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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2021年第4期|殘雪:獅王
    來源:《江南》2021年第4期 | 殘雪  2021年08月13日08:34

    推薦語

    殘雪在這篇小說里,用一種接近現實主義的敘述手法,講述了一個超現實的故事。中年的科考隊員阿瑤在黃昏的滿天霞光中遇見了中年的獅王阿非,被它的美所震撼和征服,就此留在草原上開始了月復一月的等待。阿瑤對阿非以及它所在的草原的迷戀,蘊含著對現實生活義無反顧的反抗、決裂和逃離。殘雪在這篇作品中,依然進行著對傳統文學的顛覆性實驗和文學探索,她所營造的囈語和夢幻般的文字里,明了地散發著強烈的對現實和自我困境的突圍意識。

    獅 王

    殘 雪

    她的三層樓的小木屋蓋在河邊,是先前的獵人蓋的。房子面對草原,背對河流——有點奇怪的朝向。草原的這一片是獅子的王國,國王阿非是她的情人。因為愛情,阿瑤搬進了這個無人的小木屋,開始了一月又一月的無盡的等待。

    那天傍晚,滿天都是燦爛的霞光。在河邊的灌木叢中,她同阿非相遇了。阿非是一頭精壯的中年獅子,阿瑤是身材勻稱的中年女人。也許是因為他們都已經過了胡亂沖動的年齡,在相互遲疑地打量了對方幾秒鐘之后,阿非首先轉過身,往河邊去喝水去了。然而阿瑤被震住了。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一頭獅子——幾乎觸手可及。他的美征服了她。她發狂一般地奔向河邊。在那里,她看見阿非已經喝完水,奔向他的營地去了。她坐在地上,對著那背影“啊”了一聲。一瞬間,阿瑤打定了主意,不再回考察隊了。她一下子明白了,她要考察的是她自己。

    阿瑤回到考察隊待過一上午的小木屋里。她在廚房里找到了一大堆食品和面粉,還有做菜的橄欖油、鹽,兩個用來挑水的木桶和扁擔。食品、面粉和油是隊長留下的。阿瑤想,隊長該包藏了多么詭異的心思!

    她為自己做了面疙瘩湯,里面放了她采來的野菜。吃完飯收拾好廚房,洗漱完畢她就上樓了。三樓的臥室是她今天早上選定的,現在她仍要待在那里,因為可以從窗口望到很遠的地方。這個時候外面很黑,只能看到一團一團的陰影,大概是那些灌木。草原并不平靜,阿瑤聽到一些奇怪的叫聲,此起彼伏的,并不是獅子叫。視野的盡頭有一點亮光,像是篝火。那個地方應是獅群所待的地方,怎么會有篝火?清涼的晚風吹來,她想起了阿非那令她神魂顛倒的身影,還有他那鎮定的表情。也許他對她印象不深,但這不是她最想弄清的事。“愛上一頭獅子,簡直是匪夷所思!”她對自己說,然后笑了起來。是歡快的笑。

    阿瑤在房里走來走去,臉紅心跳地回憶著那一刻。她隔一會兒又到窗口去張望一下。當她張望時,首先映入眼簾的仍是遠處的那一點小光。莫非有人在守夜?莫非一頭母獅正在臨產,需要人的幫助?抑或是一盞長明燈?如果沒有那點光,那地方就只是黑黝黝的叢林。此刻,阿非在一邊休息一邊守衛嗎?阿瑤聽見有一只鳥兒飛進了房里,它繞了一個圈又從窗口飛出去了。也可能不是鳥兒是蝙蝠。它是大草原派來的探子,想到這種事也令她激動。

    夜深了,天空沒有星星,草原也要休息了,所有的騷動都平息下來。阿瑤決定上床去做夢。令她意外的是,她一合上眼就入睡了,一個夢都沒做。

    早晨從窗口射進來的陽光喚醒了她。她跳起來穿衣,然后下樓,她要去河邊挑水。在廚房里梳完頭,洗完臉,她挑著木桶出發了。她故意繞到灌木叢那邊,因為心中渴望再次同阿非邂逅。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她只好挑著河水回木屋了。多么美的晨光,為什么獅子們不出游?她一共挑了兩擔水,都是繞到灌木叢那邊,都落空了。吃了餅干,喝了一罐牛奶,她背上草袋出門了。她要去挖野菜。

    她就在木屋附近工作,不敢去獅群所在的地方。因為那是非常危險的。即使在干活,她也不斷地將目光投向東邊的叢林,期盼著阿非從那里走出來。她想,如果他過來了,她就要奔向他,這是一定的,否則還能怎樣?

