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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城》2021年第4期|唐棣:哀歌的注腳(節選)
    來源:《長城》2021年第4期 | 唐棣  2021年08月27日07:27

    唐棣,1984年生于河北唐山。2003年開始文學創作,2008年起從事攝影、電影、戲劇方面的工作。出版有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隨筆集、電影理論著作十余種,主要作品有《零公里處》《電影漫游癥札記》《遺聞集》等。

     

    哀歌的注腳(節選)

    ◎ 唐 棣

    引 子

    三十多歲離開村子的時候,故鄉已沉入水下。成年之前,可以說我一步也沒有離開過這片土地。愿不愿意都沒辦法,我見證了它的沉沒,它下沉的速度,慢到讓人無法察覺,又快到人一旦有了感覺再去找,已經來不及了……事實上,我每年回到這片土地上,心情總是十分復雜,很可能體會到了米沃什那句話的含義,“心并不死去,當我們以為它應會死去”。印象中這句話來自一首《獻給N.N的哀歌》。也許,記得并不準確。記憶本身就是個心理產物,就像攝影與真實和此刻都沒關系。誰要是相信它,那才是悲哀的。

    今年我坐車回老家,路上無聊,在書里翻到米沃什這句話。當時車從西面進入馬州,沿著主路走了半小時后,我們闖入了一片兩邊都是水面的區域,我跟司機說:“哥們兒,看到了嗎?過了前邊那片蘆葦蕩,下車。”

    那本書好像被丟在了車上,所以無法核對。我下車后,天色不晚,我沒有先回家,而是一邊散步一邊去找一個人。“老家原屬新風井公社,公社又便宜又好的打鐵鋪子,在我們村東頭……”我始終記得這段記述,我把它寫在一篇文章的開頭。我走著走著,耳邊的聲音特別大,越離水面近風聲越大。現在村東頭,只留下一個半扇墻的破房子,房子外面就是一片水。我要找的人也姓馬,叫馬亮。就是他跟我說起他爺爺和大伯的故事。也就是在村東頭半扇墻的破房子前,我好像又看到了一胖一瘦父子倆,彼此躲著火花,一前一后,叮叮咚咚捶打鐵的樣子。這個父親結婚前身子就胖,婚后越長越胖,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外號就叫馬胖子。兒子瘦,生下來皮包骨,長大了還皮包骨。這是一對鐵匠。那時候他們的活兒便宜,又離村子近,村里人用的鋤、鏟、鐮、刀、鍋、鏟等,都要過一胖一瘦父子倆的手。年景不好,田地不出效益,打鐵鋪子的生意反而不差。手藝能活人。那段時間,瘦兒子經常抖著凸起的肩胛骨,一邊喘氣,一邊笑。一笑,渾身沒肉,只有肩胛骨在抖。

    “照這樣下去,日子就好了。”

    馬胖子繼續敲,火星四濺,敲得兒子以為他沒聽到。

    “我說,照這樣下去,日子就好了。”瘦兒子連比劃帶說,那對肩胛骨又在抖。

    馬胖子說:“你看村里今年收成不好。”

    瘦兒子說:“咱們生意好啊,四里八莊都來找咱們打鐵了。”

    馬胖子搖頭:“這也不好,不好。村里人都看著呢。”

    這天,村西頭一棵臭椿樹上拴了一只羊,有一個人想牽走羊。而村里人不認識這個人,羊又都長得一樣,分不清是誰家的。

    多少年后,馬亮跟我說了這件事。他說著說著,抬頭看了看頭頂的臭椿樹,感慨那年月的人跟現在的人,不一樣。就是在這棵臭椿樹下,死過人,你還別不信?當時村里人不準陌生人把羊繩索解開,后來有聲音說,看著他像是偷羊的!那人趕緊解釋,羊是自己的。大家不聽,就說我認識打鐵鋪子的瘦兒子,他可以作證!

    “找瘦兒子過來對質嘛!”

    等瘦兒子走到臭椿樹下,還沒走進人群中,就聽人群里有人喊:“瘦兒子和小偷肯定是一伙的。這年頭都吃不飽飯,你看他爹那么胖!”

