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2021年第2期|鄞珊:言之宴宴
【鄞珊,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二級作家,二級美術師。《作品》雜志社編輯。從事散文非虛構寫作,作品發表于《散文》《青年文學》《小說月刊》《星火》《四川文學》等,被《讀者》《作家文摘》《散文選刊》等轉載,出版《塵間·扉》《日光底下》《刀耕墨旅》《草根紙上的流年》等8部。】
“疫情期間,出入請接受檢查,佩戴口罩……”
突然開啟的大喇叭廣播覆蓋了我們這個位于主干道的小區,小區不大,且空間逼仄,物業的大喇叭廣播分貝很大,對這次疫情的各種通知、對進出者等等要求,不厭其煩,從早到晚,聲音漫漶了小區各個角落:
“疫情期間請減少外出……”
“請出示證件……”
“外來人口請登記……”
語音被裝進廣播,聲張出帶著金屬的音質,撞得我百感交集,這種烘托我人之初的播音,竟然省略了人生的溝溝坎坎,跨越了科技的進步,突然從童年、從故鄉一下遷徙到今天的都市小區里。
這種穿越般的音質毫無懸念,通過廣播喇叭竟然一模一樣,雖然今天多媒體的發展已經天翻地覆,它卻依然以最原始的播音形式復原了我小時候的場景。
“播音響。”這是我們的口語,指的是廣播的喇叭響了。
這口語的覆蓋面不亞于日常諸如“吃飯了嗎?”的問候語,帶著實用性。在只有屈指可數的可清楚時間刻度的時代,它的準確性就是時間的指向。我們可以不用跑到隔壁工廠大廳里看掛鐘,播音的時間便是清楚的刻度。
我們口語上稱之為“播音”的廣播,讓我們的七十年代場景顯得現代化起來。廣播可以說是此場景里最時尚的“電器”了。
在家里,在工廠,在街道,都有它無處不在的音貝……
播音一通知,不論男女老小,都聽到了;不管你要不要聽,都得聽。按現在人們的觀念,居民生活受干擾,生活在廣播時代的人們的生活卻需要它的“干擾”,沒有人嫌它吵,所有人都安然接受這份“現代化”帶來的福利。雖然每戶的廣播,都同時安裝著一根“開關”線,用力一拉,便可將廣播關閉了。可這個功能,大家幾乎讓它荒廢了。我們需要廣播的指引,沒有它,生活真的是黑燈瞎火。在農村親戚上門來時,我們罩在這城鎮人民福利的廣播喇叭里,有著一種超越的傲然,即使這里僅是一個小鎮。
生活里有了廣播,我們甚至有著離開了舊社會,進入新社會的榮譽感。
工廠、街道、廣場等地的廣播是不定時,也即是有突發通知,或各種臨時需要,就開廣播的隨機性。而小鎮里家家戶戶的廣播是固定而準時的,這是每家每戶都配備的設施,鎮里居民都非常熟悉,沒有廣播的人家都會自覺請廣播站來連接、安裝。
生活在廣播喇叭的聲音里,就像生活在空氣里一樣,每個人不僅都適應了它的存在且對它有了依賴。一個鎮,沒有汽車,沒有機械吵鬧,廣播喇叭的聲音,大行其道暢通無阻,我們的耳朵習慣了它的暢行。沒有它,大地沉寂。
一者,它是準時的鐘表。廣播播放時間的節點極其固定,分早晚兩趟。其中固定的節目時間也基本準點。我們的生活就嵌入各個節點中。
二者,它有很多實用功能,天氣預報,各級的通知等等,更有著開墾蠻荒般的科學知識普及篇。
三者,它幾乎是整個小鎮居民的娛樂和陶冶。通過廣播喇叭一天占據近半時間的播放,一鎮居民的審美志趣大體相當。會潮劇的,能夠談的都是里面播放過的劇本,會哼會唱的歌曲也是廣播里的曲目,特別是陳四文講古,老老小小都搬凳子聽,過后便是孩子們學舌操練的段子。
我們會的基本是廣播里的,誰若能說出播音沒有播過的內容,那近乎博學了。
廣播在家里大行其道,首先以它的鐘表角色準時播放。外婆和一眾街坊,就憑著播音播放的固定節目,估摸此刻的鐘點——大家的日子都是粗線條的時間,該打開蜂窩爐?該下米?還是炒菜?某段不知道名字卻而固定得很熟稔的音樂響起,就是兒女們下班時間了——那就得趕緊擺筷子盛飯了。
誤差不出半小時,小鎮居民的時間并沒有精細到以分鐘計算,相差一兩個鐘也是過日子。最普遍的是三餐,吃飯,就是要掐住饑餓的肚子。
人們的時間概念依賴著廣播,家里一般是有小鬧鐘的,鬧鐘基本放在床頭。這種機械式的鬧鐘基本跟不上日出日落的輪轉,我每天都得擰鐘屁股后面兩把旋鈕(一把管時針,一把管分針),卯足了勁,它也就勉強走上一天,頭兩個鐘頭走得步履雄健,隨著鏈條松動越走越慢,老牛拖車,我搖它一下它才肯動一陣,最后分鐘時針都宣布罷工。
我們都會拆這些簡單的機械鐘,就是安裝之后總會剩下一兩個零件不知道何去何從。想起手表,鬧鐘馬上成了鄉巴佬。
這個時候最時髦的莫過手表了,銀光閃爍的顏色睥睨著墻角上的廣播。我們猜測播音員肯定有手表,不然她怎么準點開廣播呢?
