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爾納《多蒂》:“中國公主布杜爾”的文化深意
《多蒂》(Dottie, 1990)是2021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坦桑尼亞作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爾納(Abdulrazak Gurnah,1948-)的第三部小說。該小說與古爾納其他9部小說最大的不同之處是,主角多蒂是一位女性,并且是唯一一個在英國出生的主角,其他小說的主角都是和作者本人一樣出生在桑給巴爾的男性。該小說也是古爾納小說中唯一一部以主角名命名的。古爾納小說中人物的名字都具有一定的含義,而《多蒂》尤為突出,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這是一部通過對名字的探討來講述黑人女性成長的故事。多蒂的全名是多蒂·布杜爾·法蒂瑪·貝爾福(Dottie Badoura Fatma Balfour),其中“布杜爾”來自《一千零一夜》中的中國公主布杜爾,小說中關于這個名字的探討有6次,具有深刻的文化意蘊。
一、《一千零一夜》中的中國公主
古爾納研究學者西蒙·劉易斯在專著《跨國語境中的英國和非洲文學》和論文《阿卜杜勒拉扎克·古爾納的<多蒂>中的后現代唯物主義:互文對“英國性”的意識形態批評》中提出,以主角名為小說名是英國文學的一個傳統,如多蒂閱讀的《簡愛》《愛瑪》《大衛·科波菲爾》《奧利弗·崔斯特》等,而《多蒂》卻用貌似傳統的方式對“英國性”的意識形態提出批評,因為多蒂的膚色,她在自己合法出生的國家——英國,一直被認為是“外國人”,不具備“英國性”。劉易斯的文章重點分析了多蒂的弟弟哈德森(Hudson)的名字,但沒有分析多蒂的名字,是疏忽,還是另有他意不得而知。
多蒂·布杜爾·法蒂瑪·貝爾福這個長長的名字如何而來,有什么意義,多蒂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而隨著她對自己名字的探索,她對自己卑微而模糊的身世漸漸有所了解,而這些名字所寄托的古老而美好的愿望,所傳承的悠久歷史文化傳統,以及外祖父的光榮歷史讓她對黑人文化認識日漸豐滿,人生境界由此而提升,使之成為值得一書的小人物。
在這個長長的名字中,“布杜爾”出現的次數和對其意義的探索所占篇幅最多。小說中反復說到“布杜爾”是《一千零一夜》中的中國公主布杜爾(也有根據英文拼寫譯作“巴杜拉”)。但是中國讀者對這位中國公主并不熟悉,因為多個《一千零一夜》中譯本都沒有收錄此故事。李唯中從阿拉伯語翻譯的《一千零一夜》(1998)是全譯本,保留了以“夜”為單位的故事敘述結構,并在書后對大故事和小故事做了清晰的檢索分類。中國公主布杜爾是《蓋麥爾與布杜爾的故事》的主角,這是個大故事,從第一百七十夜講到第二百一十二夜,共42夜。《蓋麥爾與布杜爾的故事》中舍赫曼國王老年得子,希望蓋麥爾·澤曼王子早日成婚,但是王子看到書上寫“女子詭詐,陰險,乃萬惡之源”后,寧死不娶,國王大怒,將王子關進城堡。與此同時,中國境內的海島上埃尤爾國王的布杜爾公主以“我是公主,理應統治他人,焉容男子統治我呢”一直拒婚,也被父親關在房間里一年了。仙女梅姆娜看到俊美的王子要守護他,飛魔戴何士每晚去欣賞公主的美貌。這晚仙女和飛魔碰到一起,各自夸耀自己的王子/公主是世上最美的人,爭執不休。最后他們把睡夢中的公主帶到王子的床上,發現兩人一模一樣。他們請精靈蓋什格士來評判誰更美,精靈想出一個主意,“我們叫醒其中一個,不讓另一個知道;若醒著的那個向另一個調情,我們就判其不如另一個漂亮。”王子醒來愛上了熟睡的公主,公主醒來愛上了熟睡的王子。但仙女和飛魔又讓一切恢復了原樣。王子與公主再次醒來后,彼此相思不忘,苦苦尋覓著對方,最后終成眷屬。
