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蔡駿在網絡文學的發端時期就曾經在榕樹下網站發表過作品，他近年推出的系列歷史懸疑小說《鎮墓獸》，標志著他由紙質出版作家向網絡作家的一次身份的“回歸”。小說故事背景是《鎮墓獸》不可不說的亮點之一，也即架空世界的設定。在《鎮墓獸》中，蔡駿依托1900年的近代中國，在空間及時間等多個維度發揮了自己作為傳統紙質文學作家的優勢，以對場景、氣氛等高超的細節處理能力，加上卓然的想象力，從而虛構了一個似真似假的奇幻世界，從而營造出一種蕩氣回腸、波譎云詭的美學風格。這一架空世界的成功塑造，首先便歸因于空間之維中所設置的想象力與真實感并存的地理背景。

小說空間背景的設置一般與類型小說特定的情節發展密切相關。盡管《鎮墓獸》屬于起點中文網的懸疑小說類型分區，但整部作品的敘述模式卻與大部分玄幻小說中的“打怪升級”敘事模式更為接近。然而，以玄幻為主要類型的男頻小說在塑造架空世界時普遍會依據現實進行大規模的改造，例如天蠶土豆所著的《斗破蒼穹》中的斗氣大陸等。經過作者改造的架空世界往往與現實環境在有著極大的不同，在與讀者拉遠距離的同時，營造出強烈的異境之美。可在《鎮墓獸》中，故事的發生背景卻直接放在了1900年的近代世界，作者也由此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幅充滿現實感的地理景觀。主人公意外降生于陜西白鹿原中的唐朝皇子陵墓之中，在亂世中隨著父親秦海關顛沛流離，卻因為戰爭與父親失散，被養父母撿至天津德租界生活。在秦北洋長大后先是在中國的北京、陜西以及上海等地逡巡，后腳步更是踏足于美國、日本、法國及俄國等地，展現出一個遼闊宏遠的近代世界。不僅如此，蔡駿并未滿足于故事環境涉及之多、鋪展之遠，更是通過具體深入的環境描寫，為讀者營造了極具真實感的一幅幅風景。例如在秦北洋被警長葉克難從養父母身邊帶回北京時剛下火車的所見之景，不僅有對自然環境的刻畫：“次日清晨，火車駛過京津鐵路，蒸汽機交替噴射黑白濃煙，仿佛平地飛行的巨龍。仇小庚注視窗外風景，大平原上麥子長勢正旺，白楊樹在烈日下烤蔫了，大雁從太行山飛向渤海?！迸c此同時，亦有對于社會風貌的真實還原：“午后，貨車闖過北京永定門城墻，停在正陽門前的火車站。眺望大前門和箭樓，風景又不同于天津，尚停留在兩個世界的交替處。蒙古來的駱駝隊魚貫進入城門，大柵欄已恢復熱鬧，賣藝的、耍猴的、兜售狗皮膏藥的、賣兒賣女的，更別說成群結隊的丐幫叫花子。外國人也視若無睹，西洋貴婦坐著敞篷馬車，撐著小陽傘往東交民巷而去?！边@樣的環境描寫方式在人、事、物多個層面的描繪中讓讀者與故事中的世界融為一體，有著極強的代入感。

在這樣極具現實感的勾勒基礎上，蔡駿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想象力，將承載歷史厚度的陵墓地宮拉入小說的世界中，在其中打造了一場場奇觀?！舵偰公F》圍繞著中國最后一位墓匠少爺秦北洋而寫，由一個個奇絕的陵墓探險穿插而成，自然便少不了對于陵墓地宮的環境描寫。近年來，以《盜墓筆記》《鬼吹燈》為代表作品的一批盜墓題材的小說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在讀者們隨著故事主人公進入陵墓中時，更多的是透過古老的陵墓去窺視陵墓主人的命運或是所在的歷史時局。例如，在秦北洋與齊遠山一行人來到海上達摩山之后，偶然間進入了位于這座陵墓時，便是通過墓道中的陶俑、木俑以及墓碑上的文字勾連出明朝建文帝的歷史，再由此引出鎮墓的神獸以及秦北洋等人與其奮戰的情節。這些古墓之境有真有假，由此，作者消解了在古墓題材小說中常見的恐怖氛圍，代之以濃厚的歷史感，讓主人公的探險之旅與過去的歷史牽連在一起，營造出一種似真似假的藝術氛圍。