為什么用“她”?播音員也有男聲。但那女播音員的聲線更加貼近我們的生活,沒有專業培訓的聲音熟悉得就像街坊某個媳婦,這個女聲一直準時準播,沒有生老病死之虞。播音員是我初始化認知的最高尚職業,因著高高在上的廣播并讓人進行著諸多猜測的相貌,我一廂情愿地認為她肯定是戴著手表的。
婚娶若有手表,那家定會載入街坊們的記憶史冊。
手表是稀罕的奢侈物,全鎮帶手表者屈指可數。乃至戴表者,生怕人家不知他有此物,沒事會主動在街上來回晃蕩幾趟,自然需要邊走邊看時間,引來一街驚訝、羨慕和不知如何表達的目光。戴表的人更需要挨家竄門,看哪里扎堆的人多,就往那里湊。然后邊聊天邊捋起袖子看時間,報一個準確到分的鐘點,在座所有的人立馬矮了下去,那股豪邁像工廠高懸著的汽燈。
我們這些整天正愁不知如何打發時間的奴仔,卻是喜歡不厭其煩地跑隔壁工廠,看懸掛墻上的壁鐘,讀著短針與長針的刻度,沒人教,我們辨認著,爭論著,最后確定應該是幾點幾分。有時錯得厲害,在場的工人會告訴我們,此時長短針的位置準確的叫讀時間。
而廣播一響,這參照更加準確了。特別是上午不管播放什么的過程中,突然會切換進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準點報時時間:“現在是上午7點正。”
這樣具有時間功能的廣播,不論開始還是結束,我們喜歡以此投進對應時間刻度上的生活安排。
是的,我們不用眼睛的功能,憑著充斥整個屋子的廣播,耳朵替代了時間判斷。強大的依賴性自此而生。
家家戶戶需要廣播,每天的日起日落、陰晴雨缺,需要它具有權威性的響亮語言來引領。
天氣預報是每天廣播的一項固定內容,這節目度量著我們的生活起居。家里每個月都要做蜂窩煤,自然先聽天氣預報。“柴米油鹽醬醋茶”第一件事,便是替代柴火的蜂窩煤,需要連續幾天沒雨才可進入一系列的操作程序:撈河泥、粉碎煤塊、煤粉和泥、印煤塊、曬煤塊等,都是在溪邊完成,直至曬干收回家。
這時間里便須盯著天氣,父母親忙碌時,我們這些小孩子還需肩負聽天氣預報的重任。
天氣預報節目的播報很超前:先一陣音樂,若音樂悠揚,預報天氣定是晴朗;若管樂齊鳴,音樂節奏急促,預報的自是暴風驟雨。音樂響起時,我們已經初步斷定天氣“好”與“壞”,再豎起耳朵細聽詳情。
天氣預報很重要,雖然它預測天氣沒有我外婆準,可是連外婆也寧可先聽它的。
每天的生活、工作、出行,人們甚至需要蹲點聽這每天雷打不動的天氣預報。播放天氣預報的是廣播站的播音員,播音員在這個節目中顯然比曾祖母享有更崇高的地位,她(他)操著本地口音和日常語氣,卻讀著正兒八經的書面稿件,帶給人們不僅是天氣的預報,還有很多成為未解之謎的詞匯,讓我們迷糊了多年之后才恍然大悟。
“局部”,就是其中一個最突兀的詞匯:“局部有陣雨”、“局部中到大雨”、“局部雷陣雨”……
“局部”是什么地方?或是什么東西?讓鎮里的老人家都納悶了很多年。為什么那里總是有雨?不止我們小孩子不明白,鄰居幾位阿嬸阿姆閑坐時,邊聽著廣播邊喝茶,不禁感嘆道:
“這局部也真倒霉,總是下雨,這次還是雷暴雨!”
