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清人楊裕仁有詩云——

春來桃花水，中有桃花魚。淺白深紅畫不知，是花是魚兩不知。

桃花魚，又稱桃花水母，因形似桃花且與桃花開謝同步而得名。桃花水母是一種對環境質量要求極為苛刻的瀕危水生物種，水質好則繁衍生息，水質差則銷聲匿跡，堪稱水環境的“晴雨表”。

老林說，保護桃花水母，要比保護自己的眼睛還重要。

圍觀記

今年六月，泗張鎮青界水庫重現桃花水母。消息一出，老林便這里介紹，那里解釋，簡直比導游還忙。

入夏的青界水庫游人如織，來參觀的游人絡繹不絕，大家都想一睹桃花水母的芳容。

這稀罕東西哪能說見就見。游人滿腹牢騷，難道這桃花水母比仙女還嬌怪？

老林笑道，還真有這一說。凡人因愛上桃花仙女被點化成山，思君心切的仙女不禁黯然淚下，晶瑩的淚珠滴入河水中，頓時化作體態透明的桃花水母。要不怎么桃花水母的習性里還帶有嬌怪的仙女氣質呢。

游人疑問，難不成這東西還真是仙女變的？

那倒不必。在生物學分類上，桃花水母屬刺細胞門、水螅綱、淡水水母目、笠水母科、桃花水母屬，是原始低等無脊椎生物，僅由上、下胚層和中膠層構成。有文章稱，桃花水母的出現比恐龍還要早，至少可追溯到6.5億年前的寒武紀時期。

游人又疑，那怎樣才能見到桃花水母呢？

桃花水母有水母體、水螅體兩種形態。水母體極不常見，生命周期幾天到十幾天不等，以浮游生物或小蝌蚪、小魚苗為食，大量出現時間在五至十月份，且當年立春至出現前雨水較少，出現地點水質干凈，以清澈見底的淺灘處最多。

說起桃花水母，老林如數家珍。

老林，全名林益民，是山東省泗水縣原水利局水產站站長。1984年7月，從山東省水產學校淡水漁業專業畢業后，一直從事水產研究和保護工作，期間還在青島海洋大學進修了水產養殖專業，是泗水縣水產養殖界的老專家。

不料，老專家也有門外漢的時候。

首現記

這一切還要從2003年說起。

科班出身的老林不管是給魚兒治病，還是殺蟲除害，總能藥到病除，最大程度地給漁民減少損失。老林熱心腸、愛鉆研、有法子，在養殖戶中是公認的，還沒有什么能難得住他。

話不能說絕。6月2日，泗張鎮青界水庫養殖戶打來電話。電話那頭說魚塘出現很多蟲子，擔心魚類生產，讓老林幫著配點殺蟲藥。可接下來的話著實讓老林犯了難。這東西約有指甲大小，圓圓的，一張一合，懷疑是寄生蟲。老林的腦海里迅速閃過一眾魚類寄生蟲，錨頭鳋是長條狀，車輪蟲太小，更不可能是魚絲、魚怪之流。不了解清楚，就不能對癥下藥。然而，對方越是詳細描述，老林越是糊涂。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根本就不是寄生蟲，很可能就是消失已久的桃花水母。

在此之前的一段時間，北京、浙江等地陸續發現桃花水母，老林還疑惑，泗水這樣的生態環境怎么沒有桃花水母。為此，老林還專門研究了一番。

我國對桃花水母的認識與記載約有400年歷史。查閱歷史資料發現，明朝萬歷三十七年，張尚儒、趙子文所纂《歸州志·物產》首次出現有關桃花魚的記載，“……鱗則有鱘魚……巖鯉魚、桃花魚、白絲魚……”這被學界認為是世界上最早關于桃花水母的記錄。清朝道光十七年，《歸州志·水族》則記載更加詳細：“桃花魚出叱溪河，桃花開時始見，有紅白二種，花落后即無。”清朝雍正三年，《古今圖書集成》也曾有生動描述：“桃花水母形如榆莢，大小不一，蠕蠕然游水中，動則一斂一收，若人攢指收放之狀，不知避人，取貯盂中亦然。離水取視，不過如涎一捻，綿軟無復形體。”

