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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廣州文藝》2021年第10期|馬億:游蕩者(節選)
    來源:《廣州文藝》2021年第10期 | 馬億   2021年11月08日08:50

    小說的誕生地乃是離群索居之人,這個孤獨之人已不再會用模范的方式講出他的休戚,他沒有忠告,也從不提忠告。所謂寫小說,就意味著在表征人類存在時把不可測度的一面推向極端。

    ——本雅明

    第一章 失 蹤

    那天午飯后,我和營銷部門的兩三個同事站在天臺旁邊抽煙。從五樓往遠處看去,北京的這一片寫字樓總讓我想到很久以前在某篇小說里面寫到過的那個庸俗的毫無創意的比喻。

    我回頭,看到拍我肩膀的是那個短發的公司前臺。

    前臺有些興奮,把身體移開,原來她矮胖的身體后面擋著兩個穿制服的人,他們兩個像是剛剛突然從“蟲洞”里鉆出來似的。

    我看著身后兩套規整的警察制服,愣了一秒鐘,最近我干什么違法犯罪的勾當了嗎?我竟然笑了,我不知道我為什么笑,如果有視頻資料,我可以將視頻發給網上那些付費的微表情專業人員幫我分析一下我的心理變化過程,我對此很感興趣,我有一種沒來由的感覺,對當時那個不合時宜的笑容的描述,會成為我小說里面一個比較生動的細節描寫。雖然我完全不確定我還會不會再真正動手去寫一篇小說。

    既然有兩個警察,簡單地按照體型來區分,總是有一胖一瘦的。按照某種哲學理論,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也不可能存在兩個一樣胖瘦的人。瘦子一般都行動敏捷一點兒,于是瘦警察首先向我出示了證件。當然,胖警察也干了他該干的那份活兒,他屏退了我身邊的同事,也屏退了前臺。

    我把手里抽了一半兒的煙摁滅在綠蘿旁邊的煙灰缸里面,一邊摁我一邊在思考,要是我犯大罪,我是不是應該直接從天臺這里跳下去自裁以謝天下?但是兩位警察的制服看起來雖然規整,卻又很普通,跟在地鐵站入口處經常查我身份證的那些警察好像沒什么區別。

    “你是陳喬偉吧?”瘦警察問。

    “是的,我的身份證在辦公室,我過去拿來?”我問。

    “不用不用。”瘦警察說。兩個警察一下子都笑了起來。瘦警察從黑色皮包里抽出來一張照片,遞給我。“你認識照片上的人嗎?”

    我接過照片,一眼就認出來是張展。是一張他在野外的單人照片,他的身子半倚在一塊大石頭上,右手的五個指頭緊緊抓住大石頭的邊緣,以他慣用的一副“無辜”的表情對著攝像頭。這顯然是一張調整好角度的擺拍照,不知道是誰按下的拍攝鍵。

    “認識,是張展。”我說。我將照片還給瘦警察。

    瘦警察把我帶到公司的小會議室里,向我講述了他所理解的張展失蹤這件事情目前的情況。臨走前,按照張展夾在他日記本里的留言條的要求,警察將張展的一個U盤和一個日記本留給了我。他在留言條里寫的還是我“上一份工作”的地址,警察找到那個公司,順著那個公司給的信息,可以說是跋山涉水才找到正在天臺抽煙的我。根據留言條上的信息,我有權力自由處理日記本和U盤,無論是立即丟進馬桶沖走還是以任何形式進行傳播。以瘦警察的理解,張展極有可能是找地方自殺,或者已經自殺,正躺在祖國大地某個還未被認領的冰冷停尸房里面。但是胖警察似乎不是這么認為的,無奈他的作用更像是一個充當瘦警察保鏢的工具人,中途沒什么說話的機會,要是讓他開口講,我感覺會是另外一個故事,我心想。就在瘦警察即將起身的那一瞬間,胖警察終于逮住了來之不易的說話機會,“失蹤者執意將U盤和日記本留給你,是不是有什么深意?他的行蹤會不會藏在了日記本和U盤的這些照片里面?我看過U盤里面的照片,有些說不出來的意思。”胖警察說。