在《一千零一夜》中,《蓋麥爾與布杜爾的故事》并沒有止于兩人喜結良緣,而是延綿不斷地講下去。古爾納多部作品中的人物都表現出對《蓋麥爾與布杜爾的故事》的諳熟,特別是夢中相愛,《多蒂》重述的恰恰是這一段。
二、多蒂母親的夢想
那么這位中國公主在古爾納筆下有什么重要意義?《多蒂》的故事主要發生在20世紀60年代,20歲的多蒂和妹妹索菲生活在一起,故事開篇18歲的索菲生了一個男孩,為紀念她們死去的弟弟,取名哈德森。多蒂在工廠努力工作,同時設法找到條件好的住處。多蒂自幼生活艱難,多蒂、索菲、哈德森三個孩子分別來自三個父親,但是只有哈德森的父親被提及,他是二戰期間駐英國的美國陸軍(GI)中的一個黑人士兵,和多蒂的母親生活過兩個月,哈德森因此認為自己是美國人,公開稱多蒂和索菲是“野崽子”。母親常年重病,多蒂就承擔起照顧妹妹弟弟的重任。母親病死后,哈德森被多佛的一個體面家庭收養,他們的收養標準是“外國人”,索菲被薩塞克斯的一所特殊女子學校接收。多蒂年近18歲,在工廠做工,獨立生活。多蒂為了和弟妹重聚而拼命工作掙錢,但他們重聚后生活卻不能如愿。哈德森不滿姐姐提供的生活條件,成了街頭混混,被販毒分子利用,為同性戀者提供性服務,搶劫入獄,出獄后設法到了紐約,卻淹死在哈德森河。而索菲沉浸在和男友的情欲中,過早懷孕生子,又身染重疾。
多蒂不同于索菲和哈德森,她雖然出身卑微,但有愛心,懂得自尊,有擔當,喜歡在圖書館讀書,還上了秘書課程。她隱約知道自己長長的名字有很多美好的意喻,這激發了她對美好人生的想象和正向成長。在糟糕的生活環境出生和長大的孩子中,多蒂成了例外。
多蒂的母親靠出賣肉體為生,30多歲時染病死去。多蒂的母親原名比爾吉蘇,也出身體面的家庭,美麗聰明,是父母心中的寶,但是她17歲時和白人男孩發生了性關系,遭到父母反對,為了逃避父親包辦的婚姻逃離了在卡迪夫的家庭,從此走上不歸路。逃離卡迪夫后,她自稱莎倫?貝爾福(Sharon Balfour),莎倫是朋友的名字,貝爾福取自當時的英國外交大臣。1917年11月2日,英國外交大臣貝爾福(A. J. Balfour, 1848-1930)致函英國猶太復國主義者聯盟副主席羅思柴爾德,宣布英國政府贊同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建立國家,這表明英國的反伊斯蘭姿態。比爾吉蘇的父親在報紙上看到貝爾福的名字就痛罵他,而比爾吉蘇為表示對父親的反抗和蔑視,就拋棄了父親的名字,用了他痛恨的人的名字,也放棄了伊斯蘭教,以基督教徒自居。
逃到利茲的比爾吉蘇靠她的身體吃飯,但是生了兩個孩子以后,她就開始發胖了,此時她遇到了比她小幾個月的鐵路電工賈米爾。賈米爾來自牙買加,他們家人自稱是敘利亞人,信仰基督教。年輕樂觀的賈米爾帶她的兩個孩子去洗禮,2歲多的多蒂才有了那個長長的正式的名字。賈米爾給比爾吉蘇講了《蓋麥爾與布杜爾的故事》:
戴何士興高采烈地回來了:布杜爾的頭發烏黑得就像移民離別的黑夜,她的臉明亮得就像團聚的白天。一天晚上,她把頭發分為三綹,我卻像看到四個黑夜。她把臉轉向天上的明月,我卻看見了兩個明月。
這幾句描述布杜爾公主美貌的修辭性語言具有濃郁的阿拉伯風格,把黑發和黑夜相比,面容和白天相比,大氣而粗獷,而修飾黑夜的詞是“移民離別”,修飾白天的詞是“團聚”,又足見阿拉伯人對移民、離別和團聚細膩而深切的心理感受。
