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2021年第6期|陸春祥:老學庵記(節選)
陸春祥,筆名陸布衣等,一級作家,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浙江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浙江省散文學會會長,浙江傳媒學院客座教授等。已出散文隨筆集《病了的字母》《字字錦》《樂腔》《筆記的筆記》《連山》《而已》《袖中錦》《九萬里風》等三十余種。主編浙江散文年度精選、風起江南散文系列等二十多部。作品曾入選幾十種選刊,曾獲魯迅文學獎、北京文學獎、上海市優秀文學作品獎、浙江省優秀文學作品獎、中國報紙副刊作品金獎、報人散文獎等獎項。
老學庵記
□ 陸春祥
“老學庵”這個書齋名,注定要為陸游添色。
紹熙二年(公元1191)六月九日,炎熱的午后,外甥桑澤卿頂著烈日跑進三山別業,他拿來一塊磚硯給舅舅看,此硯雖是他偶爾所得,但寶貝不得了。陸游剛剛午睡醒來,輕揉雙眼,看了幾眼,眼睛也一亮:確實不錯,是件好物。隨后,他為這方硯寫了幾句銘,末尾自署“老學庵書”。此時,他已經擁有并使用這個著名的書齋了。
四年后,慶元元年冬,雖萬物蕭條肅殺,但七十歲的陸游并不感覺老之已至,他又特地重提齋名,并寫詩為記:
窮冬短景苦匆忙,老學庵中日自長。
名譽不如心自肯,文辭終與道相妨。
吾心本自同天地,俗學何知溺秕糠?
已與兒曹相約定,勿為無益費年光。
(《劍南詩稿》卷三十三《老學庵》)
詩人在詩題下有自注:“予取師曠‘老而學,如秉燭夜行’之語名庵。”年少時能有時間學習固然好,但也有不少人年少時根本沒有條件學習,與年老一并到來的是,學習時間的寬裕,故人要是想學習,不用找借口,老來學習,猶如秉燭夜行。老學庵中日自長,活到老學到老,對陸游來說,“老學庵”只是更加表明學習的心志,這是一個讀書修心的好地方。
或許,他太看重這個書齋名了,陸游特地給老朋友朱熹去信,請他替“老學庵”作銘,朱熹礙于面子答應了,但始終沒寫,大約在慶元三年(公元1197)底以后,朱熹在《答鞏仲至》第四封信上這樣說:“向已許為放翁作老齋銘,后亦不復敢著語”(朱熹《朱文公集》卷六十四)。朱熹為什么不肯寫?因為這個時候,陸游替韓侂胄寫了《南園記》,朱熹對他有了另外的看法。這種看法,甚至影響了宋史的寫作,陸游晚年那所謂的污點,就是受了朱熹的影響。
老學庵的北邊,有一口井,此井六月寒如冰,陸游喜歡得緊:
老學庵北井,六月寒如冰,大旱不涸雨不增,凜如人以常德稱。
日濟千人不驕矜,置而不汲渠自澄。
轆轤三丈青絲繩,對之已足涼肺膺。
使我終日臥曲肱,顧謂此井真良朋。
蕩除炎歊卻塵垢,宜有鬼神來護守。
嗚呼!涇水一石泥數斗,正使逢時亦何有!
(《劍南詩稿》卷三十九《老學庵井》)
不知道此井是不是在陸游的三山別業內,但它日供千人飲用,陸游將此井比喻成一個德高望重的人,幫助了太多的人,但從不將功德掛在嘴上,依然默默無聞地做事。這井是陸游的好朋友,讓他充分感受到夏日里的清涼,看著夏日里來來往往汲水的鄉親,他必須為此井寫一首贊歌——你替我們去除塵垢,蕩卻炎夏,我們一定要保護好你!與那涇水相比,老學庵北井呀,你真是太偉大了!