    我望著胖警察,壓抑著心里的激動,我更加確信自己看見他第一面就產生的那種模糊的感覺,胖警察雖然穿著警察制服,但他是一個有意思的人。

    “我們先走,不耽誤你上班。”瘦警察從人體工學靠背椅上站起來,椅背回彈的彈簧響了幾下。

    “你要是想起了什么或者發現了什么新的線索,隨時跟我們聯系。”瘦警察說。他遞給我一張名片。

    桌上的U盤還未插進電腦的USB接口,張展的日記本也還保持著警察遞給我時的原貌,它們被一大一小兩個透明密封資料袋密封著。該做的事情我都已經做了,現在輪到在鍵盤上敲下作品的第一個字——打開它們,并進入它們,通過它們到達另外一個人的整個世界。這就是我的預感。相比于日記本,我知道U盤里的照片才是關鍵所在,從某種程度上說,我也部分地參與了這些照片的形成過程,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在我跟他合租在一起的時候,張展從未將他的照片慎重地作為完整作品給我看過,我也從未提過這種要求。回想起來,他多次跟我談到過他所謂的“攝影理念”,作為交換,我也多次跟他談過我的“寫作理念”,這么一細想,我還從沒有將我寫過的任何一篇小說發給他看過。我們像兩個理論家或者文學批評家那樣談論從未深入了解的“視角”“觀念”等浮夸空洞的詞匯,有點兒“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意思。哪怕是后來,有一段時間他帶著我在街上四處晃蕩,名義上是在為他尋找可供拍攝的素材,可惜的是我不善此道,我站在街上能看到的都是支離破碎的細節。就像我喜歡的一位作家講過,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素材抽屜,相鄰抽屜里的素材很可能是完全不相干的,而作家的工作就是在他隨機打開抽屜抽出素材的時候,有能力將它們剪切、拼裝到一起,讓它們看似形成一個不至于奇怪的整體。在寫作者這里,對素材的處理方式和處理時間是毫無限制的。而拍攝者則不然,特別是街拍者,要借助某個打動自己的細節來構建一個整體畫面,人群、鳥雀、車輛、光線這些畫面里的素材都是會動的,這種創作既需要對細節和整體敏銳的洞察能力,又需要瞬間創作完成的能力,而后者是我最欠缺的。有好幾次,我看著張展按下拍攝鍵,而我順著他鏡頭對著的方向看過去,那邊什么也沒有,都是最常見的大城市景觀,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記錄下來的。

    我把U盤插進主機的接口,電腦桌面上多出來一個命名為“Zhangzhan”的新文件夾。點開文件夾,一排排小的照片整齊排列著,最上面的一張照片文件名是“20190716037”。我按住鼠標往下拖動,整個文件夾有999張照片,最后一張照片的文件名是“20140705001”。看來這些照片是直接從數碼相機里面導出來的,連文件名也沒改,拍攝的時間跨度在2014年7月5日到一個多月前的7月16日之間,最后三位數是相機當天拍攝的順序碼。我從最后一張,也就是這些照片里最早的一張點開。粗略一看,這張照片沒什么特別的,就是一條賣水果蔬菜的小街,細一看,我的嘴角就不自覺地泛出了笑,在畫面的角落里有一個穿著棉質平角短褲的女人的后背,從女人的兩腿之間伸出來一只完整的哈士奇的腦袋,它伸長舌頭笑嘻嘻地看著鏡頭,好像是在說“被我發現了吧,哈哈哈”。由于“借位”的關系,哈士奇的身子和腿完全被女人光著的大腿所遮擋,那個狗腦袋是浮在空中的。

    照片我看了,也笑了,然后呢?創作者或者說張展拍下這張照片的時候是想要表達什么嗎?還是僅僅覺得好玩兒?

    第二張照片的光線昏暗,看得出來是在大清早拍的,看環境是在一個公園的僻靜處。由于光線不足,照片里的樹只剩下黑漆漆的剪影,不遠處正好有一條光線充足的小道,小道旁邊的樹上掛著一條圍滿五顏六色彩燈的條幅——“追夢路上,青春飛揚”。仔細搜索我才在那些樹木的剪影旁邊看出來有一條長椅,椅子上是一個什么人趴著睡著了,一頂牛仔帽的輪廓從椅子的一端顯現出來。我在心里為這張照片命名為“夢”,張展大概是想拍出在椅子上睡著的那個人的“夢”。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我連廁所都沒去,一張張地看著這些名義上屬于我的照片。我感覺得出來,坐在我附近的幾個同事有些好奇我在干什么,警察尋上門來,但是又沒把我帶走,反正不是一件容易猜透的事吧。大概又覺得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這么貿然問我,會把雙方都搞得很尷尬。在這個公司工作半年,這是我過得最清凈的一個下午。

    第二章 日 記

    2012年10月7日

    晚上下班之后,我終于下定決心,將相機從商場拿了回來。我本來沒想到要發票,但是賣相機的老板問了我,我就答應了。回來的路上,我又覺得我還是太沖動了,這臺相機對于現在的我來說,真的是太貴了,幾乎是我不吃不喝兩個月的工資,但是即使我不吃不喝把這筆錢留著又能干什么呢?