    她只認識一種叫冰菜的野菜,這草原上到處都生長著它們,昨天她就注意到了。不到兩小時,她的草袋就裝滿了。今天是個陰天,阿瑤喜氣洋洋。她打算去河邊洗野菜,然后她還要在那里等阿非。也許他不會來,但是她要等。

    洗完野菜后,她就坐在那片灌木叢里等待。約莫等了一個小時,她起身回木屋去了。還沒走到木屋,便聽到野獸奔跑的聲音,于是又往河邊跑。啊,不是阿非,是兩只豺狗。她垂著頭,失望地回去了。

    中午她用細長的玻璃瓶搟出了面片。又做了一碟冰菜,就著隊長給她留下的牛肉干吃了起來。吃完后,她感到自己的精力無比的飽滿。她離不開草原了。如果糧食吃完了,她打算坐那些考察隊的小船去城里再買些來。

    在三樓的臥室里她小小地睡了個午覺。一起來就聽到了各種叫聲,好像是空中的鳥類發出來的。她站在窗口高聲叫喊:

    “阿非!阿非!”

    阿非這個名字是考察隊給獅王取的。隊里的每個人都見過他,包括阿瑤。當然只是隔著玻璃遠遠地見過。那時她還沒領略到獅王神秘的美。

    獅王聽不懂人的語言,阿瑤的呼喚沒有回應。盡管如此,阿瑤還是沉醉在這種單戀之中。在窗外,一些藍牛羚跑過去了,它們形色匆匆,仿佛有任務在身。太陽已經出來了,陽光正在偏西。阿瑤一邊寫日志一邊等待,她要等到昨天那個時候再去河邊。獅王每天都有繁忙的工作,他被那么多的母獅圍繞,還要保衛家園,當然不可能記得自己在某個黃昏遇見過一個人。阿瑤想,如果要讓阿非注意自己,她就得接連幾次與他在同一地點相遇。熟悉的氛圍終將復活他的記憶。寫完日志,又將房子仔細打掃了一遍,將水瓶里插上野草。坐下來休息時,她感到那個時刻臨近了。朝窗外一看,又是滿天的晚霞,阿瑤的心顫抖起來。

    然而她沒能等到他。他換了一個地方喝水嗎?

    太陽落下去了,草原上變得陰慘慘的。阿瑤對自己說,幸虧有木屋,她可以從窗口望向他所在的地方。匆匆地吃了簡單的晚飯,洗了個澡,她就上樓了。

    窗外又是同樣的景象:一點小光;黑黝黝的叢林。她隱隱地感到長明燈不是為臨產的母獅而亮。那么,是為了什么而亮?她不能到那里去查明真相,因為她是一個人。對于人來說,獅群的領地是很危險的。她回憶起阿非的眼神,那種因為意外而微微有點疑惑的目光。當然,獅王是冷靜的,他敢于面對一切。奇怪的是她這個人居然也毫不慌亂,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這就是真愛啊。可惜阿非不知道。

    阿瑤睡到半夜醒來了。走到窗口,她看見那盞長明燈有了變化:先前的小光變成了一大團光暈,光暈的正中似乎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在動。她努力想看清那影子,眼睛都看痛了,還是沒能猜出那是什么。獅群的夜生活對于她來說是個謎,很可能獅王阿非夜里是不睡覺的。“而我睡得像死了一樣!”她大聲責備自己。她感到長明燈的變化是獅王內心的活動所致。

    又是一天到來了。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她就來到了河邊。一艘快艇停在岸邊,有人吹了一聲口哨。是尤烏。他還是那么英俊,兩眼像星光一樣閃爍。

    “阿瑤,我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什么需求。你看,我帶來了蕎麥面條和芝麻香油。”

    “哈,太好了!尤烏,你總是想得這么周到。”阿瑤眉開眼笑。

    “因為是你一個人留在這里啊,我不放心。”

    “謝謝,謝謝。我太喜歡這里了,短時間不會離開。”