    這工夫,瘦兒子已經被一股攢動的人流推倒在地。大家亂了一陣,回頭再看臭椿樹下的羊和那個人,已經不知去向。村民把一身土的瘦兒子,吊在臭椿樹上審。村主任帶的頭:

    “那么地,那人叫個啥?”

    “剛才被打倒了,沒看見里面的人。”

    “那么地,哪個大隊的你總知道吧?”

    “我被打倒了,還不知道發生啥事,沒看見里面是誰啊。”

    “沒看見,不等于不知道。這么多人,不說別人,非說認識你?”

    瘦兒子一時不知怎么回話。至今,誰也不知道那個生人是哪個大隊的,姓甚名誰。天黑之后,人群散去,馬胖子扶上傷痕累累的兒子回家。瘦兒子躺著,呼呼地喘氣。一夜加一個半天,大概就把那本就瘦弱的軀體里的氣都給喘光了。瘦兒子死的時候,馬胖子在打鐵鋪子打鐵。從那兩間門面房經過的人,朝里瞧一眼,并不像往日那么跟他打招呼了。

    新風井公社黃國璽公安,人有一米六五,臉色總是蠟黃蠟黃的,很嚴肅,看著不好惹,大家叫他黃矬子。他為臭椿樹下打死人的事,來馬州大隊的第一天,一口棺材就擺在我們村大隊部的門口。一個胖子在門口大罵。黃矬子走過去,叫他先停下。

    “你是誰?別耽誤我申冤!”

    “我叫黃國璽。”

    “黃國璽是誰?不認識你,我就認識主任,那天他帶的頭。”

    “你們主任認識我。”

    “他認識你?那你們就是一伙的……”說到這里,馬胖子想起什么似的,哭了。

    后來幾天,黃矬子幾次坐在打鐵鋪子了解情況。馬胖子那天就是哭兒子死得冤。隨他黃矬子多不好惹,村里十幾口子沒人承認打過人,也沒了證人。為什么要打他?是啊,這對鐵匠為村里人打過不少工具呢!和很多我寫不清、別人也講不清的故事一樣,最后這案子不了了之。黃矬子離開村子那天,跟馬胖子小聲道了歉,說自己沒把事情查出來,村里的事也問不出啥來。馬胖子走上前去,拱著手:

    “黃公安,看出來了……你是個好人。”

    之后,村東頭的打鐵鋪子關張了。

    馬亮說,你說這事算不算好故事?

    那次離開之后,我就答應他過年回家一定先來看看他。他也五十多歲了,現在在村東頭開鐵廠,也跟鐵打交道。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他們村東頭的確豎著幾個高高的倒鏈,還圍著一片鐵絲網,還有一條大狗汪汪地叫。

    我是第二天下午又去小鐵廠找馬亮吃飯的,他爸也在院子里,看見我就喊:“作家啊,我這還第一回見作家,馬亮買酒去了,你先坐。”

    他是老二,我就叫他二大爺,也不知道該怎么叫,一個稱呼而已。我看他的身材就很像馬亮的爺爺,也就是那個老鐵匠。

    我說:“二大爺年紀不小了,可要多鍛煉。”

    二大爺說:“年輕時身子就胖,結了婚又胖,一天天越長越胖。你看我這身材,都是肉,喝水都長肉。”

    說完我們等了一會兒馬亮,二大爺說:“你真他媽瘦啊,有點像我哥年輕時候,不過他不愛說話。”

    可能是我愛說話,人以群分,遇上的人也愛說話。其實老家的人,當然也有人不愛說話,煩我問東問西。同樣的道理,有人愛聽別人說話,有人愛說話,卻誰的話也聽不進去;還有人既不愛說話,也不愛聽別人說話,自己好像很孤獨;另外一種人沒完沒了,聽他說話的人趕都不走。每年回到老家待上一個多月,會遇上很多人,我記得有一次,一個不愛說話的朋友非給我介紹一個人。他說:“我和那人從下午聊到第二天早上,不睡覺,不瞌睡,像打了雞血!”

