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啟蒙性與文學性之間 ——讀《給孩子的哲學探險故事》
讀海天《給孩子的哲學探險故事》這部作品,我很容易就聯想到了挪威作家喬斯坦·賈德的《蘇菲的世界》。它們無疑都屬于同一類體式鮮明、風格獨特的少年哲學小說。與許多同樣涉及哲學話題的當代少兒小說相比,這類作品的旨趣不僅在于通過虛構的故事闡明某些生活的哲理感悟或思考,更是直接以哲學知識的呈現、辨說、解釋等為自覺的寫作追求。
這一點,通過本書目錄就能清楚地看到。“世界是實體還是虛空”“世界的本原是什么”“世界是彼此孤立還是充滿聯系的”“世界的運動是無序的還是發展的”“主觀唯心主義”“客觀唯心主義”“唯物主義”“人可以永生嗎”……
就像喬斯坦·賈德試圖在蘇菲的冒險故事里安放進一部西方哲學史一樣,作者海天也在嘗試使他的這部“尋寶”故事同時成為一部啟蒙性的哲學知識集。孔子、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帕斯卡爾、羅素、霍金,物質與精神、實體與虛空、矛與盾、生與死,當這些哲學名字與詞匯在一部少年小說中密集地出現,我們知道作者正在鋪開的,是一個多么重大而又充滿難度的寫作話題。在這里,需要關注和處理的不僅是小說敘述本身的線索和肌理、結構與節奏,更包括這一敘述與知識解說之間存在的某種難以解決的矛盾。
小說的核心是敘事,它可以用來直接“解說”知識嗎?或者說,當小說的敘述聲音開始承擔“解說”的任務,它還是小說嗎?
顯然,作者海天在努力探尋和建立兩者之間的關聯。《給孩子的哲學探險故事》是充滿懸念的“尋寶”故事,也是開闊遼遠的哲學課堂。故事里神秘的“自由男神”,既扮演著探險故事中必不可少的懸念制造者角色,同時又承擔著兩個少年的哲學知識啟蒙者角色。由他發起的尋寶迷宮,對兩個少年主角來說,既構成了一場場富于挑戰的游戲,也是一次次探求新知識的學習。
在我看來,因為有了懸念的支撐,整個故事雖然遍布哲學知識的講解,讀來卻不乏引人入勝之處。“自由男神”何許人也?他跟奇奇之間有什么樣的聯系?他的“迷宮”是一個什么樣的游戲?他要送給奇奇的禮物究竟是什么?這些懸念推動著奇奇和妙妙的每一次行動,也不斷牽引著讀者的關切。同時,那些在生動的生活和游戲過程中向孩子們逐漸展開的哲學知識,既因其與生活和游戲的聯系而變得具象起來,又令小說帶上了一種十分奇特的風味。
當然,這樣的寫作本身就意味著一場不同尋常的冒險。除了哲學知識的解說與啟蒙意圖不時對小說懸念和敘述統一性、合理性的實現構成障礙外,更大的挑戰或許是,對于這些哲學知識的解說本身,可能也處處充滿了危險和陷阱。
奇奇、妙妙和“自由男神”談論的每一個哲學問題,都不僅是一個問題,而是蛛網般地關聯、觸動著無數相關的思考和探討。它們是廣泛的,同時也是深刻的。要用相對通俗的語言完成對它們的解釋,無疑對作者構成了寫作上的挑戰和考驗,稍有不慎,甚至不知不覺中,就可能滑向對于知識的某種誤會或簡化。更進一步來說,許多哲學問題本身就是爭論的歷史,而且迄今也無定論。更有一些疑問根本的價值便不在于答案本身,而在于人類思考本身的綿延不絕。在這個過程中,作者既要把握知識解說的質的準確性,也要把握這種解說的度的準確性,實屬不易。
所以我讀此書,既對作者的勇氣和見識心生佩服,也對其中一些哲學的思考和解說,產生了進一步思考探究的興致和念頭。在我看來,小說的這種寫作的體式,迄今還在不斷的探索中,還有許多有待探討的話題。海天的這部作品,除了呈現童年時代的哲學啟蒙與思考,或許也為這類少年小說的藝術創作與文學性探索,提供了有益的啟迪。又或許閱讀這樣的作品,本身就不是為了尋求問題的答案,而是為了更多地激發起少年朋友對哲學知識和哲學思考的興趣。那些遍布字里行間的思索和探究,如果成為了故事之外少年朋友們繼續思考的起點,那么作者的寫作用心,就一定會得到更加動人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