養殖戶描述與書上所寫桃花水母大致相同。保險起見，老林決定親自去看看。平日從縣城到青界水庫也就半小時車程，抽幾支煙的功夫就到了，這次老林卻感覺像走了一個半小時。

真是緣分啊。老林的心一下子被抓住。這群透明的精靈在柔和的日光下一張一合，或零零散散，或擁聚一群，仿佛飄在水中的云朵。沒錯，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桃花水母。老林忍不住了，眼淚不爭氣地拍打在地上，我就說嘛，泗水山美水美，桃花水母肯定會愛上這里的。

興奮過后，老林馬上打電話向縣水利局和市漁業局領導作了匯報。鑒于情況特殊，濟寧市漁業局立即向省海洋漁業廳報告，泗水縣清界水庫發現不明無脊椎軟體透明水生動物，與前不久在浙江余湖發現的桃花水母極為相似。省海洋漁業廳當即作出指示，要求保護好現場。

4日，曲阜師范大學生物系楊月偉博士來到現場查看并取走樣本。

5日，山東省淡水研究所王世雄研究員到青界水庫實地調研，帶走樣本和水樣進行分析化驗。

不久，好消息傳來，確定樣本是瀕臨絕跡的桃花水母。

聽此，老林懸著的心放下來了，卻又頓感身上壓下千斤重擔。

保護記

2004年，桃花水母如約出現。征得有關方面同意，老林特地選了幾只水母放在自己身邊飼養。陽臺上多出幾只玻璃魚缸，老林沒事就待在魚缸跟前觀察，有時吃飯也顧不上。老林與家人約法三章，魚缸誰都不能動。兩個多月后，傘狀水母死了，老林發現了附著在缸壁上的浮浪幼蟲，小米般透明的小管直直地粘在水缸底部。再不久，浮浪幼蟲長出了觸角，成為桃花水母的螅狀體。

驚喜之余，老林有了更多思考。桃花水母到底適合哪種生存環境，需要什么樣的光照，需要什么樣的溫度，需要什么樣的水質，這些問題不解決，有的放矢地保護就難以實現。

要想破解桃花水母身上的奧秘，單靠老林自己的力量顯然不行。縣里決定申報桃花水母國家級水產種質資源保護區，以平臺優勢吸引更多專家前來開展系統性研究。

首先要解決的就是保護區申報書編寫問題。誰來寫，怎么寫，水產站的四五名同志你看我，我看你，終究沒人能拿得起這支筆。

老林是站長，是帶頭人，硬著頭皮也得上。第一部分是水環境概況，老林趴在辦公室查資料，看文獻，找同學，問老師，整整忙活了三天。見老林拿著一摞紙走出來，同志們驚喜萬分，寫出來了，寫出來了，不愧是老林。誰料，密密麻麻的紙上沒一個整句子。這第一步就給難住了。

停滯了有四五天，依舊沒有任何進展。這時，老林想到了老同學，市漁業局水產站的石站長，科班出身的水產專家。“老石，我看這水環境概況部分還得你親自執筆，咱可說好了，友情幫助，沒有費用。”老林求到了老石頭上，要知道，在當時請專業公司出一套這樣的材料至少得十幾萬元，老林心疼公家的錢。

最難的還不是這里。在106公頃的青界水庫劃出核心區和實驗區，選出最優方案，才是這套材料的核心。老林不會用電腦，年輕人小孫是老林的得力助手，確定15公頃核心區范圍的時候，兩人連續四天加班到后半夜。用老林的話說，研究不出個結果，就是回了家也睡不著覺。