    一個人愛說和一個人愛聽,他們的相遇是要珍惜的緣分。說的內容肯定搭得上。否則,再愛聽的人也坐不住,愛說的人大概也說不下去吧?可見平日里寡言的人,未必是你印象中的樣子。

    就比如魏滿莊,他出名的話少,拜師時基本上沒說話,拎著點心和酒就去了。他拜的是馬州最好的“鋸弓子”。老頭鋸木頭,不用彈墨線,憑直覺下鋸,一路解下去,分解出來的木板,平直如線,厚度不差分毫,所以“鋸弓子”也叫“解匠”,是木匠的前一步工作,負責把木頭分解出形兒,打磨出面兒,這決定著木匠做出什么水準的家具。魏滿莊走進老鋸弓子家的院落之后,一句話不說,就給老頭跪下了。老頭一手鋸著木頭,一手拿著煙,愣住了。老頭想等他說話,等了半天,忍不住先說:“這樣吧,譚木匠那兒你去過了嗎?我給你介紹。”

    老頭又等了半天,忍不住,又說:“不如去找呂漆匠?他手藝也好,我也可以給你介紹。”

    魏滿莊從桌上搶過點心和酒,起身就要走。本來,拜師就是做人爭口氣,既然不想再干粗活兒了,干脆學個精細活兒,也受人尊重。后來他想通了,就不生氣了。他不愿說話,更不愿求人。老鋸弓子這幾句話分明也是看不上自個兒,他想。魏滿莊走到門口時,老鋸弓子叫住他:“要不先試一段時間?我不保證你學得會,學會了我是你師傅。學不會你就接著干老營生去吧。”

    魏滿莊做農活的那幾年,都說他使牛從不用鞭子——前進了,在牛屁股上拍一下,牛就能懂;拐彎了,在牛耳上揪一下,牛也能懂;換壟吧,在牛屁股上再拍一下,牛還能懂……用他的話說,牛比木頭懂事。

    魏滿莊拜師那年雨水多,一連趕上了三場雨。他在去師傅家學徒的路上,邊避雨邊心想,干脆不學啦。他也覺得,自己和木頭沒緣分。師傅決定收他為徒那天就下了一場雨。第二場雨水淹了師傅家的老屋。魏滿莊趕到之后,用扁擔往院里擔水時悟出點什么。把屋里的水清理完,師傅在一旁說,力要順著走,你發沒發現剛才水流的方向?想了好幾天,到了第三場雨要下了,他又走在通往師傅家的那條路上。之間的泥水還未干,雨珠很快就落了他一背,緊跑幾步,他跑進了一戶門樓下。順水推舟不就是這么個理嗎?是木頭就有細密、深淺不等的紋路,順著紋路使勁,力就會穩如水流。從這之后,魏滿莊開了竅,手上一點力,木頭的形狀就修得格外整齊。師傅看著力道、準確度逐漸被他掌握到了,很高興。老頭慶幸,沒看錯這個不愛說話的人。

    魏滿莊學鋸弓子是因為一個他看上人家、人家沒看上他的女人嘲笑自己。說他不僅不愛說話,還是一個粗人,一個做粗活兒的命!話傳到他這兒,他來了脾氣,一腳踹折鍬柄,學起了鋸弓子。嘲笑他的女人指的是,他后來的老婆高白梨。他們的婚事能成,跟魏滿莊轉行有關系。高白梨喜歡另一個村的人,對他沒感覺,當初只想找個借口。誰承想一句話改變了一個人?高白梨覺得這樣的人,有脾氣,是個爺們。村里小青年叫她白梨,是因為她皮膚白,個子高,屁股形狀像梨。人們在背后都叫她大屁股的白梨。村里年輕人不少喜歡高白梨的。其實高白梨只是年輕時跟不少人搞對象。有段時間,她的“風流韻事”傳了出去,高白梨躲在家里哭,大家把她傳說成了一個不檢點的人。既然這樣,她也就習慣了。

    去西山勞動是在魏滿莊和她剛結婚不久時,村里誰都怕的青年賴頭和新老婆高白梨開玩笑,用手摸了一把高白梨的屁股。原來,賴頭就經常和村里女人打鬧,親親摸摸,很多人也都習慣了。這次,正好讓魏滿莊看見了。他沒說話,走過去,看了一會兒,賴頭到底有沒有看到魏滿莊沒人知道,反正他還在人堆里繼續逗高白梨。魏滿莊就問賴頭:“你弄啥呢?”

    賴頭一回頭,又湊近大白梨:“你給滿莊說說吧,我弄得咋樣!”