    尤烏離開時戀戀不舍地望著阿瑤,直到阿瑤轉身離去。

    “為什么我一點都不愛尤烏?”她邊走邊想,輕輕地說了出來,“可能是因為他太像我了吧。我總是能猜透他的想法。”阿瑤有點苦惱,因為夢一般的清晨的奇境被美男子尤烏的出現沖破了。

    將面條和香油拿進廚房后,她在門口坐下。本來她打算今天在屋前屋后栽花,她把種子也拿出來了,但此刻卻又改變了主意。她心里隱隱地不安,似乎生怕錯過了什么。向對面望去,可以看到模糊的母獅們的身影,它們走出了叢林,也許正打算去狩獵。阿非會出來嗎?

    坐了一會兒,阿瑤聽到屋后傳來奇怪的響聲,便繞到后面去察看。

    天哪,居然是尤烏!他沒有離開,他在屋后挖土,他要幫她栽花。

    “阿瑤,我放心不下你……你不能試著愛我嗎?”他垂下眼睛說。

    “不能。”

    “啊,沒關系。謝謝你告訴我。我要做你的好朋友。”

    “好。”

    阿瑤回到木屋,拿了草袋和小鐵鏟去挖野菜。她覺得尤烏會留在她這里吃飯。她順著熟悉的小道走,很快就采集了足夠的冰菜。然后她就返回去挑水。勞動使她的心情變好了。

    當她來到屋后叫尤烏去吃飯時,尤烏卻不見了。他的鋤頭扔在挖松了的那塊土壤旁邊。阿瑤心里升起不祥之兆。

    “尤烏!尤烏!尤烏……”她聲嘶力竭地喊叫。

    沒人回答她,只有風。她奔向河邊。

    快艇停在河邊,但船上沒有他。她又搜尋了灌木叢,她的瘋狂的眼中出現過獅子的模糊的身影。不, 不是阿非!他只是有點像阿非罷了。

    她又趕回木屋,一路上不停地喊叫。

    木屋里面也沒有他。突然一個念頭鉆進她的腦海:“也許我做好飯,尤烏就回來了。”于是擇冰菜,洗冰菜。這時她聽到有人在輕輕地敲門,于是激動地舒了一口氣,走過去開門。

    然而并不是尤烏,是考察隊的一個小孩,麗娜的兒子森。

    “瑤阿姨,我看見他了。獅王叼走了他。我喊了又喊。”森說。

    阿瑤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森,森……”她喘著粗氣說,“怎么回事?你怎么在這里……”

    “我是同尤烏叔叔一塊來的,你沒有看見我。我不能回城里去了,因為尤烏叔叔被叼走了,大家要罵我的。嗚嗚嗚……”他大哭起來。

    阿瑤鐵青著臉,機械地做飯。她覺得去找獅王是沒用的,而且現在她對森的生命安全也有了責任。

    “森,森!來吃蕎麥面條!”

    他倆相對而坐。她覺察到森一邊吃飯一邊偷偷地窺視她。這個狡猾的小家伙,他在想什么?也許尤烏沒有死?

    “你覺得尤烏叔叔已經死了嗎?”她問他。

    森用力搖頭,說不可能,因為他同獅王離開時,他還向他揮手呢。

    “向你揮手!”阿瑤吃驚地說,“他是自愿被叼走的嗎?”

    “我不知道。”森迷惘地說。但他很快又激動起來了,提高了嗓門說:“獅王的鬃毛是金紅色的,我看見它們飄起來,真漂亮啊!”

    “那么,你想成為獅王的朋友嗎?像尤叔叔那樣?”