她希望自己和賈米勒也能像故事中王子和公主一樣獲得幸福,但她沒能如愿。賈米勒家人不許他們在一起,派人毆打比爾吉蘇,還威脅要打她的兩個孩子,她只好帶著兩個孩子乘火車逃離利茲,火車到卡萊爾時,比爾吉蘇因沒有車票被趕下火車。卡萊爾有很多美國陸軍士兵,哈德森的父親和比爾吉蘇保持了兩個月的穩定關系,就隨部隊離開了。根據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公布的解密檔案顯示,1939年到1945年之間,在英國出生的嬰兒中三分之一都是美國士兵的私生子。哈德森只是二戰期間美國陸軍在英國留下的一百多萬個私生子中的一個。
《多蒂》中寫到,從1942年到二戰結束,美國黑人軍隊持續被調遣到英國。早期派遣的部隊在英國安靜的小鎮引起了巨大的混亂。英國人害怕黑人士兵的黑皮膚碰到他們的姑娘牛奶般的肌膚上。全國各大報紙讀者來信專欄都表達了對這些事情的擔憂。為此,英國高層召開會議,國防大臣提出指導方針,要求軍隊,尤其是英國軍隊的女性分支(ATS)避免與黑人士兵建立友誼,并禁止媒體報道任何相關新聞。此外,餐廳、酒吧等地也不允許黑人士兵涉足。但是美國士兵和英國女性的性交易不斷,并且大多都是通過巧克力、糖果和食物的引誘發生的。性病也由此泛濫,比爾吉蘇的性病應該是此時感染的,她在疾病晚期痛苦不堪,常常大罵哈德森。哈德森不知緣由,只是躲避和痛恨母親。
比爾吉蘇逃離卡迪夫后的人生中,唯一有亮色、希望和夢想的時光是和賈米爾在一起,多蒂名字中的“布杜爾”是這段時光的見證。賈米爾和比爾吉蘇的關系是一段難得的正常溫馨的愛戀關系,對多蒂幼小的心靈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她的無意識中埋下一顆“家”的種子,一個父親的形象:
她[比爾吉蘇]不會給她留下在利茲的那個男人的一些東西嗎?他差點成為他們的父親。那并不真的那么重要!多蒂·布杜爾·法蒂瑪·貝爾福這些名字對她來說有什么用呢?一百英鎊左右的錢對他們來說比那一堆名字有用得多。盡管這么想,她還是哭了,因為她認為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些名字是什么意思,或者他為什么給她選了這些名字。多年來,她眼前總是浮現一個形象:他在遛狗,她自己就在他身邊。她非常確信有一張這樣的照片,但她怎么找也找不到。肯定有這張照片,因為照片里總是有她,微笑著抬頭看著他。
多蒂總是會回想起賈米爾帶她遛狗的場景,這是多蒂2歲到5歲時的美好記憶。古爾納通過反復提及這個場景,表達多蒂對一個父親和正常家庭生活的渴望。
即使多蒂不明白“布杜爾”的含義,但是當她的初戀白人男友肯?達維斯讓她去掉這些“外國人”的名字時,多蒂心里馬上產生了抵觸心理。她可以省去“法蒂瑪”,但絕不省去“布杜爾”。而最后尋找自己祖父記憶的黑人記者邁克爾?曼給多蒂講了《一千零一夜》中的《蓋麥爾與布杜爾的故事》,多蒂終于了解了中國公主“布杜爾”。
“布杜爾”這個名字的象征意義在多蒂身上多有體現。多蒂和布杜爾公主一樣擁有美麗的外貌;布杜爾公主經歷了時間和命運的阻撓才得以與自己的王子相聚,多蒂從小便在這個殘酷的社會中掙扎前進,最后擁有了更好的工作、朋友,與親人的關系也趨于正常;最重要的,她知曉了賈米爾和母親在她身上寄托的夢想,因此對自己未來的生活有了新的態度。
三、外祖父的光榮歷史