功夫不負有心人。2013年1月，泗水桃花水母國家級水產種質資源保護區正式獲得農業部批準。

如今，保護區內博物館、展覽館、實驗室及監測、管護設施建設日趨完善，逐步走出了一條集科研示范、文化旅游、生態保護、科普服務于一體的新路子。

重現記

桃花水母重現泗水，雖是偶然，絕非意外。

泗水地處泰沂山系南麓，境內山清水秀、天藍地綠，大自然給泗水人民以偏愛，賦予了優美的自然環境。然而，經濟欠發達一直制約著縣城的發展。

窮則思變。良好的生態環境是泗水最寶貴的資源和最大的優勢，泗水縣十三次黨代會報告席上，時任縣委書記擲地有聲，著力實行生態立縣戰略，堅持生態優先、綠色發展理念，切實增強可持續發展能力，確保泗水青山常在、碧水長流。

黨的十八大以來，新一屆泗水縣委審時度勢，把“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武裝在頭腦，落實在行動，放大生態資源優勢，把資源優勢轉化為產業優勢，在生態立縣這條路上更加行穩致遠。

山水林田湖綜合治理，四十年發展不偏離生態主線，在桃花水母重現地泗張鎮就有一段“99個山頭栽滿樹，15任書記一條路”的佳話。一位黨委書記曾說，面對招商引資項目，我們堅持一個原則，給的錢再多，只要有污染，我們都不要。

從2003年開始，在青界水庫幾乎每年都有零星水母重現，2011年6月、2015年7月、2017年5月更是大規模出現，精靈般的桃花水母在水中悠然搖曳著，宛如下凡仙女翩翩起舞，場面蔚為壯觀。

2005年上半年，雨水豐沛，桃花水母比前兩年出現晚些。難道自己日夜守護的青界水庫受到了污染？這可急壞了老林，茶飯不思，心神不寧，精神始終保持高度戒備。不管是白天深夜，不管是爬山涉水，鉆籬笆、翻院墻，只要聽到桃花水母的消息，老林一準以最快時間到達，凌晨兩三點也不例外。

就這樣，老林見證了一次又一次桃花水母的重現。

2012年7月，圣水峪鎮龍灣湖水域首次發現桃花水母，且數量眾多。

2015年6月，羅家莊水庫發現大片白色浮游生物，后經證實為桃花水母。

2017年5月，三圣山水庫發現桃花水母，這是泗張鎮除青界水庫外又一處桃花水母大量生活的水域。同月，地處縣城繁華地段的伏羲公園也發現大量桃花水母。

種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環境生態好，水母自然來。這些年，泗水縣深入實施濕地保護與恢復工程，通過大面積栽植護岸林、護堤林，疏浚河網溝塘，開展治污、清淤、配水等工作，濕地水體環境和水體質量得到明顯改善。

隨著水環境改善，越來越多桃花水母重現的消息不斷傳入老林耳中。尼山鹿鳴、中冊胡家、泗北新城、圣水峪南堯灣也相繼發現桃花水母，殘缺到圓滿，短暫到永恒，多像高空中綻放的煙花，點綴在泗水這座生態之城。

是啊，泗水的美在生態、原始、淳樸。一座城市如同一個人，是有氣質與個性的，這就是品牌、人文和色彩，而泗水的氣質與個性則是藍天、碧水、綠色和田園。

桃花水母的大量重現，就是對泗水生態建設的最好褒獎。

2021年11月16日，老林在辦公室向我講述了他和桃花水母的故事。

離開老林的辦公室，路過桃花水母國家級水產種質資源保護區，綠樹叢中的紅色黑體大字顯得格外醒目。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

十個鮮紅的大字，像一面引領方向的旗幟，帶領當地群眾走向富裕，走向和諧，走向美好的未來！

【作者簡介：喬贊，山東泗水人，青年文學創作者，曾獲第三屆“志愿文學”征文活動報告文學類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