    “想,不,不想,我怕死。我才十二歲。”

    不知為什么,阿瑤感到這小孩詭計多端。

    吃完飯,阿瑤催森去二樓休息。可是森說他不在這里睡覺,他要到快艇上去睡,那里更安全。阿瑤在心里嘀咕:“真是個自私的小孩。”她又好氣又好笑。

    外面暮色蒼茫,阿瑤陪森去船上,她邊走邊因為傷感而流淚。

    “瑤阿姨,你回去吧。我要上船了,我一上船就點好煤氣燈。你要是不放心,下樓就可以看到我的燈,你就會知道我很好。”他老到地說。

    阿瑤站在河邊,看見森果然在船艙里點亮了燈。這條船真大,獅子也裝得下啊。她想。她轉過身,又一次走進了灌木叢。

    “尤烏,尤烏,你為什么要這樣處罰我啊!”她哭了起來。

    她不相信他死了,這里面有些蹊蹺。

    回到木屋,她立刻爬上三樓。

    對面的那盞長明燈又變得更亮更大了,那光暈的形狀像一頂降落傘,傘里面有個人影在動。阿瑤感到那人影很像尤烏。對,就是他!她熟悉他的那些動作。啊,他還活著!獅王要讓他干什么呢?被封死在動物的黑暗世界里的獅王,也許內心并不黑暗?那一天,他不是沒有吃她嗎?也許他因為一瞬間的好奇心忘了吃她。他的確很不一般,所以自己才會這么迷戀他啊。不是就連森……她想不下去了。

    她就這樣坐在窗前,緊張地、淚眼朦朧地盯著那盞燈,那一片領地。

    “阿非……尤烏……阿非……尤烏……”她輕輕地喚道。

    夜深了,她突然記起了森。她放心不下這個小孩。

    樓下已經有幾分涼意,她一陣陣地發抖。站在去河邊的路上,她看見了點亮的煤氣燈。奇怪,森立刻走出船艙了。他大聲喊道:

    “瑤阿姨,你快來吧!尤烏叔叔給你捎東西來了!”

    阿瑤的心猛跳起來,也不發抖了,立刻往河邊跑去。

    上了船,她氣喘吁吁地問森:

    “東西在哪里?尤叔叔在哪里?啊?你賣什么關子嘛!”她悖然大怒。

    森愁眉苦臉地從他的行軍床的枕頭下面拿出一包東西遞給她。

    天哪,是五只光彩奪目的手鐲!南非鉆石!

    “我不要。他在哪里?快告訴我!”阿瑤冷冷地說。

    “他回不來了,他沒有了!”森又一次大哭起來。

    “別哭了!誰給你的這個?”她大喝一聲。

    “我不知道。”他眼里滿是驚恐。

    “那你怎么知道是尤叔叔給我的?啊?”

    “我在夢里看見戴頭巾的人,他交給我這個,他說是尤叔給你的。他還說了,你是非洲國王的王后。他還說,尤叔已經沒有了,要我自己回家。”

    阿瑤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她笑了又笑,止也止不住。森害怕地靠近她,拉住她的手輕輕地喚她:“瑤阿姨!瑤阿姨……”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控制住自己,鐵青著臉對森說:

    “拿鉆石手鐲給我。”

    她挽起袖子,將那五只沉甸甸的手鐲都戴在右手臂上,問森:

    “像不像?”

    森拼命點頭,一個勁地重復說:

    “像,像!太像了!像,像!太像了!”

    “你怕死嗎?”她又問森。

    “我、我怕。不,”他突然提高了嗓門,“我不怕!!”

    “你不怕也是徒勞。你得待在船上,等著回去報信。”

    阿瑤怎么也沒想到從木屋樓上望去離得并不遠的獅群領地竟是如此的遙遠。那是一條筆直的小路,她黎明時分出發,已經走了整整一天,現在太陽已落下去了。她烙的那些餅都快吃完了,水壺里的水也快喝光了。看著遠方那模模糊糊的樹林,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走不到,便就地休息。她還在背包里塞了一個小枕頭呢,像鬼使神差一般。在出發前,她在三樓最后一次向那地方望去,發現長明燈已經滅了。她感到自己的心臟抽搐了幾下,很疼。

    她是去找尤烏遺體的。她想,總還會留下頭蓋骨或是腿骨、盆骨之類吧,她學過解剖學。在昏頭昏腦中,她覺得,如果獅王阿非連她也吃掉,她也情愿。她的這種邪惡的激情會不會中止于一場殺戮之中?在極度疲勞時,她會咬牙將右臂上的手鐲高舉起來,她希望鉆石的光芒抵達獅王的眼中。現在星星又出來了,她卻還沒有睡意。奇怪的是,當她轉過身來時,木屋的燈光依然在前方閃爍。草原上的距離真是難以預測啊。當她此刻再回憶獅王看她的眼神時,她突然一下感到了那冷冷的眼神中的一絲厭倦。原來是這樣啊,她萬念俱灰,坐在了地上。可是過了一會兒,僅僅一會兒,激情又高漲起來。她站起來,高舉鉆石手鐲,在空中劃了幾個圈,然后繼續往前走。看來今夜是走不到了,走到哪算哪吧。