比爾吉蘇在生命晚期表達了自己對逃離家庭和背叛父親的深深懊悔,但是她已處于神志不清狀態,話語支離破碎,多蒂只是出于義務在她身邊聽著,對這些話語不甚理解也沒有用心去揣摩。在準備搬家時,她發現母親留下的一些照片和文件。照片上一個美麗的女人和一個大概12歲的女孩站在花園里,背對房子,房門開著,門的陰影里有一個男人的身影,照片背面與人像對應的位置寫著“哈瓦、比爾吉蘇1933”。多蒂確定這是媽媽和外婆的合影,無法確定那個男人是否是她的外公。這張照片勾起她對母親的回憶,懊悔自己當時沒有認真聽母親講祖輩的故事。
通過作者的敘述,讀者知道,多蒂的外公名叫帖木兒·可汗(Taimur Khan),是個帕坦人(Pathan),即居住在印度西北國境的阿富汗人,信仰伊斯蘭教。父親去世后,年幼的可汗成了同父異母哥哥的奴隸,在山上放羊。母親改嫁后,可汗逃離了哥哥的控制,四處流浪,被一個酋長收留了幾年。出于對流浪生活的狂熱,可汗幾年后又開始向南流浪。從印度西北部地區的旁遮普到巴基斯坦的信德,最終經過阿拉伯灣到了馬哈拉。1914年世界大戰爆發時,他在英國皇家海軍艦艇阿金特號上當水手,因為在戰爭中表現得有勇有謀,受到艦長的青睞,被賜予英國人身份,并答應將送他到英國。
1919年4月,可汗抵達英國倫敦,和一個馬來人一起乘坐火車到了卡迪夫。馬來人告訴他,卡迪夫有很多黑人和棕種人,已居住幾代人,很多人是索馬里人,是穆斯林,熱情好客。在卡迪夫,可汗在碼頭找到了工作,在索馬里人家租到了房子,雖然比較擁擠,也常遭到別人的嘲笑,還受白人排斥,但這些對勤奮寬容的可汗來說并無大礙,他喜歡自己的新生活,還利用晚上去上課增長知識。
英國人對黑人和外國人的歧視和惡意最后發展成暴亂,可汗被追打跳到河里逃生,最后警察出場才平息了暴亂。很多白人被指控謀殺罪,被捕的外國人被遣送回國,而可汗有律師替他說話,留在了卡迪夫。
暴亂前可汗遇到了美麗的哈瓦,一個黎巴嫩商店店主的女兒,她的出現使他徹底放棄了去美國或阿根廷的計劃。他與哈瓦結婚后,流浪生活也就此畫上了句號。比爾吉蘇出生后,可汗視她為掌上明珠,但是漂亮的比爾吉蘇進入青春期后招引白人男孩,讓他很生氣,他一次次地給比爾吉蘇灌輸著自己對他們的反感:“這些人的父母可能就是當年差點殺了我的那群人”。父女關系由此惡化。父女的沖突也有深層的文化原因,可汗堅守伊斯蘭宗教信仰和道德觀,而女兒向往白人的生活和愛情,事實證明比爾吉蘇的選擇行不通。可汗是黑人移民中自強不息,勤勞智慧勇敢的代表,他在英國夾縫中生存,不斷學習,汲取西方文化中的優點,找到了自己的立足點,但是在國家意識形態強調“東方是東方,西方是西方,兩者永不該相遇”的大環境下,東西方文化沖突就以家庭沖突的方式發生了,并造成永久的悲劇和無法彌合的創傷。
多蒂無法像讀者一樣清楚地了解外公和母親之間的故事,但是古爾納以邁克爾了解外公故事的方式,講述一個平行的父女沖突的升級版故事,通過這個故事,多蒂對人生的看法上升到哲學高度,這也是古爾納將小說命名為“多蒂”的原因。多蒂經常去圖書館看書,每次都遇到一位氣度非凡的黑人老先生穆雷醫生,他們只是打面照,并沒有說過什么話,只有一次老先生指著報紙標題:《軍隊失去對阿爾及利亞的控制》讓多蒂看,很開心的樣子。但是多蒂并不知道阿爾及利亞在哪里。老先生去世后,他的外孫邁克爾來拜訪多蒂,他繼承了外公的豪宅,希望了解從未謀面的外公。邁克爾告訴多蒂,穆雷先生在50多歲時要娶一個比自己女兒還小6個月的護士,上大學的女兒憤然離家。她很有音樂天分,選擇到離家最遠的卡萊爾做了學校老師。她對父親念念不忘,但是就不肯與他和好。邁克爾找到多蒂后,發現高個苗條的多蒂和他母親年輕時的樣子很像,這也解開了穆雷先生為什么對多蒂那樣友善。