“這局部不知道在哪個鄉啊!又遭殃啦!”
她們自覺孤陋寡聞,倒是不再追究“局部”的下雨問題,反正同情心給予了那個叫“局部”的地方,心里就已經覺得妥帖了,自己這地方有沒有大暴雨才要緊。
普通話的書面語言落進這個千百年來流通潮汕話的小鎮,沒有讀過書的街坊只有生吞活剝地消化著。
“冷空氣南下影響我區”這一句經常出現的常用語,潮汕話的解讀版本變成了“冷空氣南下撞著阿腰龜”——腰龜即是駝背,也即是“羅鍋”。
小鎮里有兩個腰龜,他們不需要名字,天生便帶著這樣的名字。賣咸魚的腰龜每天都要走過這條街,當廣播大聲喊著“冷空氣南下撞著阿腰龜”時,賣咸魚的腰龜又繼續龜背行走在去賣魚的路上,他并沒有被冷空氣撞到,街頭刺仔(潑皮)阿三興起,拿他的龜背取笑辱罵起來:腰龜背銅鑼,胸前背大砵……
什么樣的語言也都撞不到他,他默默前行,他的承重那么重了,語言散落只如雨點,打不進胸膛了。
只是我們一直不明白冷空氣還為什么要撞他。鄰居們也跟我一樣對他投去同情的目光,估計他們心里也如我般百思不得其解。
我們不明白的何止是天氣預報,歌曲內容,潮劇,通知……所有從廣播喇叭里出來的聲音,不僅蒙了一層厚厚的麻布,還帶著厚重的金屬質感,再清晰的口舌也含混不清了,大家自是半懂不懂。“花籃的花兒香/聽我來唱一唱/唱一呀唱/來到了南泥灣……”這么好聽的歌曲,就是卡著詞,我們的口舌無法清晰的表達喇叭里的歌詞,不過含混過后,后面又能接下去了:“到處是莊稼遍地是牛羊——”
大多數耳熟能詳的歌曲,其實熟悉的僅僅是調子,播放了多少年,這習慣于潮汕話語系的人們還是弄不明白它的歌詞。可是對不上詞的歌曲,絲毫不影響大伙的斗志昂揚。
隔壁的阿青叔,唱起歌來鏗鏘有力,實際上蒙對的詞也就一半,但廣播的歌曲一響,我們都依然激動得熱心沸騰。
即便廣播的氣象臺被大伙喻為“四成臺”,它還是穩拿穩坐居民廳堂。當太陽高空照的時候廣播里還繼續恬不知恥地說有大暴雨;或是信誓旦旦地指說晴天,然后讓人措手不及地搶收暴雨來臨的被褥、蜂窩煤。多少次,鄰居民面對攤成一堆泥巴的蜂窩煤,狠罵了天氣預報幾天幾夜,可每次過后,還是照樣執迷不悟地相信它。
罵歸罵,廣播還是要聽,它就在那里切入你的生活,占據每天近半的時間,閑著也是閑著,人們已經習慣了它的陪伴,潮流還需要它引領。廣播里可真是百科啊,流行歌曲,歌劇,戲曲什么都有,我們甚至聽到了潮汕地區從來沒有的相聲節目,知道了侯寶林,知道了馬三立……
當然,我們最喜歡的是潮語的講古,跟著《夏雨來》《楊門女將》曲折回旋,百聽不厭。王敏和陳四文等民間藝人真是家喻戶曉,老小都聽得清晰,各種妙句,讓人回味不已。
