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歌百年特輯 《廣州文藝》2021年第7期|張霖:張太雷在廣州
“盧溝橋!盧溝橋!國家存亡在此橋!”——《盧溝橋歌》
84年前的7月7日,盧溝橋的炮火拉開了中華全民族抗戰的序幕,這一天印刻著一個民族心靈上難以愈合的傷痛,全民族奮起書寫可歌可泣、波瀾壯闊的抗日篇章,直到抗日戰爭取得全面勝利,中華民族迎來命運的歷史轉折。
84年后的7月7日,盧溝橋上硝煙已散,但那仇恨與恥辱,那鮮血與抗爭寫就的歷史不能忘,不敢忘。身處偉大新時代,我們更加深切緬懷抗戰中英勇犧牲的先烈,傳承偉大的抗戰精神,珍視和平,堅定不移走和平發展道路,堅定不移維護世界和平。
今天編者為大家推送刊登于《廣州文藝》2021年第7期的文章《張太雷在廣州》,讓我們一起重溫偉大抗戰精神,銘記可歌可泣的戰斗英雄,珍惜今天美好幸福的生活!
張太雷在廣州
文/張霖
奶白色的江霧籠罩了整個白鵝潭,對岸的燈火若隱若現。“沙!沙!沙!”,一艘艘來來往往的大船劃破平靜的江面,卷起的浪濤不斷地拍打著堤岸。這一切,讓沙面這座充滿了歐陸風情的小島顯得如真似幻。如今每天在這里游玩的人們,又有多少人知道這里竟然與廣州起義有著不尋常的聯系。
1927年12月的一個下午,廣州的天空已經變成了鉛灰色。雨灑落在沙面島上,嘈雜的雨聲不絕于耳。剛吃過午飯,何潮就收到了省委的通知,馬上去參加一個重要會議。何潮是中共廣東省委候補委員、廣州市委委員,他按照張太雷的指示,在沙面租下一幢舊式雙進小樓房,作為省委的秘密據點。
他怎么也沒想到,這次開會的地點竟然就在沙面河上一條小小的郵政船里。它被擠在洋船和國民黨的軍艦之間,渾身被漆成灰綠色,桅桿上飄著一面藍底白邊的三角水紋旗,上面寫了個大大的“郵”字。江邊上,穿黑色制服,打著綁腿的水上武裝警察和戴著墨鏡的便衣暗探來回巡視。
船艙并不大,也就是3米多寬,6米來長。厚厚的帆布把船艙包裹得嚴嚴實實。何潮撥開油布簾,看見艙里已坐了20多人。船艙里的人都沉默不語,許多人低頭吸煙。
大概十分鐘后,“咚”聲不大,船輕輕地搖了幾下。艙里的人紛紛放下手中的煙,望向前方。“太雷同志來了。”門口的人輕聲報信。
油布門簾被掀了起來,身穿一身藏青色唐裝,戴一副金絲厚玻璃眼鏡,胸前橫掛著細長金表鏈,洋行職員打扮的張太雷走了進來。
“哎呀,你又來啦?”何潮不禁脫口而出。
張太雷輕松地笑了笑,說:“來啦,而且是平安無事。”大家都笑了。緊張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許多。
可為什么此時此刻張太雷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呢?
早在1921年年底,張太雷陪同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到廣西桂林桂王府與孫中山先生會面時就曾路過廣州。此后,他先后籌備、參加在廣州舉行的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中國共產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
1925年,張太雷再次被黨組織派到廣州,在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工作,任蘇聯顧問鮑羅廷的翻譯。他日夜與國民黨的領袖們周旋,還兼任中共廣東區委常委、宣傳部部長,運用各種身份到群眾中演講,參與領導省港大罷工,主編中共廣東區委機關刊物《人民周報》……他太忙了,更有人稱他為“四大忙人”之一。
雖工作繁忙,但并沒有減弱他對廣州的熱愛。他愛大自然,市郊的樹林和溪水讓他流連忘返。他也愛城市的喧囂,站在屋頂俯瞰市容,看熙來攘往的人群,聽沸騰的集市聲,在珠江的小船上望著滿江點點燈火……他常常愉快地對愛人說:“生活多可愛啊!我們將來的新社會,一定比現在更美好!”
