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耳在日本的最后九十天
7月31日下午,在東京奧運會帆板比賽中,中國選手盧秀云奪得了金牌,日本神奈川縣藤澤市的鵠沼海岸升起了五星紅旗,奏響了國歌。
殊不知,86年前,《義勇軍進行曲》的曲作者聶耳,在這里不幸遇難。中國體育健兒們用最好的方式,告慰了這位偉大的音樂家。
制定系列“三月計劃”
聶耳,原名聶守信,1912年出生于云南昆明。1933年初,聶耳經田漢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35年4月,中共得到國民黨當局要逮捕聶耳的消息,為了保護他,上級黨組織批準聶耳先到日本,然后再去歐洲和蘇聯學習。為此,聶耳制訂了一個經由日本轉道法國巴黎最后去蘇聯莫斯科學習、考察和創作的計劃。
1935年4月15日,聶耳乘船離開上海,4月17日抵達日本長崎,18日到達東京。為了在異國能夠順利地進行學習、考察、創作以及開展革命音樂活動,聶耳制訂了第一個“三月計劃”,其中重點是突破語言關,同時進行大量的社會調查,結識日本文化界的進步人士,加強與本國左翼留日學生的聯系,為開拓無產階級的文藝陣地做準備。
聶耳制定的第二個“三月計劃”是努力提高讀書能力,加緊音樂技術修養;第三個“三月計劃”則是在堅持第二個“三月計劃”的同時,開始練習翻譯和創作實踐;第四個“三月計劃”則是學習俄文,整理已有的作品,作歐游的準備。
聶耳在出國前已經基本上掌握了英文,他甚至在給母親寫信時,結尾都要加上幾句英語。聶耳在7月14日的日記中曾寫道:“第一‘三月計劃’算是在目前實現了。按照目前說日本語的程度,已是超過預料之外,自己同自己喝一杯吧。第二‘三月計劃’是‘培養讀書能力’同時加緊‘音樂技術的修養’直到離日的時候。從明天起,是第二計劃的開始,雖然是在暑假旅行中,讀書的時間有的是!提琴的練習也絕不會發生任何阻礙,尤其是到房州海邊時,‘以多練習提琴少說話為要!’溫習Knylser and Mazas。”
值得一提的是,在聶耳來日本前的1935年初,田漢的電影《風云兒女》劇本和主題曲歌詞剛剛完稿,田漢不幸被捕,倉促間田漢把主題曲歌詞寫在一張香煙包裝紙上。不久后,夏衍拿到田漢留下的劇本,發現了劇本中夾著的那張寫著歌詞的香煙包裝紙。聽說此事后,聶耳找到夏衍,主動提出:“作曲交給我,我干!”看到紙片上的歌詞后,聶耳產生了共鳴,民族的呼聲、祖國的召喚、戰士的怒吼,一時間涌到了他的腦海里,愛國激情在胸中奔涌,雄壯、激昂的旋律從心中油然而生,他僅僅用兩天時間就譜出來了初稿。
到了東京后,聶耳受到了友好人士的熱情接待,同時也看到軍國主義分子大肆鼓噪“擴大在支那利益”,這一切更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在東京的他,迅速將歌曲的曲譜定稿寄回國內。
此時的電影《風云兒女》,內外景即將全部完成,進入了后期錄音工作,導演和制片人都在盼望著聶耳的主題歌。聶耳不負眾望,及時從東京寄來主題歌的曲譜定稿。經配器演唱錄制后,很快地唱遍了全中國,這首名為《義勇軍進行曲》的歌曲,在抗日戰爭中給予中國人民極大的鼓舞。
此外,在日本期間,勤奮的聶耳還通過書信和呂驥共同推敲、斟酌,而后定稿的電影《新女性》主題歌《新的女性》,影響也很大。
每天堅持學日語學音樂
聶耳是1935年7月9日離開東京去湘南相模灣海濱,其間在東京住了八十多天。這些日子,他每天堅持學習日語、音樂理論,練琴。其余的時間,就是進行社會調查和參加各種文藝活動。
在這八十多天的時間里,聶耳結識了一大批左翼留日學生,有張天虛、楊士谷、杜宣、蒲風、黃風等人,他多次參加中國留日學生星期聚餐會、中國留日詩人詩歌座談會以及中國留日戲劇同仁戲劇座談會等。6月2日,聶耳出席了中華青年會館舉行的第五次留日藝術界聚餐會,他以“最近中國音樂界的總檢討”為題,作了長達兩個多小時的發言,給予了與會者很大的震動和鼓舞。杜宣、蒲風等人都聽了這次演講。杜宣曾寫道:“當聶耳以兩個多鐘頭的時間來檢討中國樂壇以后,我們立刻覺得,他不但是一個進步的音樂家,還是一個大演說家,一個社會活動家。”
蒲風也曾寫道:“他邊講邊唱,每一曲都在熱烈的掌聲下完結,而《大路歌》、《碼頭工人歌》中工人做工的鏗鏘音節,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聶耳還結識了秋田雨雀,濱田實弘等日本文學藝術界的進步人士,通過他們與新協劇團、新筑地劇團等文藝團體建立了聯系。聶耳觀看他們的排練和演出,了解他們所在劇場的設施,劇團的創作經驗,這讓聶耳收獲頗豐。
聶耳是1935年4月18日到達東京的,在他4月21日和22日的日記中,就記載他已經看了幾場音樂會了。從著名的新日本交響樂團的音樂會到寶冢少女歌劇團的歌舞晚會,甚至兒童舞蹈晚會,他都去觀看。他在新橋演舞場觀看古典歌劇《蝴蝶夫人》;在筑地劇場觀看左翼新劇《坂本龍馬》;在日比谷公會堂觀看美籍波蘭鋼琴家阿爾圖爾·魯賓斯坦的演奏。每次觀看后,他都要記日記、寫評論。
5月11日,他在一封信中寫道:“到此將近一個月,每天大部分時間總是在音樂會中,日本樂壇之活躍,真是有些驚人(當然是比較中國而言)。尤其是在春天,幾乎沒有一天沒有演奏會,有時每日都有兩三場以上。”
聶耳還非常重視日本的音樂教育。當時日本四大報紙之一的讀賣新聞社主辦了“全日本新人演奏會”,日本高等音樂學校、日大藝術科音樂部、東京音樂學校、武藏野音樂學校、大阪音樂學校等十所院校的優秀學生參加演出,節目共演了兩天,聶耳從頭至尾細心地觀看。
除此之外,留日學生排演的中國話劇《雷雨》,聶耳也前去觀看,還發表有針對性的評論。
為留日學生演奏樂曲
聶耳在日本的九十天,是不知疲倦地工作、學習和戰斗的九十天。他和張天虛、楊士谷兩位云南同鄉住在一個日本平民家里。房東的妹妹是一位小學教師,她是聶耳到日本后的第一位日語教員,聶耳的語感很強,學習日語很快,得到了房東妹妹的高度評價。對于聶耳這種快節奏的工作生活狀態,這位小學教師說:我們日本人的生活節奏是比較快的,而聶耳先生的生活節奏比我們更快,這使我感到驚訝!