每天廣播的后面時段必定有一固定的潮劇節目,《蝶戀花》、《紅棕烈馬》《彩樓記》等,每天播上1至2集,至于是1集還是2集,這要看播音員心情了。她心情好的話,就會念難懂的稿子,展現她自認為美麗的聲線;心情不好時就把潮劇連續放它2集,自個兒喝茶了。2集潮劇可以有兩個鐘頭時間,讓一幫老人家聽得如癡如醉。外婆會聽得忘了開煤爐,忘了下米做飯。我得不斷催促提醒,她還怕灶臺的音量不夠她的耳朵。
我相信,這樣的熏陶,讓我們思想統一,審美一致,老小一個樣。外婆哼唱時,我甚至會提醒她唱錯了詞。
我發覺人生走了一大圈,竟然又轉回到《陳三五娘》的后花園里去了。
《井邊會》、《荔鏡記》、《王寶釧》……一出出潮劇,讓外婆和一幫鄰居聽得意猶未盡,等著明天繼續追劇。雖然一部《金花牧羊》已經播了多少遍,鑼鼓響咚咚,唱腔未曾完,我們尚能應答。可這樣播放的滾瓜爛熟絲毫不影響外婆她們對潮劇的喜愛,這些劇本節目婆婆媳婦們都能跟著唱每一句,她們在潮劇面前頗有權威性的看法。
外婆能點評哪個角色唱青衣最悲情,那些悲情的青衣啊,在這個含混的廣播喇叭里,唱腔更加像哽咽般,上個衛生間小便的時間,出來后它都沒把那尾音唱完。其實,播音就掛在我們用木板隔出的簡陋茅房上,進一趟茅房,就在大喇叭的下面,聲音更大,反正也沒有多大的講究,只有外婆,那么久的時間端坐在木桶上面,小解是次要,她愿意聞馬桶的尿臭味恐怕也是為著這播音里的潮劇!
外婆會租來很多潮劇歌冊,用我們那個既能洗衣服又充當澡盆的矮腳桶,放滿了一桶,一幫鄰居絡繹不絕來看歌冊,當廣播的播音響起某出潮劇,她們急急忙忙地翻著:“快,找出來,是《掃窗會》。”
這下,幾個年輕的、年長的阿嬸阿姆都湊一塊,外婆很會充當唱歌冊的角色,在幾位年輕媳婦不好意思地推托之后,外婆當仁不讓地坐在中間,拿起歌冊,翻到播音里播放的位置,一下子聚集了大家的焦點,傳統曲目的潮劇唱詞,都是這樣演繹下來,誰若改動一句,馬上會被詬病或招來諸多口舌,而這些潮劇除了唱腔和舞臺,不需要其它推陳出新的地方,老百姓都會的歌詞和曲調,一般是不能改的,大家能照著播音里哼唱,情緒高漲,平靜如溪水的生活突然加入了興奮的調劑。
我卻是惱恨這班不著調的女人們,她們的聲音把廣播里的唱腔壓下去了,雖然我平時極不喜歡這種拖杳的青衣,我只喜歡李老三那一堆話語逗人笑的說唱功夫。可此刻,我卻覺得我需要為播音的青衣清除雜音,高高懸掛的廣播播音不容她們參雜!
“這樣聽不到廣播里面唱啥了,你們唱的又不好聽!”
我的話居然管用,她們面有羞色,聲音縮小了很多。雖然幾個人湊一塊看歌詞,可是,她們究竟認識字不?我外婆說,這群人里就她和一兩個年長者認得字。我一直納悶,為啥不認得字卻跟著大家看冊子?
“那也跟著認字!”外婆斬釘截鐵地說。不容置辯,我想了好久,覺得有道理。
看著她們不識字跟著歌冊,我覺得廣播有大的功勞。瞧瞧我們現代化的廣播,普及了很多知識,何止是天氣。我們占著這么好的便利,誰不讓大喇叭開著呢?!