    既然相機有了,我總能拍點兒什么吧?

    2012年10月8日

    背著相機的第一天,我一張照片也沒拍,我有一點兒怕?

    2012年10月15日

    等了好久終于又到周末,今天我上街拍了幾張照片。

    雖然我感覺得到我背上的相機,與其說我是一個在街上尋找拍攝對象的攝影者,不如說我是一個無所事事的游蕩者,這種感覺隨著我在街上游走的時間的拉長,變得特別明顯。有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吸引我的場景、人、動物,或者建筑,我卻一點兒也不想伸手去取相機。既然如此,那我為什么要花費巨款去買這臺相機呢?但是最終我還是取了幾次相機,拍下了現在電腦顯示屏上的這幾張照片。

    要不是因為我隨意滾動了幾下鼠標的滑輪,我就不會看到照片里面的這些細節。這張在人行道旁邊拍下來的綠色垃圾桶,當時只覺得透過垃圾桶蓋子看那位穿著亮橙色制服的環衛工人,就像是在看電視,圖像放大之后,我才看清,在工人的身后伸出來兩根“天線”,是由兩把笤帚的木頭手柄構成的。這樣一來,電視機就變成了一艘宇宙飛船。另外一張小孩子的照片,在我拍攝的時候,只覺得這兩個穿紅色衛衣的小孩子在城市廢墟中玩耍的畫面讓我有一種傷感,經過放大之后,遠處的高樓被畫面截掉之后,竟然呈現出一種被戰火摧毀后的城市面貌,小孩子的紅色衣服,以及小孩子堅毅的神情,共同構成了這不完整(因為被截掉了一部分)的照片某種完整意義的表達。

    突然想起一句話:“我們遲早會變得遲鈍和木然,這并非是由于生活所迫,更多來自各種欲望的疊加,而攝影者就是那些仍然保持優雅的人,在一剎那準確無誤地撿走那些即將溜走的人情。”

    2012年12月2日

    我在街上走得越多,越迷茫。

    2013年4月6日

    從今天起,我重新擁有了我的生命,我真的有這種感覺,至少當我從人事部門那里拿到離職協議的時候,我就是這么想的。我究竟在這個城市里做什么?

    2013年4月8日

    我到底要拍什么?布列松引用過一句話:“天空屬于所有人。”他所指的天空究竟是哪一種天空?我懷疑說這句話的人沒有見過北京的天空。這一整天,我老是想拍一朵我夢見過的云,但是根本不存在我想象的那朵云。今天我拍了一些照片,也許沒什么用。晚上回來之后,我果然將它們全部刪了。照片是有生命的嗎?照片里面的場景究竟是誰規劃的?我拍下,它們占據了我相機內存卡的十幾兆存儲空間,然后我刪掉,這十幾兆儲存空間又空了出來,之前的照片存在過嗎?我看著空蕩蕩的文檔,我甚至懷疑我的精神出了問題,這一切都是我想象出來的。我躺在床上做了一天的夢,我沒有出門,也沒有將相機背著。

    2013年7月28日

    我仍然出門,但是不再帶著相機,我毫無目的。我要刪掉我的所有照片,它們消耗了我的生命,所有的生命。

    2013年8月28日

    我已經刪掉所有的照片,一張不剩。

    2013年11月13日

    我睡著了嗎?如果我睡著了,那這篇日記是誰寫的?