    魏滿莊瞅了瞅高白梨,周圍的人也看著他們三個人,她的臉更紅了。參加過西山集體勞動的人,都看見魏滿莊把除草用的鐮刀,緊緊壓在賴頭脖上,壓得賴頭一臉煞白,他問高白梨:“你給說說他弄得咋樣?”

    高白梨怕魏滿莊鬧出人命,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賴頭的喉管被頂住,滿臉通紅。參加過西山集體勞動的人,應該是第一次見高白梨跪在地上。

    “今天,你必須說說他弄得咋樣!然后再讓他也說說!”

    魏滿莊重復說著。

    高白梨一直求他,也不行。都說魏滿莊不像那樣的人,逼得平日誰都不敢惹的賴頭跪在地上發誓再也不敢了。

    這事之后,大家對魏滿莊有了新看法,這人不愛說話,是個爺們兒,能干粗活兒,能做鋸弓子,重要的是,再也沒人傳他老婆高白梨的事了。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一般來說,每個村都有些愛說三道四的人。這些人的特點是從不說自己。有時我就想,一個樂于坦誠自己的人和不愿說自己的人,本質上一樣。人都會被誤解,說得越多,誤解越大。你看到的這篇文字中的“我”,和我唐棣本身,不可能百分之百重合。我可以保證在這些文字里,注入了情感和智力。這種情感和智力,光摸著腦袋想沒用,我是摸著自己的心,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寫”在我看來,其實就是說話,和我一路上遇見的人說話,和我懷念的人說話。

    我們馬州就是這樣,地震之后就一大片一大片的水。很多人都死于溺水,不管這人的水性多好,也逃不出那些深不見底的野水塘。我小時候每年村里都有兩三個小孩淹死。一般我都沒什么感受,直到有一天,我和小伙伴張滿義,相約十五分鐘后河邊見。從那天起,我就知道,從活蹦亂跳到一身慘白、徹底離開這個世界,只需要短短十五分鐘。張滿義是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當時我到了野水塘,并沒找到他。正脫衣服準備下水時,看到遠處跑來了一群大人,然后他們紛紛跳進水塘中。聽到有人哭喊著名字,我才知道是張滿義沉了底。之前跳下水找人的幾個人都空手而回。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人群中有人說到“么尚山”這個名字——“么”姓在我們那很常見,讀“yāo”。這個中等個頭、穿著大褲衩、光著膀子的中年男人,搖搖晃晃地走到水邊。剛才下水撈人的年輕小伙子著急地跟他說:“哎呦!您可算來了,快下水吧。”

    么尚山不著急,抬頭看了看水面,一擺手,不用著急了。這一擺手引起了人群中的一陣騷亂。張滿義他媽哭喊孩子的聲音更大了。么尚山回頭看了看,示意人們快把家屬帶走。看上去長相、身材都沒有任何特點的么尚山,一猛子扎下水。過了好一會兒,大伙在水邊,看著水面,始終沒有動靜。我記得那個時間特別長,因為周圍的人又開始騷動,都說趕緊再去找人,么尚山好像也沉底了。直到遠處的水面上露出一個小腦袋,周圍的人才松了一口氣。大伙也看傻眼了,離近點,才看清他呼吸平靜,散步歸來一樣,朝岸上走來。

    老人們說起撈尸的人,都還記得么尚山。就是這個人把我的小伙伴張滿義的尸體從水底撈了上來。從此,我也記住了他的名字和他的本事正好對應——“上山”和“下水”,他下過馬州幾乎所有的河流。

    我上中學的時候,有一次警察開車載著犯罪嫌疑人到馬州最大的一片野水塘指認沉尸現場。那片水塘形成已久,水面廣闊,長滿蘆葦,水中漩渦眾多,看熱鬧的人把消息帶回村子里的時候,市區打撈隊的人帶好所有裝備下水,已經打撈三四天了。他們去請么尚山來試試,那時他已經上了歲數。打撈隊員全是小伙子,幾天打撈無果,累得癱在岸邊休息。么尚山下水之前,看了看水面。打撈隊員遞給他氧氣瓶、泳鏡,他一擺手:“沒用過這高級玩意兒,人確定在這片水里?”

    現場指揮的警察說:“確定,女尸身上綁著水泥塊。老么你還需要啥,能不能撈上來?”