除了清涼的井,他還必須再為“老學庵”做點什么。
嘉泰二年(公元1202)夏,山陰一直干旱,陸游又在老學庵北邊筑了一座假山,不想,小小的假山剛筑成,就連續下雨,這雨足足下了一個月,陸游高興啊,因為有雨,干旱不再,陽光不烈,草木蔥蘢,鳥雀歡聚,河溪水滿,龜魚出沒,糧食豐收(詳見《劍南詩稿》卷五十一《老學庵北作假山既成即雨彌月不止》)。
這些,都只是老學庵的外部環境,而陸游的目的,老學庵是用來讀書寫作和自省的,坐擁此庵,天地間只剩下他自己,他告誡自己,要勤于修身,不要惰偷,直到生命的結束(卷五十《老學庵自規》)。自然,寫作之余,他也要在此品佳茗、讀道書,甚至望著窗外的天空發呆。
殘香縷縷,伴著幽獨,陸游寂然凝慮,思接千載,忽然悄焉動容,視通萬里,那些閱讀積累的精華、曾經的往事,皆一個個跳將出來,看似皆為散碎之軼聞趣事,實則帶有強烈的陸氏印記,萬千滋味,映照人心,他的才學和見識,生生然躍然紙上。
陸游《老學庵筆記》,我選出三十條細讀之,邊讀邊思,與讀者諸君共饗。
秦檜歸來
秦檜在山東,想逃回南宋,船都已經準備好了,但又怕被人知道后告發,一時決定不下來。正好碰到與他關系較好的某金人,遂將計劃都告訴了那人。那人答:“你為什么不告訴監軍呢?”秦檜說不敢。那人說:“沒事的,我國一向重承諾,既然答應你的事,一定會為你辦好,但你如果不辭而別,一旦發現,即便想不追究你,都很難。”秦檜覺得那人說得對,于是告訴了監軍。
監軍原來是個遼國人,他也是被金國俘虜過來的,他問秦檜:“秦中丞真想回南宋嗎?我們遼國人也有逃回本國的,但大多被懷疑,你回南宋,他們懷疑你不忠怎么辦?你如果真想走,就管自己走吧,不要考慮我。”秦檜拱手感謝:“您如果答應我,不用管我回去后是禍還是福。”監軍于是答應放回秦檜。
秦檜起初也是抗金的,金人攻占開封,欲立張邦昌為帝,秦檜上書另立宋朝宗室為帝,反對張邦昌的偽楚政權,遂被金人抓走,開始過起了苦日子。一年后,他因幫助宋徽宗潤色乞和書而大受金將完顏宗翰的賞識,并將其推薦給了金太宗,金太宗又將其賞賜給了他的弟弟金國大將完顏昌(撻賴),秦檜于是成了完顏昌的得力助手,私交甚好。完顏昌南下侵宋,秦檜擔任參謀軍事和隨軍轉運使。
秦檜歸來,說法多種多樣,除陸游上述說法外,還有以下幾種:
秦檜隨完顏昌大軍南下,他與船上艄公孫靜關系搞得不錯,于是和孫靜秘密約定,船到淮河岸邊,乘亂之機,以去淮陽軍海洲催錢糧為名,與他的妻子王氏、小奴硯童與婢興兒、御史街司翁順、親信高益恭坐船逃跑。
秦檜自述,他跟隨金軍,在進攻楚州(今江蘇淮安)時,將監督他的人殺死,搶了一只船逃回,行至漣水境內,被漣水軍將領丁禩手下軍士抓獲,后秦檜自證身份,才被丁派人護送到京城。
金人怕宋朝再度興盛,從內部破壞南宋抗金戰爭,故意將秦檜作為內奸放回。
眾多說法,歸納起來,其實只有兩個:秦檜自己逃回,被金人作為內奸放回。
秦檜回來后,自然要起大波瀾,當時朝廷只有范宗尹、李回與秦檜關系不錯,他們極力為秦開辯,向高宗力薦其忠。拿不定主意的趙構召見秦檜,秦檜給出的大政方針是:“如欲天下無事,須是南自南,北自北。”言外之意很明白,金宋兩國,各歸各,金國的實力擺在那兒,我們不要想著去收復故土統一南北。
陸游深受秦檜之苦之害,他在老學庵里寫秦檜的章節多達十八條,此時,秦已經死去四十年了,但陸游很理智,他并沒有滿腔憤怒寫秦檜歸來,而是客觀描述,秦檜與金國監軍的一場對話,讀者可以悟出自己的觀點,他們如此默契,難道就沒有事先達成某種意向嗎?