    秀嫻老是出現在我的記憶里,我記得初一剛開學不久,班主任也就是語文老師,帶著秀嫻她爸爸,秀嫻跟在她爸爸的身后,像一只惴惴不安的小白兔。由于教室太小,秀嫻的課桌就放在講臺的左邊。我坐在中間小組的第四排,從我的座位往前看,剛好可以看到秀嫻的脖子。看得出來,她喜歡她那件紫色的薄外套。上課的時候我經常盯著她后脖子上那顆小小的淡灰色的痣看,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看著她的脖子我好像就能聞到花香。我從小就鼻塞,我從來沒聞過花香。

    ……

    2016年12月29日

    我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寫作的人。

    2017年3月15日

    最近北京有很多事,本來我搬到這個地下室就是為了圖清靜和便宜的,現在看來這有可能是一個錯誤。聽房東說,附近好幾個地下室都被清空了。他們都去了哪里?不知道為什么,我想到之前被我刪掉的那些照片,它們去了哪里?房東今天晚上又跑過來,讓我做好準備,可能檢查的人隨時會來,他會提前電話通知我。

    2017年3月18日

    看來今天要在肯德基里面通宵,帶著我剩下的唯一的行李箱,能扔的東西全都扔了。剛剛,我把手機微信通訊錄里面的兩百多個人從頭到尾都翻了一遍,好像找不到一個可以立即聯系的人,我之前怎么從來沒有發現?肯德基里面的油味兒這么重,好幾次我差一點兒就要吐出來了。

    2017年3月19日

    看著我腳邊的行李箱,我覺得有些假,這里是哪兒?我重新住進了地上的房子,而且價格在我能承受的范圍內。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聯系他,我跟他僅有的幾次聯系是因為共同標記過兩三本很冷門的書籍,然后互相關注了彼此。今早正好看到他發布找室友的帖子,便聯系了他。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注定?看他興高采烈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我有點兒傷心。我沒問他為什么高興,我只是覺得有些似曾相識。他很年輕,比我至少要小好幾歲,這是我沒想到的。重要的是他是一個寫作者。

    ……

    第三章 室 友

    雨涵離開我的時候,她說我在利用她,把她當作寫作的素材,我沒有辯解。在她說出這個事實之前,我沒有這么想過,但是她說出來之后,我確實是認同她的看法,她的離開,即使在我看來也是應該的。她沒有當面要求我刪掉那些日記,是因為她知道總有一天我會用上它們,在我未來的某部作品里面,幸運的話,她會以這個日記里面的名字和身份永遠活在紙上。

    最開始的那幾篇日記里面,雨涵的癥狀還不明顯,我單純地只是覺得她有些過于敏感,情緒波動明顯有些異常。到后來,她開始嚴重失眠,甚至一個人半夜爬起來酗酒。到第二天早上,她起床比我還早,已經坐在陽臺上喝咖啡。好幾次,我看著坐在陽臺上的她對我笑,總覺得下一秒鐘她就會優雅地放下手里的水杯,跳下去。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這種“平靜”讓我產生了想要原原本本記錄下來的沖動。“跳下去”,是需要力量的,我被這種“力量”所吸引,我變得敏感,我急切地想要去搞清楚這“力量”究竟是從哪里來的,我想要掌握某種事情的全貌。

    最初的變化是很緩慢的,只有在雨涵受到刺激情緒變化達到峰值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得出來事情是在進展。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變得更加木訥,我不再跟她討論任何自己心里在想的東西,我們只談具體的生活問題。平時是工作和吃飯的事情,假期是電影的問題,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跟她談。最初的時候,她以為我是厭倦她反復的喜怒無常,擔心我的談論會觸及她敏感的神經,從而造成她的情緒波動,她以為這是一種體貼的表現。到后來,她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甚至有一次用水果刀嘗試著割破手腕。難道當時我應該從掩著的門后面沖過去奪下她手里的水果刀?如果我這樣做,那我之前的那些木訥和不以為意又是怎么回事?我在日記里面如實記下我的這些想法,我只是做了一個寫作者必然會做的事。我期待親眼看著她崩潰嗎?不,我從來沒這種期待,我只能看著事情不可避免地朝著某個方向進展下去,無論是什么方向都好。

    雨涵從來不看我的電腦和手機,但是那天她的電腦送去維修了,她用我的電腦看劇,而我在午睡。所有的故事都需要一個巧合,或者一個串起故事的紐扣。她讀了日記,并且直接告訴我,她讀了日記。她當然沒有我現在講述的這么平靜,但是最后還是平靜下來,從我們合租的房子里面搬了出去。是她先從公司辭職的,然后才是我。我辭職不是因為她,而是為了寫作。