因為家庭矛盾,比爾吉蘇和邁克爾的母親都離家出走,但是比爾吉蘇年幼無知,根本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因此只能墮落,而邁克爾的母親較為成熟,憑自己的能力找到體面的工作,嫁給追求自己的白人銀行職員,并讓白人家庭接受了她,婚后也一直都沒有放棄工作。比爾吉蘇和邁克爾母親的故事是對20世紀60年代轟轟烈烈的女權運動的慎重腳注:女性獨立必須建立在個人充分發展的基礎上,否則必將自食自己草率行為的苦果。比爾吉蘇和邁克爾母親雖然人生道路不同,但她們遭到的心理磨難是相同的。
多蒂和邁克爾通過傾聽彼此的故事,漸漸勾勒出與他們相關的大世界圖景和歷史,穆雷先生的阿爾及利亞背景,20世紀60年代非洲的運動、革命和政變等等。身為記者的邁克爾從職業素養出發,要對任何事情一探到底。他查閱了中國公主布杜爾的故事,追溯了“法蒂瑪”的各種淵源:先知穆罕默德的女兒,阿里的妻子,哈桑和侯賽因的母親;葡萄牙圣母教堂;很多王朝和軍隊都以此為名等等。對于布杜爾的名字,多蒂沒有任何異議。她早就放棄了“法蒂瑪”,那對她來說是肚皮舞者的名字,母親還說“法蒂瑪”是山中邪惡的皇后。邁克爾建議多蒂去卡迪夫找外公外婆,也許他們還健在,但是多蒂拒絕了:
你想知道故事的結局。如果我們的生活狀況還沒有到你向我描述的森林小徑上發生暴行的那一刻,如果我們不必等到死神找到我們,那我們現在做什么,我們如何生活,才更相關。這才是重要的。我知道這只是重要的一部分,還有其他的,但這是我現在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我去找他的時候他不在了,我只能祈禱他曾經過得很好。
多蒂的這番話是小說結尾的倒數第二段,充滿了哲學意味,最后一段是多蒂他們所處的克拉芬公地周圍黃昏景致的描寫,以回應此段。森林小徑上發生的暴行是邁克爾向多蒂講述的他在剛果獨立后政權頻繁更迭期的所見所聞之一,在此暴行中很多修女在森林里遭強暴,反對派被殺死后肢解。
與那些暴行和死亡相比,多蒂認為應該珍惜當下,她走出被肯欺騙的戀情,萌發對邁克爾的好感,但她對邁克爾沒有把握,也不存太多幻想,她珍視和邁克爾在一起的快樂心情,這是她最后的決定。多蒂拒絕邁克爾的建議,因為她已經從邁克爾母親和外公的故事中看到了自己母親和外公的故事,她不需要刻意去探尋什么,而要從過去的故事中吸取經驗教訓,把握住當下的生活,珍惜生活中的美好和愉悅。
中國公主布杜爾的故事是《多蒂》的主線,把諸多黑人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到20世紀60年代在英國生存發展的曲折故事串聯起來。英國通過殖民擴張發展成日不落帝國,又在解殖運動后縮回到自己的島國,但是她的殖民影響和移民潮流無法用“東方是東方,西方是西方,兩者永不該相遇”意識形態簡單消除。這種二元對立的意識形態與中國公主布杜爾的故事蘊含的哲學思想形成反差,王子和公主相隔千山萬水,但是他們像孿生一般,他們之間沒有競爭,他們只有相愛。中國公主布杜爾是阿拉伯民族對中國的美好想象,并隨著《一千零一夜》在全球世代流傳。出生卑微的多蒂因為有“布杜爾”這個美好的名字,自我珍惜,受人關注,得人幫助,成長為一個“友善、可親、獨立”的女性,不負“多蒂”之名的本意。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非洲英語文史”(19ZDA296)的階段性成果。
盧敏,文學博士,上海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周煜超,上海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