秦檜晚年,專權尤重,陸游有形象描繪:
有一段時間,秦檜身體欠佳,告病沒有上朝。另一執政大臣獨自在朝堂上應對皇帝,但他什么話都不敢說,只是在皇帝面前一味吹捧秦檜。秦檜病愈后又上朝了,他碰到那個大臣,突然發問:“聽說你昨天在皇上面前說了很久啊?”彼大臣非常害怕:“我沒說什么啊,我只是說太師您如何如何功勞大,說完就退朝了。”秦檜笑笑說:“太感謝你了。”原來,官員在朝堂上說什么,他的親信都會向秦檜報告的,而秦的親信,布滿整個朝廷。難怪,那大臣剛回到家里,內閣彈劾他的副本已經送到秦的家中了。
上面簡單的情節與簡短的對話,都極具戲劇性,至少有三個栩栩如生的畫面可以還原:
一個是外表悠閑、內心焦躁的秦大人,人雖在家里養病,心卻惦記朝廷的大堂,那是他的權力場,沒有權力,一切皆空;另一個是唯唯諾諾的大臣,皇帝問他,什么事都不敢決定,顧左右而言他,眼前老是出現秦檜的身影;再一個是宋高宗,皇帝意志嚴重消退,有秦檜幫他撐著,能不管就不管,這不,秦檜生了幾天病,他就六神無主。
專權者也有軟肋,那就是特別害怕失去權勢。因此,他們會千方百計培養親信,維護自己的獨權。
秦的狠毒如此。宋高宗軟弱如此。
“一副”儺面具
政和年間,下桂府(今廣西桂林)進貢朝廷的儺面具,運送到達,檢點入庫,說是“一副”,眾人都很驚訝,這么少,只有一副?到倉庫一看,大家吃驚得不得了,琳瑯滿目,八百個呢,老的少的漂亮的丑陋的,各式各樣,沒有一個重復。
至今,桂府從事制作儺面具的,都發了財,他們的手藝,天下其他地方及外夷都不能及。
中國古代面具的制作和使用,據傳起始于黃帝時代。周禮中就有大儺,用面具驅逐疫鬼,為民除害,保護來年太平,還用來祭祀各類神靈。
唐代段安節的筆記《樂府雜錄》有“驅儺”的描述:四個穿著熊皮衣服的人,他們頭上戴著帽子,臉上用大面具罩著,一只手拿著長戈,一只手拿著大盾,一路像青蛙一樣跳躍著上場,嘴里還不斷地發出“儺、儺”的聲音,他們或神情莊嚴,或表情豐富,場面往往熱鬧無比。
而在宋代,除夕這一天,幾乎家家都會制作各式面具,還將面具掛在門框邊驅鬼,小兒也會戴著面具跑來跑去游戲。宮廷也和百姓一樣歡樂,值班的官員和皇家子弟們都會戴著面具,此時,儺面具已經從比較單純的驅鬼、酬神,發展到大眾娛樂了。桂林人制作面具手段高超,一個上佳的面具往往值萬錢。從桂林來的面具,難怪讓人驚嘆,每一個都別具心裁。
至今流傳于川黔陜湘鄂等地的儺戲,幾乎都成了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形式原始,卻依然是人們認識和理解自然的獨特方式。
現今的“副”,作為量詞,基本上只有一個、一雙的意思,一副耳環、一副眼鏡、一副嘴臉,而一副有八百個,實在特別。
陸游寫到此,突然想起,明日就是除夕,兒孫們已經準備買來不少儺面具,哈,只能是多枚,“一副”是買不起的。
小范老子
我在南鄭(今漢中)的時候,聽見西部人喊父親為老子,即便那人只有十七八歲,只要有兒子,都稱老子。這才想起,西夏人所稱大范老子、小范老子的事情,都是尊重其為父輩。建炎初年,宗澤留守東京(今開封)時,招降了百余萬盜者,他們都稱宗澤為宗爺爺,應該也是這一類的比方。
大范老子是指范雍,小范老子指范仲淹。
北宋孔平仲的筆記《談苑》卷三記載,范仲淹做延安帥的時候,修城固寨,每天早晚都在訓練兵士,他要打造的是一支能對付西夏人的鐵軍。西夏人知道后,這樣說:我們不要惦記延州了,現在的小范老子,胸中自有數萬甲兵,我們惹不起,他和大范老子不一樣,不可欺也。
北宋王辟之的筆記《澠水燕談錄》卷二記載,范仲淹以龍圖閣直學士帥邠、延、涇、慶四郡,威德著聞,夷夏聳服,那里的部落首領亦有稱范仲淹為“龍圖老子”,西夏首領李元昊也這樣稱。