人生境遇難預計。
雖然國共雙方在北伐大原則上達成一致,但隨著孫中山先生與世長辭,國民黨右派逐漸展現他們狡猾的嘴臉。廖仲愷被暗殺、中山艦事件、整理黨務案……一次次向中國共產黨施壓。張太雷毫不畏懼,一次次地寫公開信,發表文章與國民黨反動派抗爭。他不太喜歡詩詞,卻把岳飛的《滿江紅》熟記于心,還會在他有所感觸的時候高聲唱出來,激勵自己。他不太會唱歌,卻常常哼起《國際歌》:“這是最后的斗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用歌聲給大家加油鼓勁!
風暴突襲。1927年4月12日,北伐戰爭尚未結束,蔣介石在上海發動反革命政變,隨即在全國各地開展大屠殺。張太雷來到武漢,先后參加中國共產黨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和“八七”會議,常常提醒大家“暴風雨快來了,我們要隨時應變”,支持進行土地革命,組織工農武裝的正確主張。“八七”會議后,張太雷被任命為中共廣東省委書記,兼程南下,向領導南昌起義的前委傳達會議精神。起義部隊撤出汕頭后,張太雷總結教訓,處理善后,從汕頭轉移到上海,向中央直接請示有關組織廣州起義的問題。
11月中旬,黨中央派張太雷重返廣東,擔負領導廣州起義的重擔。在上海僅僅待了20多天的他,如今又要告別愛人和剛剛出生的孩子,奔赴這段艱辛的旅程。19日,為了慶祝愛子知春滿月,并與同志和親友告別,他特地在家里辦了簡單的“滿月酒”,邀請了周恩來、鄧穎超等同志到家中暢敘。席間,大家對即將到來的新戰斗任務感到很興奮,頻頻舉杯祝賀,共勉成功。
第二天一早4點多鐘,天都還沒有亮起來,張太雷自己提著一只箱子出門去了,誰也不驚動。愛人本想把家里的女工喊起來,為他做點吃的。可是他輕輕地搖了搖頭,說:“人家忙了一天,第二天還得干,不要讓她半夜起來,我自己上了船買東西吃。”張太雷邁著輕輕的步子走了,給愛人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記。她看著那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背,萬萬沒想到這次分離卻成永別!
26日,一艘途經香港滿載旅客的海輪徐徐駛進廣州黃埔港碼頭。此時的張太雷已經換了一身打扮。他頭戴白色軟帽,手提皮箱,儼然就是一位南洋僑商。海輪緩緩靠岸,張太雷透過薄霧極目遠眺這座自己十分熟悉的城市。他愛這座城市,如今換了另外一種身份回來了。
張太雷到達廣州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與周文雍、黃平組成革命軍事委員會。隨后根據中央的指示,趁粵桂軍閥交戰,張發奎的大部分軍隊被抽往廣西作戰之際,迅速確定中共地下黨控制的國民革命軍第四軍教導團等革命武裝為暴動的核心力量,并指定周文雍為工人赤衛隊總指揮,將廣大工人組織起來,按行業編成六個聯隊,配合作戰。
為加快準備工作,張太雷和戰友們分頭行動,不惜以身犯險聯絡動員各方力量。于是才有了這雨中登船的一幕。
會議開始了。張太雷站起身來,低聲而又興奮地說:“同志們,告訴大家一個重要消息,黨決定在廣州發起武裝起義!”大家一聽這消息,都壓低嗓子異口同聲說:“好!”
“什么時候動手啊?太雷同志。”
“這要問在座的每個人,什么時候準備好了,就什么時候動手!”張太雷看著大家,微笑著說。
籌備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此前滯留在香港的廣東省委委員惲代英、聶榮臻、陳郁等同志和共產國際代表諾伊曼接到暴動通知后,也先后來廣州參加籌劃工作。
不久,“起義行動委員會”產生了,張太雷任總指揮,惲代英、楊殷、葉挺等同志分任其他職務。
起義前,“起義行動委員會”來到何潮家開會,布置起義。眾人圍在何潮家的梳妝臺旁。張太雷看了看表,站起來說:“今天要在這里解決起義預備工作的幾個重大問題……”
頭一個議題是確定起義后廣州蘇維埃政府的主席、各部門負責人、政綱、宣言和告示等。此后,議題就轉移到軍事行動上,大家紛紛熱烈發言。最核心的問題是:怎么對付沙面的外國軍艦和河南(珠江南岸)的李福林部。有些人主張一不做二不休,全面起事,一舉消滅。張太雷微微一笑說:“同志們的意見不錯,一口吃掉,干凈爽快。然而,我們要策略點。我們千萬要量力而行!一開始就全面鋪開,那可不成啊!……”
他把頭轉向葉挺,問道:“你這個軍事家說說吧!”