    在我辭職寫作之前,我能夠感覺得出來我的寫作沖動,特別是在工作特別忙亂,一天有二十個所謂的“內容策劃會”要開的時候,我的腦子里會源源不斷地冒出合適的細節,我錯誤地以為我已經到了要寫真正嚴肅作品的時候了,就像樹上的果子一樣,熟透的時候就要及時摘掉,所以我才辭職的,我以為我是理性的。我做了規劃,搬到環境更好的郊區住房,制訂了寫作內容,規定了每天詳細的作息時間。如果我仍然無法寫出真正滿意的作品,那就是我缺乏寫作的天賦,我在心里告訴自己。

    新的房子在南四環外,按道理是兩家合住,但是我搬過去的時候,另外一家是沒有住戶的。房東是一個老頭兒,我住進來后不久,老頭兒委托我在網上發一下招租信息。剛好那段時間,北京在清理住在地下室的那些人,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

    我沒想到會收到他的私信,他說在肯德基待了一晚上,問我房子租出去沒。聯想到當時北京如火如荼的清理運動,我立刻回復他,房子還在。我們是幾個月前在網上加的好友,有好幾次,我在找幾本年代久遠的圖書,搜到的都是他發出來的資源,我添加他為好友,并向他表示感謝,他也關注了我,大概就是這樣。他很少發布什么動態,只是偶爾發幾張黑白的街拍照片,照片上既沒有署名也沒有水印,大概就是他自己拍攝的。他在那個網站上幾乎沒什么好友,沒有點贊也沒有評論,但是我感覺得出來他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的,也有一些森山大道的味道,僅此而已。當天下午,這個在網上叫“一人”的人就站在我面前,變成了“張展”。我有些發愣,因為我打開大門后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什么味道這么好聞”。他的行李很少,一個雙肩包加上一個行李箱。他的長相和奇怪的頹廢氣質(頹廢氣質并不是因為他在肯德基坐了一晚上而產生的),再加上他說出來的這句話,《荒原狼》,我瞬間就想到了那本“薄薄的小冊子”里的男人。他笑著說他自己給自己上班,我也笑了笑,我認出了他笑里隱藏著的意思,就像一個在黑夜里行走的人認出了另外一個在黑夜里行走的人。

    最初的時候,我嚴格按照自己貼在書桌上方墻面的作息時間表,每天7點起床寫作到11點,我研究過很多寫作者的寫作時間,上午是絕大多數人的黃金時間,而不是深夜。4個小時也是有生理學上的講究,對于需要精力高度集中的創造性工作,4個小時是最適宜的,無論從精力還是創造力來說。午飯過后,我則去距離小區不到100米的小公園散步,在這個小小的公園里竟然還有一個池塘,圍著池塘走兩三圈,然后在池塘旁邊的秋千上坐一會兒,回去,這一套流程走下來會花掉我一個小時的時間。下午是讀書時間,因為我的房間是朝南的主臥,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午后的陽光迷人,我就這么在咖啡的香味兒中充分享受閱讀的樂趣。每天我最喜歡的就是下午的閱讀時光,與其說是在閱讀,不如說是在休閑放松,在以前需要去上班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過如此放松的感覺。一切都是寧靜安詳的,我有一種重回子宮的錯覺。

    幾天之后,我發現一個問題,隔壁是有一個叫張展的人住在里面嗎?他似乎從來沒有發出過一丁點兒聲音,在廚房、客廳和衛生間,我也一次都沒有碰到過他,難道他把行李搬過來之后就去了其他地方住?或者是我分手辭職獨居之后精神狀態出了問題,根本就不存在張展這么一個人,是我想象出來的?我需要一只《盜夢空間》里面那種能分清現實和夢境的旋轉陀螺。我放下所有的時間規劃去尋找張展存在的證據,直到第三天才搞清楚他的作息時間。他早上5點10分就起床出門了,甚至連廁所都沒進,不可能洗過臉刷過牙,然后會在中午12點準時進門,之后他再也不會離開他的房間一步,連上廁所也不曾有過。我有一種強烈的沖動,在他下次早上出門的時候跟他在客廳“偶然”碰上,不知道他會做何反應。最終我還是放棄了這種過于巧合的碰面,我打算跟著他,看看他每天上午出門到底在干什么。

    ……

    (節選,全文刊發于《廣州文藝》2021年第10期)

    馬億,生于1992年,湖北黃岡人。有小說發表于《天涯》《作家》《作品》《雨花》《香港文學》《廣州文藝》《山花》《芙蓉》《青年文學》等雜志,被《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長江文藝?好小說》選載,曾獲“紫金?人民文學之星”短篇小說佳作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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