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懸疑迷霧包裹的科幻之花 ——評科幻電影《緝魂》
一幕“雷雨”式的豪門恩怨慘劇,一個重病檢察官的最后一案,看似是包裹在邪魅鬼祟之下人倫驚變,卻在不經意間變成了一個“我殺死我自己”的科技寓言。這就是根據當代科幻作家江波的小說《移魂有術》改編而成的電影《緝魂》所講述的故事。
與《流浪地球》《瘋狂的外星人》的原作者劉慈欣一樣,電影《緝魂》的小說原作者江波也被認為是中國科幻文學界“硬科幻”作家的代表,但《移魂有術》恰恰是江波作品中少有的非硬核作品,據此改編的《緝魂》也給中國電影業界帶來了一個“弱特效”、強劇情的低成本科幻電影的模式范本。
科幻電影的類型核是“基于科技造物的視效奇觀”,而絕大部分科幻大片為了實現這種視覺奇觀,都必須依賴強大的視覺特效加持。但是,如果這樣機械的理解“視效奇觀”,那顯然對電影的理解就太過膚淺了。如果說《移魂有術》的類型核是“通過改變DNA實現記憶移植”,那么到了《緝魂》中,這就變成了讓整部影片的敘事邏輯成立的一個必要條件。因此,也有很多人認為,《緝魂》是穿著科幻外衣的懸疑片。但筆者更愿意稱之為懸疑科幻片,其中關鍵就在于本片的視效奇觀不是靠電影特技手段進行物理化的“硬”添加,而是靠反復的劇情打磨和人物弧光的構建進行心理化的“軟”編制來實現的。
準確地說,《緝魂》的類型核是倫理,這是普通電影觀眾都很容易理解的主題。影片的第一重懸疑是圍繞著家庭展開的,王世聰是王氏集團的主席、身價不菲,卻也是豪門恩怨的風暴眼。因其婚后“出軌”,令妻子唐素貞精神失常,唐素貞不得不從“邪教”中尋求精神慰藉,最終自殺身亡,臨死前對丈夫發出了惡毒的詛咒,王世聰自己也在妻子自殺后不久患上了絕癥。王與唐的獨生子王天佑本來是人人艷羨的“富二代”,但因自幼生活在扭曲的家庭關系中,養成了偏執的性格,在邪教信仰和麻醉品的刺激下,為了替母親報仇而做出弒父的行為。表面上看,王家就是綱常敗壞“自作孽”的典型。而檢察官梁文超本來正值壯年,卻不幸罹患癌癥,妻子阿爆身懷六甲,但丈夫卻可能見不到孩子出生,這無疑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人倫悲劇——“天妒英才”。
當這兩個悲劇主角在影片中第一次見面時,已經陰陽兩隔。此時的梁文超自知已經時日無多,為了能給妻兒多留一點“存項”,依然拖著病體,回到檢察官的工作崗位,指揮對王世聰案的刑事調查。當梁文超撥開案件的第一重迷霧時,這就是一個再單純不過的豪門人倫兇殺案,而片中“鬼上身”等元素讓人們頗有一種廉價懸疑片的即視感。但隨著調查的深入,劇情開始翻轉,原本看似處于案情核心之外的王世聰現任妻子張燕,以及王世聰的好友兼公司技術總監萬博士,身上的嫌疑卻越來越大。尤其是當身為刑警的梁妻阿爆在得知萬博士與張燕之間似乎有著不可告人的關系,以及萬博士正在研究一種用RNA作為載體的癌癥治療技術后,做出了一個違背她職業倫理和操守的選擇——用自己手中掌握的能夠指證張燕才是真兇的證據,去換取萬博士及王氏集團的實驗團隊為她的丈夫進行免費的RNA治療。但當梁文超得知真相后,也陷入了兩難的困境。身為檢察官,他理應揭發妻子、指證真兇,但妻子之所以鋌而走險,是想延續他的生命,盡管這種療法無法讓他痊愈,而由疾病帶來的機體功能失調也讓他痛苦不堪。同時,他又非常清楚自己活著本身就是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最大的精神慰藉。更何況,如果他與妻子的情況對調,說不定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由此,梁文超掉進了職業倫理與親情倫理的矛盾陷阱之中。