葉挺站了起來:“我贊成太雷同志的主張。”
一錘定音。隨后便由各方面的負責同志報告情況,最后決定在12月13日起事,由張太雷擔任起義指揮部總指揮。
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個會先到來。
起義軍運送手榴彈的米袋被崗哨扣下,存放手榴彈的米店也暴露了。教導團內部的反動分子也聞訊向國民黨方面告密。到了第二天,米店被破獲的消息更是直接刊登在報紙上。一時間滿城皆知。同時我方得悉,敵人通過別的渠道,已經大體知道我方要在廣州舉行起義的計劃。張發奎更是下令一方面要繳起義軍主要力量教導團的槍,另一方面也在調集部隊。
緊急時刻,張太雷于12月10日召開革命軍事委員會緊急會議,向大家報告了上述情況,建議當機立斷,先行動手,把起義提前到11日凌晨舉行。大家充分研究了新形勢,一致同意張太雷的意見。
11日凌晨,當廣州城還沉浸在酣夢之中時,張太雷出發了。這天的他,已不是往常文質彬彬的書生形象,只見一身草黃色俄式軍裝,腰間插著烏黑油亮的手槍,英姿勃發。
迎面而來的惲代英和葉挺相視一笑,說:“太雷,你好氣派!就像來自蘇聯頓河的哥薩克。”
張太雷精神抖擻,說:“迎接盛大的節日嘛,就是要氣派!”
他們登上一輛黑色轎車,徑直前往軍官教導團的駐地四標營。凌晨2點,張太雷等3人以及工人赤衛隊的代表等,在教導團派出的一位連長陪同下,到達駐地,命令新團長立即緊急集合,把部隊帶到操場集中,隨即舉行全團官兵一千多人的誓師大會。
張太雷在會上做起義動員說:“今天夜間,我們要在廣州舉行暴動,打倒國民黨反動派,完全解除敵人在廣州的武裝,成立廣州蘇維埃政府。教導團是暴動的主力,你們要勇敢戰斗,完成我們黨交給的任務!”最后,他慷慨激昂地號召說:“革命士兵兄弟們!在國民黨反動殘暴統治下,革命士兵除了和工人、農民一道,高舉革命紅旗,拿起武器,和國民黨反動派拼個死活外,第二條出路是沒有的。起來吧!廣州蘇維埃萬歲!無產階級革命成功萬歲!”
張太雷的話音剛落,臺下立即響起了雷鳴般的口號聲。
工農紅軍總司令葉挺也在會上宣布了起義的戰斗部署和教導團各營的戰斗任務,還宣布了各營、連、排的指揮員名單。
凌晨3時30分,“轟!轟!轟!”三聲炮響和“砰!砰!砰!”的一陣信號排槍,宣告了震撼中外的廣州起義爆發了。霎時,全團官兵高舉錘頭與鐮刀紅旗,分三路出發,投入戰斗。經過不到兩個小時的英勇奮戰,即占領了珠江北岸大部分地區。眨眼間,紅旗到處飄揚,標語貼滿大街小巷。
11日黎明,廣州蘇維埃政府成員和工農兵執委會的代表30余人,在已經回到人民手中的原公安局中樓樓下會議室里,舉行了第一次會議。張太雷身著戎裝,容光煥發地主持會議。他站起來莊嚴宣布:“廣州蘇維埃政府成立了!”他還宣讀了廣州蘇維埃政府的對內對外的政綱。
接著,葉挺報告軍事情況,楊殷報告肅反情況,周文雍報告工人赤衛隊情況,惲代英代表宣讀《蘇維埃告民眾書》。會議決定,發動廣大工農兵群眾擁護廣州蘇維埃政府,定于當天中午在第一公園(現廣州人民公園)召開群眾大會,并一致通過了廣州蘇維埃政府領導人名單,張太雷當選為廣州蘇維埃政府代理主席兼人民海陸軍委員。
從此,這里成為起義的總指揮部。紅旗在屋頂飄揚,太雷親筆手書的廣州工農民主政府的紅布橫額,懸掛在大門口。
敵人的反撲隨即而來。中午12點,參加“擁護蘇維埃政府群眾大會”的人們陸續聚集。快要開會時,前方突然傳來戰報:“敵人從觀音山打來了!”觀音山即越秀山,是廣州城北的制高點。原來敵軍從白云山沖過越秀山,一直打到吉祥路,距離第一公園已近在咫尺。總指揮部立即組織大家拿起武器迎擊來敵。一輪奮戰,終將敵人打敗并一舉收復觀音山。但大會只好改期到第二天中午在豐寧路西瓜園舉行。
