵粒,不斷撞擊磨蝕裸露的巖石表面,形成一個個風蝕龕,小的直徑不到幾厘米,大的卻可以達到兩米左右。

    谷地更合適人類以自身的行動干預河流,千百年來,這里形成了萬畝梨花裝扮春天的盛景,有被俄國探險家科茲洛夫譽為“能治病的泉水”帶來的溫泉旅游效應,有來往穿梭的商旅和探險家,有唐蕃古道帶來的傳奇故事,有羊皮筏子向下游放飛的夢想。

    如果說這些谷地群是一顆顆珍珠,河水便是將這些明珠串聯(lián)起來的銀絲,從西到東,依次形成了貴德谷地、尖扎谷地、循化谷地和官亭谷地,這些谷地,是游牧民的冬天牧場,也是農(nóng)耕文化進入青藏高原上后依賴黃河扎根的見證。和中國的著名谷地比起來,這些谷地顯得小而沒名氣,它們在大山峽谷的擁簇中,帶著幾分與世隔絕的韻味,猶如養(yǎng)在深閨中的絕色女子。山河交錯的地貌增添了她們的美姿,黃河水的浸潤帶來溫潤的氣質和豐饒的物產(chǎn)。

    和貴德谷地因貴德縣得名一樣,尖扎谷地以尖扎縣而得名。黃河至此已經(jīng)變黃了,從空中看下去,多像一位深情的少女張開兩片紅唇噙含一線金黃,嘴角流出的豈不是蜂蜜般的色澤與光彩?谷地就坐落在高天之蘭、高云之白、黃河之黃和丹霞之紅相間的四元色彩包圍中。目前,從西寧去往尖扎的大路只有一條,這條大路在山中蜿蜒向前,彷佛要將走進者帶到一個魔幻般的丹山碧水中,只有進到這片谷地,才能領略到坎布拉的丹霞風情,才能聽得見古老的南宗寺和現(xiàn)代的李家峽水庫之間的對話,那是黃河作為主持人精心布局的一場巧妙安排。

    在幾個谷地的穿越過程中,我最喜歡被美譽為“青藏高原上的西雙版納”的循化谷地。白駱駝馱來的穆斯林風情、中國最大的濱河丹霞地貌之壯觀、高居云端的孟達天池之寧靜,在這里書寫了黃河在此的獨有篇章。

    官廳谷地是其中最為平淡的一處,它像是伸出一只長長的手,從遠處牽來黃河上游最大的河湟谷地,讓黃河在這里扮演了兩種角色,一是向青藏高原做著難舍的、最終的分別,二是向黃土高原做著投身其中的準備。黃河在這里展示了一句詩意:所謂結束就是開始,所謂開始未必就是結束。黃河在這里已經(jīng)因一河寬闊的黃色擠滿身體而名副其實了,兩岸的莊稼地在不同季節(jié)里呈現(xiàn)給黃河不同的色彩,而黃河水也以自己的無私澆灌出這些莊稼,更為驚奇的是,在兩岸的坡地上,油菜花盛開季節(jié),一方方的油菜花就像一個個團隊表演出的集體舞蹈,那是油菜花在一個季節(jié)的金黃,給四季渾黃的大河送去的一場觀演。

    走出官廳谷地,在青海省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甘肅省積石山保安族東鄉(xiāng)族撒拉族自治縣和永靖縣三縣交界處的山莊嶺和黨家坪之間的開闊地上,黃河才算是作別青海。站在民和縣的山莊嶺上,看著黃河向東流去,不遠處,甘肅境內(nèi)的劉家峽是它進入甘肅的第一座驛站。看著那一河大水奔流而遠,仿佛一個參賽的長跑運動員聽到發(fā)令槍后,蹭的一下,飛身而起,向著漫漫長路起跑,我仿佛聽見上帝站在這里大聲喊道:起跑吧,黃河!

    我輕輕回轉身,我陪著少年般的黃河,走完了青海境內(nèi)。從河源處細如蜂眼地娩生自雪峰,至出官廳谷地時以一河澎湃之狀告別青海,這大河長卷中的童年時光,被我仔細丈量后抄寫在大地上,像一位無可替代的喇嘛將真理抄寫在經(jīng)書里,更像一位虔敬的畫師,將佛的足跡,描繪并珍藏在唐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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