幫助梁文超從陷阱中脫出的是整個案件的又一次翻轉。梁文超在之前的調查中發現,所謂“用RNA治療腦組織腫瘤”的技術,還有一層隱秘的應用方式,就是把一個人的記憶轉移到另一個頭腦之中,從而實現記憶移植。這就讓在上一次翻轉中形成的“生意伙伴與二婚妻子暗通款曲,上位者謀害親夫,嫁禍繼子”的案件敘事出現了漏洞。突破點是出身孤兒院的王世聰第二任妻子張燕,自從搬入王家大宅后的行為舉止突變。最終,隨著萬博士向梁文超坦白,才讓包裹在最內層的真相展現在世人面前。因為忌憚世俗的眼光,王世聰選擇了與萬博士所在研究所的女研究員唐素貞組成形式婚姻,一方面,唐素貞因疑心丈夫出軌而時常對萬博士傾訴,逐漸產生了情感依賴;另一方面,萬博士與王世聰仍然保持著特殊的感情關系,這讓他們陷入了極其詭異的三角關系中。最終,唐在得知真相以后精神徹底崩潰,并選擇自殺。此后,王世聰身患絕癥,為了能讓自己繼續存活在世上,他選擇了讓身為孤兒的張燕做自己的還魂之“尸”。而之所以要選擇一個女身,是因為王竟然還不滿足于侵奪張燕的軀殼,竟然想讓張燕懷上自己的孩子,再讓孩子成為自己移魂的又一個載體,從而獲得永生。然而,王世聰忽略了一點,盡管張燕的身體承載了王世聰的全部記憶,但當王世聰和以張燕面目示人的“王世聰”同時存在后,兩人便成了兩個獨立存在的生命個體,縱然記憶可以復制,但王世聰是無法把自己的生命體驗與他人共享的。當王世聰真正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終結他性命的降魔杵已經重重地砸在了他脆弱的身軀之上。到此,觀眾們也終于得知,身為科學家的萬博士為了感情,突破自己作為科學家的科學倫理底線。而王世聰要挑戰的是曾經被認為是顛撲不破的“生命倫理”。
此時,片中的所有重要人物都成為了身負罪孽之人。而作為涉案類商業電影的一般原則是,片中角色無論正邪,只要犯罪就必須受到懲處。但如果生硬地把所有人的罪行公之于世,讓各個角色去領受應有的罰則,觀眾在情感上未必會完全接受。電影通過自身的敘事邏輯建立了屬于自己的“空間”,處于電影空間之內的人物有自身的認知方式和行為邏輯,是不能像電影之外的觀眾那樣,打開上帝視角的。作為電影創作者來說,必須在保守秘密的同時,讓所有人的罪責受到相應的懲罰。《緝魂》構建了一個比較理想的敘事通道,成功地把所有故事線和情感線全部回收。在得知張燕本人的記憶資料已經被王世聰銷毀后,梁文超和萬博士相互配合,制服了以張燕面目示人的“王世聰”,然后通過技術手段洗掉了王世聰的記憶,然后將梁文超的記憶植入到了張燕的腦內。隨后,坐在輪椅上的梁文超向自己的上司自首,表面上是頂替妻子攬下了妨礙司法公正的罪責,實際上也是為自己的“奪舍行為”負責。而以張燕面目示人的“梁文超”,也向警方自首,主動承擔下了殺害王世聰的罪責,影片最后以“梁文超”和妻子阿爆在獄中團圓告終。
無論是片方在宣傳過程中,還是影評人在評價本片的過程中,都更愿意將《緝魂》定位為有科幻元素的懸疑推理片。但如果我們抽取影片中“記憶移植”這個科幻設定,那么全片的敘事邏輯必然會隨之崩潰。因此,《緝魂》毫無疑問是一部貨真價實的科幻片。盡管其中也有一些貌似怪力亂神的情節內容和種種展現未來高科技的機關布景,但在底層邏輯上依然是中華傳統文化中儒家的“綱常倫理”和道家的“道法自然”。如果影片中的角色都能堅守自己的倫理底線,所有的悲劇其實都是可以避免的,而無論科學技術發展到什么程度,想要突破自然規律、逆天改命,甚至借尸還魂,最終也不過是南柯一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