現今中國許多地方的方言均有“老子”的稱呼,只不過都轉向貶義的詈語,自以為是的妄自尊大,四川話、杭州話的罵人話中,甚至女性也自稱“老子”,做別人的長輩,不歡而散是小事,還常常會引得雙方拳腳相加。
不過,從陸游的這條筆記來看,至少在宋朝,“老子”還是尊稱。
除那個鼎鼎大名的道家祖宗李耳外,研究一下“老子”的演變發展史,或許是一件有趣的事。
不肯說話的上官道人
青城山的上官道人,九十歲了,他是北方人,他曾在古松頂上結巢居住十余年,平時常吃松花粉。人們去拜訪他,他只是笑一笑,問他事情,他就打著手勢說生病,喉嚨不好,不肯說一句話。
我曾經在青城山的丈人觀見過上官道人,他突然自言自語說:“為國家致太平,與長生不死,都不是常人所能達到的,因此,必須守住國家并確保不亂,保護好身體并確保好好活著,以等待異人出現。而不亂不夭,并不需要異人異術,只要勤奮就可以了。”聽到這些話,我太高興了,想再繼續請教他一下,他又不肯說一句話了。
青城山是有名的道教圣地,陸游在成都的日子里,經常往那邊跑,他與上官道人也多有交往,《劍南詩稿》中有數首寫到這位神奇人物,比如《蜀使歸寄青城上官道人》(卷十九)、《予頃游青城數從上官道翁游暑中忽思其人》(卷七十二)。
結廬古松頂,吃著松花粉,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承天接地,上官自由生活在天地之間,眼界和胸懷都足夠闊大。而陸游家族中,自高祖陸軫起,就信奉道教,陸游從小也深受這種環境的影響,無論信仰還是行動,陸游對道都有著十二分的尊重和向往,而現實越不如意,向往的意念就越會強烈。
不肯說話的上官,給世人營造起了無窮的神秘感,上官不是不會說,而是不想說、不屑說,這樣的社會,有什么好說的!當陸游突然聽到上官關于國家和養生的自言自語時,大喜。陸游喜的是,上官終于肯說話了,而且,他說的幾句話,雖簡短,卻不簡單,頗具哲理。既然達不到那種境界,那么應該以“不亂不夭”為最高目標,而這個目標,常人都可以實現,惟“勤”而已,勤努力、勤勞動、勤思考、勤自省。
九百年過去,上官道人說的勤,依然實用。
陸游在《卷三》中還記錄了一位居住在會稽舜山的老葉道人。老道人年八十七八歲,平生沒生過什么病,不食甜酸苦辣咸五味,冬天一定要修補瓦屋和墻壁,使房子牢固,門窗都裝上簾子,屋里備足薪炭,整天將自己關在屋子里,一直到春天才外出。老葉道人對客人恭敬有禮,他與上官道人一樣,也是不肯多說一句話。快樂不需要語言表達,內心充實也可以的。
陸游抽簽
南昌府的西山,號稱道家十二洞天,那里供奉著許遜真人及十一個弟子,這十二人各有勸誡詩十首留世,后人用來作簽,以占吉兇,極靈驗。射洪白崖山陸使君廟(梁天監年間瀘州刺史陸弼),用杜甫的詩做簽,也靈驗。
我在蜀,淳熙戊戌春被召,臨行前,請僧人朋友則華去求簽,得《遣興》詩曰:“昔者龐德公,未曾入州府。襄陽耆舊間,處士節獨苦。豈無濟時策,終竟畏網罟。林茂鳥有歸,水深魚知聚。舉家隱鹿門,劉表焉得取?”看完簽后,一時感到惶恐得很。回想自己因貧入仕的經歷,這一下就是十二年。
無論古今,抽簽,為的是求一個心理預期。一般說來,寺廟道觀中的簽,上中簽居多數,下簽,特別是下下簽極少,因此,抽到的幾率也是上中居多。花錢圖個心安,普遍真理,誰都適用。
蘇軾也抽簽。《東坡志林》卷三“記真君簽”說,蘇去抽簽,得吳真君的第三簽,也是一首詩:“平生常無患,見善其何樂。執心既堅固,見善勤修學。”說實話,和蘇的生平對照一下,此簽嚴重不準,蘇一生當官三十年,被貶十七次,幾次都差點死掉,能說“常無患”嗎?