    么尚山沒有回答能不能,而是說:“我要一樣東西,要不這么多人不太合適。”說完看了一眼岸上聚集的人。

    警察和打撈隊員都好奇他要什么。原來,他下水都穿普通內褲,一直沒泳褲,這次他看水塘的情況復雜,水漩有點多,內褲會增加阻力,還容易繞在水草上,就想搞個高級褲頭(泳褲)穿穿。么尚山換上泳褲下了水,從水面上消失了。全體打撈隊員岸上待命。水面上一點動靜沒有,打撈隊的人先著急了,人不可能在不帶任何裝備的情況下,在水下這么久。么尚山打破了他們的經驗,甚至某些科學理論,他在水下的時間沒有人知道到底多長,只知道他浮出水面時,先露出了頭,然后是上半身,看上去他輕松的樣子似乎什么也沒撈到,警察有點失望。等水到他腰部時,打撈隊員才喊:“快看,快看老么的右手!”

    么尚山的右手上攥著一個腳脖子。隨后,水上又露出了一個慘白的女人腳掌。后來,他好像還協助過不少案件的打撈工作,不僅在我們老家,還去過外地。

    去年,我在老家見過這個人。再提這些事,他顯得不太在意。我問他,他只是點點頭,說:“的確有這么回事!不過都是年輕時莽撞,愛逞強,沒死在水里,真是造化。”

    那天,我們在路邊遇上了。問他:“現在干什么呢?”

    他說:“沒事做,買了一輛拖拉機,平時拉拉貨,麥收時幫人拉拉麥子。”又說:“你和你爸很像,我想起來了年輕時候可能見過你爸。你爸是不是經常穿喇叭褲,腰上掛著電工的鉗子改錐,走起路來嘩啦嘩啦響,還總是戴墨鏡,好像還有一個鏡片總是碎的?”

    這和我媽描述出來的我爸是一樣的。我就問:“你哪里見的?”

    “你們村收麥子的時候,他開拖拉機給大家拉麥子,我當時好像也是想求他拉麥子?我不太記得了,當時天氣不好,大家都怕下雨,麥子發芽……”

    我對我爸一點記憶也沒有,卻很多次寫他了。我始終不太確定,筆下的這個人是真是假。他的形象全是我媽和村里人跟我描述出來的,聽上去有些傷感。那我們說說有趣的,至今村里人給我描述我爸時,都像跟他剛見過面、聊過天似的,情景異常生動。搞得我有段時間,覺得這個人一定躲在一個我看不見的地方,過著自由、甚至有點不負責任的生活,完全不顧我和我媽。有一次,應該是十四五歲的時候,我去野地放風箏回來遇上了一個人。我到家跟我媽說:“剛看見劉叔了。”

    我媽問:“哪個劉叔?”

    我告訴她:“就是和他一塊在鐵廠上班的,那個左眼有疤的劉叔,還來過咱們家,他說和我爸剛才在一起呢。”

    我媽的表情一下僵住了,趕緊走過來,摸了一下我的額頭:“他去年去塌陷坑游泳就沒上來……都說不讓你在外面睡覺,是不是受邪風啦!”

    現在,我才注意到我媽說起我爸從沒用過“死”字,都是說誰誰死了,你爸跟他一樣。我是在水邊長大的。那時出入野地,捉蛇打鳥,玩累了就睡在水邊,有幾次被葦叢深處的說話聲吵醒,睜開眼,撥開葦子,有一次——只有那次,我看見葦叢深處的一塊空地上,站著一個人,白襯衫、喇叭褲,戴著一個碎了鏡片的墨鏡,腰上別著一個改錐袋子,他周圍還有幾個看上去長相熟悉的男人和他說話……

    真實是相對的,變動再多,不變的是情感,情感支撐著我們想要說的內容。我所謂的“真實”有點接近“永恒的情感”。我個人不太愿意隨意使用“永恒”這個詞,但必須認下這種情感。猶如我在街頭上見到過的一幕,我有一個攝影師朋友,每天去街拍,有一天我跟他一起去,他拍著拍著,忽然舉著相機,盯著取景器,不動了,我奇怪地走上去,以為他在調參數,其實他只是一直沒動,他說:

    “我在等,只要等待,總會發生點什么。”

    ……

    (全文請閱讀《長城》202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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