當時,聶耳的生活很困難,月底經常連吃飯錢都沒有了,只能借錢度日。他住的屋子里只有一個木頭桌子,一把椅子,一個小行李箱,最珍貴的財產要算他手中的那把小提琴和厚厚的一堆樂譜。
他的屋子里幾乎每天都能傳來琴聲,開始他經常拉的是練習曲,有時也練習流行歌曲,他拉的最多的是舒曼的《夢》和德爾德拉的《回憶》,那飽含深情的琴聲,常常喚起人們的思鄉之苦。一到星期天,聶耳的屋子里常有客人,有時多至一二十人,這些大都是來自國內的學生,大家把他圍在中間,聽他拉小提琴、彈吉他。有一次,聽到高興處,大家還把自己編織的花環,戴在他的脖子上,表示對他的敬仰。
同年七月,為了更直接地了解日本劇團的演出情況,他應邀參加新協劇團到大阪、神戶、京都等地的旅行公演。按計劃,他到藤澤市的鵠沼海岸先休息幾天。7月17日,他與友人來到鵠沼海濱浴場,在這里游泳時不幸遇難,年僅23歲。
1949年,藤澤市民志愿者發起修建聶耳紀念碑活動。1954年11月1日,聶耳紀念碑正式落成,但不幸于4年后毀于一場強臺風。1965年9月,聶耳紀念碑在各方努力下重新建成,此后,藤澤市每年都在此舉辦紀念活動。
補白
聶耳死因成謎
在聶耳離世時,身邊沒有親人,也沒有尸檢報告,只有日方的報道,一直以來,對當年日本警方鑒定為“溺水而死”的結論,人們不大相信。
關于聶耳遇害,歷來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被日本特務殺害的。由于聶耳以創作抗戰歌曲成名,而且在遇難后從鵠沼海里打撈上來的遺體發現,他的口里流過少許血,頭上也有少許血,所以長期以來不少人認為聶耳很可能是被日本特務謀害而死。
根據記載,這種說法來源于巴西人詩人安德拉德,他在散文《杰出的音樂家》中揣測,聶耳可能死于日本人暗殺,而且名字曾經出現在日本人的“黑名單”上。
另一種說法是,溺水身亡的可能性很大。
中國音樂史學家向延生,于1985年編輯出版了《聶耳全集》。為了全面了解聶耳生平,他曾專門針對聶耳的死因進行調查。通過向延生的了解,聶耳非常喜歡游泳,在上海讀書時,就經常跟好友孫瑜、趙丹等人一起去游泳。但聶耳的泳技并不好,因為不會換氣身子總往水下沉,還因之在朋友間得了個“潛水艇”的綽號。
而且關于聶耳被特務暗殺這一點,沒有明顯的證據。聶耳在日本所寫的日記,以及給家人、親友寄出7封信件里,都未曾提到過他受國民黨或日本特務跟蹤的信息。
中國左翼作家張大虛(張鶴)是聶耳在昆明時最好的朋友,他比聶耳去日本早。聶耳遇難時,他第一個趕到現場,認領遺體進行火化,又參加日本的追悼會。在他主編的《聶耳紀念集》一書和本人寫的回憶文章中,沒有看到日本特務害死聶耳的說法。
與聶耳一起到海邊游泳的還有另外三個人,房東濱田實弘當時所寫的證明材料及別人的回憶錄中,都沒有提到有人跟蹤的說法。
對于聶耳的死因,日本人也有種種推測。日本作者崎松在《聶耳在藤澤遇難的死因探析》一文中,通過眾多史實為佐證,判斷聶耳死于意外事故。日本國內還有一種分析認為,聶耳死于心臟病突發,因行動失控致溺水猝亡。
不過,結合當時的時代背景,聶耳的死的確有幾分“撲朔迷離”。1954年,郭沫若在給聶耳寫的墓志銘中就寫道:“不幸而死于敵國,為憾無極。其何以致溺之由,至今猶未能明焉!”這段話也說明了郭沫若內心的質疑。
時至今日,依然有人對聶耳的死因猜測紛紛。如果沒有新的史料發現,此事或將成為永遠無法解開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