杜甫的《遣興》共有五首,陸游這回抽中的是第二首。杜甫的詩意不難懂,主要表達如果不能像孔明一樣救時,則如龐德公一樣高隱。襄陽名士龐德公,隱住在沔水中的魚梁洲上,城中從來不踏進一步,平日里耕作,閑時彈琴、讀書自樂。他難道沒有濟時策?不是,只是擔心那險惡的官場。唉,這是讓我回家如龐德公一樣隱居呢,陸游看著杜詩,想著自己的經歷,長嘆一聲。
這一次抽簽的記憶是如此深刻,陸游在詩文中一再記述,《劍南詩稿》卷三十八《庵中晨起書觸目》之五這樣自注:“予自成都召還,禱射洪白崖陸使君祠,使君以杜詩為簽,予得全家隱鹿門之篇”;《劍南詩稿》卷四十七題目即為《予出蜀日嘗遣僧則華乞簽于射洪陸使君祠使君以老杜詩為簽予得?骉遣興?骍五首中第二首其言教戒甚至退休暇日因用韻賦》。
用詩意表達的各類簽,都暗含著某些勸誡或者哲理,雖時過境遷,抽簽者依然有一種心理負擔,最好的辦法——不抽。
左撇子趙廣
合肥人趙廣,原來是著名畫家李伯時家的書童。每次伯時作畫,趙廣就在邊上陪伴著。時間長了,趙廣也畫得很好,尤其是馬,幾乎畫得和李伯時一樣,一般人看不出來。
建炎動亂,趙廣被金兵抓住,金兵聽說趙廣會畫畫,就要求趙廣畫一幅被搶來的女子的畫,趙推托說不會畫,金兵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趙廣也不肯畫,金兵憤怒異常,一刀將趙的右手拇指砍斷才放了他。
而趙廣,其實是個左撇子,平時畫畫都用左手。動亂結束后,趙廣不畫其他的畫,只畫觀音大師像,若干年后去世。現今市面上,那些士大夫家所藏的所謂李伯時的觀音畫,大多是趙廣畫的。
北宋著名畫家李伯時,和陸游的祖父陸佃有關系,陸游自然關注。李伯時,號龍眠居士,宋神宗熙寧三年進士,因為陸佃的推薦,做了中書門下省的刪定官,做到御史檢法。李伯時好古博學,善丹青,妙冠絕世。蘇軾這樣贊他的畫:“龍眠胸中有千駟,不惟畫肉兼畫骨”(《次韻吳傳正枯木歌》)。胸中有千匹馬,隨時可以跑出不一樣的馬,這一匹馬,不僅有血有肉,還活靈活現,形神兼具。
大畫家的書童,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而這個趙廣,悟性特別高,在李伯時身邊時作畫就幾可亂真,更值得一說的是趙廣的氣節,文弱書生,刀刃威逼,也不屈從。金兵兇狠,剁他手指,趙廣一定痛不欲生,這種血淋的場景,想起來都讓人寒顫。
金兵砍趙廣右手,是常規思維,一般人都使用右手,沒想到趙廣是個例外,某種程度上說,趙廣在遭受痛苦的同時,也得到了上蒼的護佑。
除了陸游的記載,查不到趙廣的其他資料,但趙廣這個左撇子的畫技與氣節,在陸游筆下已經栩栩如生了。
呂宰相的一個巴掌
呂元直做宰相時,管理官員,一向以嚴厲著稱。
有天,某官員行為失當,惹得呂宰相不高興,呂一巴掌打過去,官員臉色極難堪。此官的年紀和職位都比較高,認為自己受了侮辱,就跪著叩頭申訴說:“按照法律,我們這些做下屬的犯了錯,應該送大理寺依法處理,而今我卻像低級工作人員一樣受辱。我自己受辱也就算了,大人您應該考慮下朝廷的面子。”
呂宰相聽到這里,大怒:“你知道你錯在哪里嗎?今天皇上檢查海防,許多領導都穿著草鞋走在泥濘的道路上,而你呢(卻在岸上觀望)?這是什么時候呀,你還要面子?待皇帝回京后,我再給你面子!”
眾官員聽此,皆相顧稱善,都說宰相打得好、罵得好。
呂宰相確實厲害。沒有多少官員敢打下屬巴掌,除非那些暴戾之徒。但呂宰相打得有理有據,也給別的官員一個相當響亮的教訓。
這個挨巴掌的官員,平時一定是官僚主義,做什么事都只動嘴不動手,不肯做表率,當太平官糊涂官。你看,連皇帝都親自下到一線了,那些高級別的官員都不管身份,還保持勤勞的本色,他們都知道,如果江海河流不治理好,很容易出問題的。
深入基層,這應該算最實際的群眾路線了。
朝廷的面子應該體現在具體的工作細節中,而不應在表面上。但關鍵時刻,朝廷不少所謂的面子,就是讓少數官員活生生給弄沒了。
那些陪著皇帝視察的官員,穿著草鞋走在泥濘的路上,高一腳,低一腳,讓人敬佩,要是不裝樣子就太好了。
不過,從另一角度看,那個被打官員挺誠實,平時表現和皇帝來的時候一個樣,要知道,能做到這一點也非常不容易,許多官員往往會急于在皇帝面前表現,將最好的狀態顯現出來,而平時卻懶政怠政,甚至專橫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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