何況廣播的奧妙卻是我們小鎮居民才能深刻體會的。
要知道,山村、漁村,他們沒有我們如此現代化的廣播,他們只有閉塞的本土生活。
而從遙遠原始海島嫁到我家的二嬸,一時半會還真適應不了鎮里的“現代化”廣播生活。
第一次離開海島的漁家女來到我們家,成為媳婦的我二嬸,整個人進人了一個嶄新的環境,除了出嫁前的縫紉手藝用得著,其它都得從零開始學習了,包括聽廣播的生活。
像所有鎮上的媳婦婆婆們一樣,播音一響——當《東方紅》的曲子響起,二嬸便下床,開始灶臺的忙碌:開爐,生火做飯……
殊不知,曲子也欺生呢,新媳婦的她,一下子就被廣播的曲子給搞亂了。二嬸知道樂曲響了,同樣是《東方紅》樂曲,可這是表示結束的樂曲,不是廣播開始的樂曲。
二嬸知其一不知其二,這播音分早晚兩趟。早上開始是5點多播放,結束是9點多 ;下午3點多開始,結束是晚上9點多,一般是9:30—9:45之間結束。
當樂曲結束,也即是整個鎮都被調入睡眠狀態了。
晚上9點多,沒有燈光的小鎮,黑夜濃色籠罩,沒有娛樂,2集潮劇的尾聲已經讓家人沉入睡眠,晚上的潮劇好像沒有白天那樣吸引人,外婆聽著聽著都已入睡。廣播最后的結束音樂便是最好的催眠曲,不等舒緩的《東方紅》響起,很多居民已經進入夢鄉了。
當我們這些精力充沛的小孩子聽得那結束樂曲時,若再不睡覺,自己都覺得會被天打雷劈的。
廣播結束的音樂雖然也是《東方紅》樂曲,但與廣播開始的音樂還是不一樣的,作為開始曲節奏明快、奮進,讓人精神一振;作為結束曲的《東方紅》,節奏慢,悠揚而綿長,讓人沉沉欲睡。
多年后我分析,是不是大家自我暗示的心理原因?還是那時候的音樂真的這么貼近人們的心理?
而海島過來的我二嬸自是分不出來究竟是起床的曲子還是睡覺的曲子。晚餐后完成洗碗拖地等家務的媳婦,大地昏暗,家人也睡得七七八八了。
新媳婦也是早早入睡。
二嬸睡夢中迷迷糊糊被《東方紅》曲子叫醒,“播音響,落眠床”的生物鐘已經在新媳婦的腦海中開啟,她趕緊披衣起床,生火做飯起來。
在灶臺忙碌了半天,飯熟了,早餐準備停當了,天還不見亮!更奇怪的是今天大家還睡得香,沒有一個起床,納悶的二嬸只好把家人一一叫醒。
家人在三更半夜的酣睡中被叫醒,以為家里著火了,一個個睡眼朦朧,面面相覷,最后才知道新媳婦鬧了個大烏龍。
你聽到的《東方紅》是廣播結束的音樂,是睡覺的音樂!大家叮囑她要牢牢記住。
無意中發現原來所有人對音樂竟然無師自通,僅僅憑著熟稔的程度,便能辨別其節奏、樂器、風格等不同,除了套不上專業的名詞術語,音樂的感覺上大家絕對吃得透吃得準。
二嬸委屈地說:難怪我發現今天怎么天怎么老是沒亮呢!
從此,二嬸也得從廣播里熟悉、辨別出不同版本的音樂!二嬸再也沒犯這樣的錯誤。這廣播,還真的離不開呢!二嬸的知識都從播音里來。帶著海島濃濃口音的二嬸,在這個統一音調的小鎮是一個異類,她一開口人家便要笑話她。幸虧廣播里的女播音員,她的口音給了二嬸的榜樣。她學著她說話,本來就是潮汕話語系,再調一調音調就接近了。
可是,二嬸調了一輩子,更加不著調了。
但廣播讓二嬸知道《金山戰鼓》等豐富內容,知道了“如何使用肥皂”等科學常識。“播音是這么說的。”成為她的日常指導,沒有上過學的她也算是好好學一學知識了。是的,若是廣播說的,家人才會覺得她的做法可行。播音就是標準,播音就是指示。
時代潮流風云變幻,很快便有收音機讓人大開眼界。
收音機,聲音可調大調小,可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可收聽很多電臺。甚至能偷偷聽靡靡之音,那個唱歌軟綿綿的鄧麗君……收音機確實是個好東西,什么時候聽都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最好的時刻是半夜,那樣清晰的聲音,沒有干擾;那樣新鮮的內容,這輩子都沒聽過。家里的廣播突然顯得那么老土。
雖然老土,但回頭聽聽廣播,每天日常還是靠著它。家里的廣播就像糟糠之妻,雖然又老又土又沒文化,可是已經固定在家里,何況還真的離不了它。
沒有人覺得它多余,雖然它的節目已經沒有多少人在聽了,可廣播的霸氣就是它的大喇叭,不管你愛不愛聽,它的音樂洶涌澎湃,它毫不在意你的看法,它依然高高掛在墻上侃侃而談,沒有人能嫌棄它。
每天廣播的樂曲照樣準時響起,就像太陽每天都得照在樹梢上一樣。
而我人生的長途跋涉,卻在遠離了山水萬重之后,冷不防它又在空曠的城市彈出又一串串音調:
“疫情期間請做好防護措施,勤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