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藝評論評價體系的旨趣與形態
網絡文藝是外延不斷擴展、內涵日益豐富、影響迅速擴大的“家族”。不論就其定義達成共識,還是就其評價制訂標準,都面臨著巨大的困難。在我國學術界現有研究成果中,有關評價體系的研究相對集中于網絡文學。在此之外,網絡音樂、網絡動漫、網絡戲劇、網絡影視、網絡游戲、網絡綜藝等分支領域的探索可以說是方興未艾。至于將網絡文藝作為整體來研究其評價體系的構建,則是篳路藍縷,有待拓荒。
評價體系三足鼎立
盡管存在困難,但根據循名責實的原則,仍然可以為網絡文藝評論評價體系找到出發點,那就是“媒體性”(對應于“網絡”)、“藝術性”(對應于“文藝”)、“思想性”(對應于“評價”)。它們三足鼎立,構成了評價體系的基礎。上述三個范疇都包含了豐富的意蘊。例如,媒體性可以具體化為媒體技術先進性、媒體影響廣泛性、媒體服務新穎性、媒體流動便捷性、媒體經濟效益性、媒體用戶參與性等;藝術性可以具體化為藝術規范嚴謹性、藝術邏輯自洽性、藝術本體有機性、藝術互文延展性、藝術技巧創新性、藝術境界美妙性、藝術生命長久性等;思想性可以具體化為正視大變局、端正價值觀、建設共同體等。在將它們具體化的過程中,必須考慮可行性問題。評價體系越是全面,運用起來往往越是困難,而且還潛藏著求全責備的風險。因此,比較現實的是根據實際需要劃分為若干級別。極簡版只考慮媒體性、藝術性、思想性三個標準,精細版則盡可能將各種標準明晰化、計量化。在二者之間,可以有各種各樣的實用版。
網絡文藝評論評價體系的特色,是通過與傳統文藝評論評價體系相比較而顯示出來的。這兩種評價體系的相承之處,主要表現為它們同樣適用作為標準的“媒體性”“藝術性”“思想性”。這兩種評價體系的相異之處,主要表現為對上述三項標準的不同解釋。就“媒體性”而言,傳統文藝以口頭媒體、書面媒體、印刷媒體、廣電媒體為依托發展而來,這四種媒體也可能形成自己的網絡,但網絡文藝之“網絡”卻是特指由電子計算機技術所支持的互聯網。網絡文藝的數字性、信息性、交互性、全球性、定位性等特征都是由互聯網繼承而來的。將“媒體性”作為網絡文藝的評價標準,要旨在于是否創新地開發和利用了相關網絡服務(如超文本傳輸、超媒體集成、全球定位系統、地理信息系統等)的潛能。就“藝術性”而言,傳統文藝在憧憬性與歷史性、虛構性與紀實性、創造性與繼承性的矛盾推動下發展,不僅形成了不同的創作方法、經典作品、風格流派、慣例規則,而且通過相互援引交織成“文本宇宙”或“藝術寶庫”。相比之下,網絡文藝作為信息資源可能是由于這些藝術寶庫上網而形成的,作為創新形態卻是通過提煉在線生活、抒發網民情思而升華的。將“藝術性”作為網絡文藝的批評標準,要旨在于是否吻合網民的審美體驗(網感)。就“思想性”而言,傳統文藝在性靈與道統、緣情與載道、廟堂與江湖等矛盾的推動下發展,不僅作為審美意識形態起作用,而且反映了全球化的歷史進程。相比之下,網絡文藝雖然在題旨上可能受到來自傳統文藝的啟示,但就思想創新而言卻是通過回應信息經濟、人工智能、逆全球化與再全球化、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等時代議題而促進的。將“思想性”作為網絡文藝的批評標準,旨在圍繞上述時代議題激濁揚清,表現出膽識和氣度。
評價體系具備三種基本形態
鼎立之三足,講究的是穩定和可靠。由此出發構建評價體系,講究的是靈氣和生機。作為有機體的評價體系至少具備三種基本形態。
