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宏猷《中國有了一條船》: 為兒童讀者寫“大詩”
《中國有了一條船》插圖 趙希崗 繪
《中國有了一條船》是董宏猷在建黨百年之際創作的長詩。四千余行的龐然體量,綿延充沛的詩情令人感嘆。在《一百個中國孩子的夢》和《一百個孩子的中國夢》之后,董宏猷再次以激情為兒童筑夢,以詩歌凝練跳躍的敘述方式,夢回歷史,望向未來。
超越了一般的個人境界,面對浩瀚的天地宇宙,與歷史對話,有贊頌,有抨擊,有鞭撻,有剖析,呈現了高度凝練的、俯瞰縱覽的人類文明史。因而可以說,《中國有了一條船》是一首大詩,凸顯了一種可貴的“大詩”理念。“大詩”的最早提出者海子將詩分為兩種,純詩(小詩)和唯一的真詩(大詩)。在當代漢語新詩寫作中,“大詩”也逐步形成了自有的理念與呈現,首先是形式上氣勢恢宏的構架,其次是凝聚人類普遍性思索的話語與超越小我境界的抒懷,具有民族史詩的磅礴氣質。
四千余行的《中國有了一條船》采取了交響樂式的框架形式,以序曲《我是長江的孩子》作為開篇,以《人類共同的命運之舟》作為終章,中間析出十二樂章,各章自具獨立性,也承載不同的情感基調。對于這一宏大的架構,董宏猷顯然是大動了一番心思的。這部長詩的內部不是簡單的局部相加、集合而成整體,而是有著嚴密的內在意義關聯性。
序曲《我是長江的孩子》由《水之歌》吟詠開篇,詩句激越,如突然入耳的川江號子,昂揚著生命的力量。大開大合的視野中,“我”這個“長江的孩子”不斷變換著角色,境界步步開闊,時而是一滴回溯源頭的水滴,由弱而強,逐漸匯聚成“沖”山“咬”峽的激流大江;時而是一滴匯入大海的水,滋養著宇宙星空下生機勃勃的藍色地球;時而又從抽象的我回歸具象的我,如同一個孩子一樣,回味著母親的滋養。無論是水、大海、母親,都為嶄新的生命注入源頭的活力。而后魚貫而來的《岸之歌》《船之歌》《人之歌》,闡發了人與水,船與岸的相互承載,一位爸爸、船長的意象出現,引出世界上這樣一群特殊的人,“他們的命運與水與船融為一體,”“他們的使命與無數人的生命連接在一起”,他們是駕駛著巨輪,乘風破浪的掌舵人,是天降大任,鐵肩擔道義的引領者。“我是起源,我是匯聚,我是奔流”,桀驁豪放的第一人稱直抒胸臆的詩句在《水之歌》開篇和結尾處復唱而出,標識著這將是一首波瀾壯闊的大詩,凝結著由微渺到壯闊,由個體到整體,由過去到未來的思辨與俯瞰。
豐沛充盈的知識面是《中國有了一條船》縱橫捭闔吟詠的底氣與力量。第一章《大洪水》溯洄至遠古時期,人類面對大洪水時的拯救者,是女媧,是精衛,是大禹,是寶船,是方舟,藉此串聯了人類漫長而艱辛的早期文明。第二章《諾亞方舟、木蘭舟、神州、寶船》和第三章《大航海》是世界視野的道路選擇,由古代而來,歷數鄭和、哥倫布、馬可·波羅、麥哲倫等古今中外的海洋的探索者、道路的探索者,都曾克服重重阻力,勇于堅持,勇于開拓,展現出中華文明也曾經引領人類文明的歷史成就。進入第四章之后,詩作的基調由激賞轉向深重,《海盜船,黑奴船》中,“將風帆交給魔鬼,此岸就是地獄,將風帆交給天使,彼岸就是天堂”,是一種道路選擇的形象闡釋。到《帆船與戰艦》開始,詩人顯然已為災難深重的史料所壓抑,在《獅子號,黑船》《艦隊,石舫,春帆》中,鴉片戰爭、甲午海戰帶來了一個個不平等條約,復現了中華民族的衰落、屈辱史,直至《古船沉淪》。詩人穿越歷史與當下、中國與世界,以大海為媒,見證和記錄人類歷史中的種種掠奪和霸凌,觸發人類、民族命運走向的深刻思索。
至暗時刻之后,民族危亡之時,詩作開啟撥云見日的新樂章。從《共和之船》到《“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再到《紅船》,付出鮮血與生命的先輩們的足跡踏上尋找復興之路,各地代表悄然啟程,奔赴共同的理想,呼之欲出的紅船迎接“汲汲孕育青春中國之再生”。至第十二章《紅船之歌》,詩人以人物圖譜的形式回溯了紅船首批革命領袖與革命緊密相關的個人命運,既謳歌了先驅們的犧牲與奉獻,更灌注了理性的思索。這樣的道路選擇是歷史的必然選擇,也是民生的必然選擇,更是民族命運的必然選擇。詩作既是敘述史實的,也是洋溢激情的。
更值得稱道的是,《中國有了一條船》并沒有局限在給予一個簡單的、榮光完美的頌歌結尾,而是再次將視野延展至整個世界。畢章《人類共同的命運之舟》以連續的問句詰問叢林法則、炮艦主義,詰問民族分裂、貧富不公,呼吁共建人類共同的命運之舟,開篇的詩意重新滾滾而來。尾聲處,自“以長江的名義”不斷延展鏡頭,至以“密西西比河的名義”“以太平洋的名義”“以天空和海洋的名義”“以神圣的星空的名義”,再一次在集中的詩節中完成了鏡頭的不斷延展,視野的不斷放大。對標天空、海洋、星空這些人類的共享,微渺的個體再次顯出渺小,人類命運的關聯性和人類未來的休戚與共,才是應該延續至當代的思索。以史為鑒的深意,達成了并非終篇的終篇。
當然,四千余行的龐然大詩和史詩性的內容承載,也使詩作的中間樂章、尤其是史實敘述的樂章中,有散文化句式和理念化表達。但綜合全篇來看,言之有物的抒寫、俯瞰人類命運的悲憫和始終灌注的飽滿詩情,是詩作內蘊的三昧真火,懇切、壯闊、熾熱,值得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