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藝的價值悖論
網絡自古既是人類用以施展能力的工具,又是人類進行自我約束的手段。盡管網絡本身的涵義已經從水網、漁網等擴展到當今無所不在的全球信息基礎設施(甚至向太空延伸),信息網絡服務也早已分化為網絡新聞、電子商務以至于網絡文藝,但網絡所包含的千古悖論仍然在發揮著重要作用。我們不妨來看看它的表現。
在社會層面,網絡文藝可以是依托社會網絡創造的藝術,雄辯地證明人類的主體性在媒體科技支持下能夠創造出怎樣的精神奇跡;可以是促進神經網絡自我更新的藝術,使我們腦洞大開,激發創意、創新、創業;可以是集中顯示信息網絡革新趨勢的藝術,說明作者與受眾的直接交互促進了想象共同體的形成。
在產品層面,網絡文藝可以表明高科技正在帶來新手法、新技巧、新突破,譬如前衛藝術家在奧地利林茨電子藝術節獲獎的各種作品那樣;可以將當下時行的數據主義、計算主義奉為自己的行動指南,引入第四次工業革命的定制化口號,進入基于精確預測的按需創作新階段;可以將IP理解為知識產權,因此在文化產業尋找其定位,讓網絡文學、網絡音樂、網絡美術、網絡影視、網絡游戲等都繁榮興盛。
在運營層面,網絡文藝可以將IP理解為網絡地址,雄心勃勃地隨著互聯網的擴展而傳播,正如全球信息基礎設施要將天下一網打盡那樣;可以證明符號生產的“內爆”促進了虛擬化、去地域化,如果宅男宅女關在家中寫作就能飛快地生產出各種“神”作品,帶來豐厚收入的話,可以將在線交流當成激勵機制,允許每個人都以自身為尺度詮釋世界,通過自發性受眾反饋為主的途徑鼓勵各美其美,讓人類精神世界的豐富性得到相對全面的體現。
倘若不是著眼于網絡對人類施展能力的作用,而是著眼于網絡如何對人類加以約束的話,那么,網絡文藝的發展存在完全不同的可能性:
在社會層面,網絡文藝可能是由未來智能網絡自動、自主、自發生成的藝術,表明人類中的“無用階層”正在迅速擴大其規模,從而昭示喪失主體性的危險;可能是以電子鴉片麻痹神經網絡的藝術,帶來注意力資源的巨大浪費,以至于這個行業的成功帶來其他行業效率的下降,印證“玩物喪志”的古老格言;可能是暴露信息網絡利益格局的藝術,顯示大大小小的網絡運營商、內容提供商、技術支持商正在成為新的推手,左右著藝術的命運。
在產品層面,網絡文藝可能是歷史上所曾有過的對設備和技術最為依賴的藝術,如果徹底斷網的話再美的作品都難以創作和欣賞;是內容經常被稀釋、攤薄的藝術,經常因為缺乏足夠的生活積淀而不得不大量從傳統藝術(特別是其中的通俗藝術)汲取資源;也是創造性為類型化所約束的藝術,跟著在線市場的腳步走。
在運營層面,網絡文藝是仿擬之風頗盛的藝術,罕見孤獨思想者的氣質,是再現實化、重新地域化正在大行其道的藝術,因為網絡本身正在朝物聯網的方向發展,未來網絡作品的篇章甚至詞句都能鏈接到具體的物品、地點或景觀。
如今的網絡文藝已經脫卻稚氣、青澀與天真,走向技巧的老練、風格的老辣、運營的老謀深算。這當然不是否定網絡文藝所烙有的青春藝術的印記,只是說它已經趨于成熟,有些時候甚至老于世故(有那么多功利考量)。社會對于青年的期待不同于對孩童與少年的期待。當發展網絡文藝已經作為國家戰略組成部分的時候,對它的思考便不能局限于網絡文藝本身,而要更多關注它和國計民生以至于世界風云的關系。同理,當網絡文藝已經走過近半個世紀的歷程時,對它的思考便不能滿足于當下網絡文藝的狀態,而要進而琢磨它在文化視野中的長遠定位。面對網絡文藝發展的無限機遇,不論是從業者或愛好者都可以做出自己的抉擇。至于網絡文藝自身的歷史軌跡,估計是由這些抉擇的合力決定的。因此,網絡文藝說到底還是服務于社會網絡的藝術,只不過如今是通過信息網絡的中介。我們對網絡文藝的關愛其實仍然是對人的關愛,想象網絡文藝的未來發展,也是思考人類社會的前景和走向。或許有一天,網絡文藝可以寬容大度地退到舞臺幕后,滿懷喜悅地注視著其他藝術爭奇斗艷。既然所有的藝術都可以在信息化之后上網,網絡文藝就只是藝術的總稱(或總目),而不是它的某一分支的別名。當人們覺得在“藝術”之前冠以“網絡”是床上架床(因為任何藝術都是網絡文藝,無須重復標明)之時,實際上正是網絡文藝臻于化境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