除了以上兩點，《鎮墓獸》中也不缺充滿想象色彩的環境。一方面，蔡駿根據歷史或是傳說虛構了大量現實中并不存在的風格迥異的奇妙環境，例如文中秦北洋追著鎮墓獸四翼天使來到北極冰海進入了奧丁的墓室中，見到了北歐神話中奧丁所創的生命樹：“到處是纏繞交錯的根須，也許延伸到方圓幾十公里，甚至在奧丁墓室的地下。樹枝在頭頂數百米處徐徐展開。最底下的枝干粗壯如同房屋，向斜上方自然生長，幾乎可以覆蓋好幾公里。不計其數的樹葉，五彩繽紛的色澤，最多的是翠綠色，但也有楓葉般的紅色、銀杏般的金黃、冬天樹葉凋零時的枯黃，甚至咖啡色、深紫色與天藍色，好像凡·高在夢中或精神病院所作的油畫。至于樹梢，這棵大樹的頂部，秦北洋完全看不到，太高了，高得像巴比倫塔似的，接著一片混沌虛空的世界。樹冠完全覆蓋了天空。光，從密集的樹冠縫隙間穿過，如同北極黑夜的星光，耀眼奪目?！绷硪环矫妫舔E更是巧妙地化用了許多優秀的文學作品中的經典橋段，刻畫了一幕幕生動有趣的“文學之景”。例如，海上達摩山取材自《基督山伯爵》中蘊藏著巨大的基督山，天國取材自《紅樓夢》中賈寶玉在夢中所到的太虛幻境等等。這些經典文學橋段的運用，都為主人公的探險增添了一絲別樣的趣味。

《鎮墓獸》這部小說作為蔡駿由傳統紙質文學作家向網絡小說家20年來的一次回歸，為網絡小說的創作帶來了不少啟示，例如對于故事主題的正向思索闡釋、在故事前期勤勉的準備、讓人身臨其境的場景刻畫、驚悚恐怖的氣氛制造、為故事增添厚度的深厚學養。以本文為例，對小說架空世界的塑造便是一個經典的案例?！舵偰公F》之所以能夠將現實的地理環境、蘊含歷史典故的陵墓地宮以及種種諸如生命樹之類的奇幻場景刻畫得栩栩如生，正是因為他在環境、學養等方面的創作沉淀，這一點是當下大部分網絡作家難以做到的。大部分的網絡作品中，都十分缺乏對于現實環境的刻畫，對于文化等深層次問題的反映。

但與此同時，小說也暴露了蔡駿作為一個網絡作家自身固有的一些問題，例如人物刻畫不夠立體全面，技能點的增加有時比較突兀等。另外，蔡駿過往的作品基本都在20萬字左右，《鎮墓獸》接近100萬字的巨大篇幅也挑戰著蔡駿對情節的把控能力?？梢钥吹?，網絡小說不僅在內容還是形式上對于傳統的作者來說都是一次極為冒險的考驗。然而，隨著科技的迅猛發展，網上閱讀這一形式必然會成為主要的趨勢。因此，將網絡文學與純文學加以對立并不是一個恰當的做法。歐陽友權將網絡文學界定為“一種用電腦創作、在互聯網上傳播、供網絡用戶瀏覽或參與的新型文學樣式”為標志的文學，而這意味著廣大作家群體要接受這三者的同步考驗。無論是紙質還是網絡，形式只是文學的一維，無法成為劃分文學陣營的根本標準。從創作的角度來說，彼此之間取長補短協調共生才是健康的發展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