一是樹狀。例如,歐陽友權在主持實施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的過程中,提出了網絡文學“評價樹”。它包含五個一級指標(思想性、藝術性、產業性、網生性、影響力)。每個一級指標可以細分為若干二級指標,如思想性包括立場、社會歷史觀、倫理意識,藝術性包括爽感、生命力、創新性等,網生性包括文本續更、線上互動、網民干預等。上文將媒體性、藝術性、思想性細化,所建立的實際上也是樹狀的評價體系。
二是根莖狀。“根莖”是法國思想家德勒茲在闡釋后現代主義要旨時提出來的一個概念,我們借用它來指代網絡文藝各個分支在評價標準上的關系。這些分支既包括以傳統藝術為參照系劃分的網絡文學、網絡音樂、網絡動漫、網絡戲劇、網絡影視、網絡游戲等,也包括以網絡服務為參照系劃分的BBS文學、短信文學、網頁藝術、博客藝術、微博藝術、微信藝術、定位藝術、手機電影等。每個分支都可以有自己的評價標準,它們相當于網絡文藝評價體系的子系統。根據德勒茲的看法,與分級樹狀系統的歧出不同,帶有地下莖干的根莖把相距甚遠的東西連在一起,創造了有多重入口和出口的空間:“根莖沒有開端或者末端;它總在中間,在事物之間,宛如插曲。樹是分支,但根莖是同盟,唯一的同盟”,訴諸“與”的邏輯。德勒茲提出了“根莖”的若干原則,即鏈接、異質、多元。我們可從上述譬喻和原則把握網絡文藝各個分支評價標準之間的關系。
三是珠網狀。釋家將法數作為構建虛擬世界的重要條件,提出“三千大千世界”等觀念;將由寶珠構成的天帝網(亦簡稱“帝網”)作為各個世界之間相互映射的依托。據《華嚴經》記載,它用懸在空中的無數寶珠相互映現,使人悟出“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道理。“一珠之中千珠交映”,何其奇妙!了悟此意,可以增長智慧。空室道人《讀法界觀》詩云:“物我元無二,森羅鏡象同。明明超主伴,了了徹真空。一體會多法,交參帝網中。重重無盡意,動靜悉圓通。”如果我們將“寶珠”作為藝術作品的譬喻,將寶珠之間的彼此輝映理解為人類智慧的相互啟發,那么,網絡文藝的評價體系同樣具備上述特征。評價體系要有活力,必須有具體作品的滋潤。每一部杰作都是全息的,自身就要求與之相適應的評價。每一部杰作都是創新的,自身就要求突破既有的評價體系。這種現象恰好說明任何評價體系都有局限性,只能在一定條件下起作用。文藝評論評價體系的推陳出新,是由歷史演變的必然性決定的。
從意義生成的角度看,樹狀體系主要是按照形式邏輯的要求構建的,根莖狀體系主要是按照復雜系統的原則構建的,珠網狀體系主要是按照混沌理論的原理構建的。它們分別體現了網絡文藝評論評價體系所可能具有的形態。
不論是樹狀、根莖狀或珠網狀,網絡文藝評論評價體系都是以特定理論范疇為聯系紐帶的。正是這些理論范疇起作用的緣故,網絡文藝評論評價體系既不同于網絡文藝產業評價體系,也不同于網絡文藝傳媒評價體系。如果說產業評價體系的要旨是利益最大化、傳媒評價體系的要旨是信息規范化,那么,評論評價體系的要旨就是意義鮮明化。創作者通過塑造形象來履行自己的使命。這些形象可能蘊含了豐富的意義,但隱而未顯。評論家的職責正在于運用一定理論范疇揭示上述意義,引導公眾對相關作品進行恰當評價,并為創作者提供反饋。這些理論范疇作為關鍵詞進入話語,成為創作者、接受者和充當中介的評論家彼此對話的樞紐。它們薈萃于相關工具書,如禹建湘、歐陽友權《網絡文學關鍵詞100》(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版),邵燕君、王玉玊《破壁書》(三聯書店2018年版)等。這類工具書的編纂是網絡文藝評論評價體系構建的基礎工程,值得重視。將新時代的訴求、新文藝的經驗、新批評的收獲以關鍵詞的形態凝聚為范疇,使之進入社會記憶并促進網絡文藝的繁榮昌盛,是評論家的使命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