    就在她耗盡了全部氣力,打算在路邊的草叢中躺下來時,前方忽然出現了六只獅子的身影。它們的眼睛閃亮著。是阿非和他的母獅們,大家一字兒排開,停在原地不動。阿瑤立刻興奮起來,忘記了疲勞。

    阿非過來了,挨近了她。她聞到了獸皮的味兒,她的手觸到了那些白天里看起來那么美麗的鬃毛。她身不由己地坐了下來,于是阿非用鼻子嗅了嗅她的臉。阿瑤閉上了眼,她覺得自己很快要死了,她像耳語一般地說:“阿——非。”說完后她居然變得很鎮定了。她睜開了眼,但阿非已不在眼前——六只獅子正向前方奔跑,她聞到了灰塵的氣味。她感到獅群已經接納了自己。可是它們是她的仇人啊。她躺在草叢里,這是真正的精疲力竭。她睡著了。

    她醒來時天剛亮,她記起了森,立刻驚跳起來。

    她盡自己所有力氣奔跑著,只聽見風在耳邊呼呼地吹過。

    終于到了河邊。森不在河里,那快艇已經開走了,也許是麗娜將兒子接走了。阿瑤松了一口氣。汗濕的衣服貼著她的背,她打著冷噤。她得馬上回家。

    進屋前她又到屋后看了一下。那把鋤頭仍然躺在挖松了的土壤里。她將鋤頭撿進屋內。她本想坐下來哭,可發現自己已流不出眼淚了。她的身體又燃燒起來。她換了衣服,爬上三樓。窗外陽光普照大地,草原上傳來各種鳥叫。叢林那里有幾只獅子的身影出現,好像是母獅,它們都不是阿非。她低下頭,將手臂上的手鐲褪下來細看。多么美麗的鉆石啊!這光芒應該是來自尤烏那顆熱烈的心吧。為什么她還是一點都不愛他?就因為她不愛他,他對她失去了信心,才走進了獅群。他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永遠記住他。“傻瓜,尤烏,你傻啊。”她反復念叨,喉嚨里發干。她將五只手鐲用原來的蠟紙包好,收進抽屜,從心底感到從今以后再也不會有寧靜的生活了。一切都已亂套,只因河邊那次半分鐘的邂逅。

    白天里,她像機器人一樣在屋里走動,腦袋里轟轟作響。她洗了個冷水澡,胡亂吃了幾個煎餅,就上樓了。她放下窗簾躺在床上不動,但全身還是如同火燒。她是一個人,不是獅子,阿非不愛她。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強調這個事實。

    第二天……

    第三天……

    第五天……

    十天后,她慢慢地平靜下來了。

    她開始將木屋當成她的家。她要熟悉草原的氣候,適應這里的環境。她要在日曬雨淋中讓自己的皮膚變得粗糙。除了種花,她還要在木屋的周圍種些糧食和蔬菜。當然,她最想做的,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在黃昏時去河邊的灌木叢里等待阿非。她知道阿非還可以活好些年,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同他相遇。她,終于熬出來了。有時有考察隊來到小木屋,給她捎來一些日常用品。有時她自己坐考察隊的船去城里買些吃的喝的。她的需求很低。

    阿非很少來她的木屋這邊,迄今為止,他僅僅來過兩次。也就是說,除了那個第一次,后來他只來過一次。后面這一次他大概停留了不到一分鐘。

    殘雪,本名鄧小華,1953年生于長沙。1985年1月首次發表小說,至今已有六百萬字作品,被美國和日本文學界認為是20世紀中葉以來中國文學最具創造性的作家之一。其代表作有《山上的小屋》《黃泥街》《蒼老的浮云》《五香街》《最后的情人》等。殘雪是作品在國外被翻譯出版最多的中國女作家,她的小說成為美國哈佛、康奈爾、哥倫比亞等大學及日本東京中央大學、國學院大學的文學教材,作品在美國和日本等國多次被入選世界優秀小說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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