12日,戰況更加激烈。李福林部在外國軍艦掩護下,從珠江南岸北渡,上岸然后繞道小北門外,再次占領觀音山,分兩路沿第一公園兩旁馬路向起義總指揮部撲來。赤衛隊總部內的武裝工人赤衛隊數百人分兩路迎戰,就近的教導團工兵連也聞訊趕來。敵人不支,狼狽逃竄,我軍重新收復了觀音山。
但這次勝利并沒有緩和整體局勢。敵人從東、西、北三個方向圍攏過來,槍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情況萬分危急,有人勸張太雷不要舉行大會。張太雷明白,這是戰友擔心他遭遇不測。但他深知,舉辦大會宣告廣州蘇維埃政府的成立是他的歷史使命。雖有危險,但什么也阻擋不了他。
11點,各路參加大會的隊伍陸續齊集西瓜園,共1萬余人。不久,蘇維埃政府各委員先后到會。
廣東工農兵熱烈慶祝廣州蘇維埃政府的群眾大會在激昂的《國際歌》樂曲聲中開幕。張太雷主持了會議,他以洪亮的聲音宣布:“同志們!廣州蘇維埃政府成立了!”全場立即響起了暴風雨般的掌聲、鑼鼓聲和歡呼聲,表達了革命人民的無比喜悅和擁戴之情。張太雷接著宣布了廣州蘇維埃政府的政綱、政府的成員名單以及工農兵代表會議選出的代表名單,給共產國際的電報等等,群眾不斷報以熱烈的掌聲,表示完全贊同。張太雷越讀越無法壓抑激動的情感。在一個多小時里,他的聲調愈來愈高亢,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散發著明亮的光芒。
大會即將結束,天空中忽然飄過幾片云彩,落下一陣過云雨。隨后,張太雷乘車返回指揮部,不料卻在惠愛路(今中山五路)小馬站斜對面黃泥巷口,突然被工賊包圍開槍射擊,當場殉難,年僅29歲。
當張太雷的遺體被運回指揮部后,戰友們都沉默流淚。過了許久,中共廣州市委書記吳毅擦掉淚痕,低著頭,輕輕地唱道:“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在場的人們也跟著唱了起來。
唱畢,吳毅在右臂佩上黑紗,堅毅地對大家說:“不要難過,同志們,難過沒有用。太雷同志未竟的事業,有我們在,就一定要實現!”
廣州起義失利后,起義部隊按照總指揮部的指示撤往廣州北部的花縣(今廣州市花都區),并整編為中國工農紅軍第四師(簡稱“紅四師”),分別轉移到東江海陸豐、北江韶關以及廣西右江等地,保留著革命的火種,繼續堅持革命斗爭。
張太雷是中國共產黨最早的一批黨員之一,共青團的創始人之一,也是中國共產黨派往共產國際的第一個使者。他多次來穗,頻繁與國民黨黨政要員來往,同時又在當地積極組織青年運動和工人活動,可謂知己知彼。
他不是不知道敵我力量懸殊,但卻寧可血沃紅棉,也要用忠誠和信念去做最應該做的事。他化作震碎舊世界的驚雷,與參加起義的楊殷、惲代英、葉挺、周文雍、聶榮臻、徐向前、葉劍英、陳郁等一起流芳史冊。
張霖,廣州文學藝術創作研究院青年作家,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廣州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秘書長,在《青年文學》《廣州文藝》等雜志、報刊發表多篇文學作品,著有專著《尋找廣州消失的廟宇》,曾獲廣東省有為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