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過冬的麥苗兒和油菜苗兒，在凜冽的寒風中翹首以待的是什么呢？

是一場漫天飄舞的飛雪了……飛雪暖如棉，莊稼漢無不知曉，越冬作物麥苗兒和油菜苗兒，綠汪汪鮮嫩嫩的，唯有身披一層厚厚的積雪，才會暖意融融地熬過長長的一個冬季，來春生發出漫天遍野的一片茁壯，以及后來喜人的豐產與豐收。農諺說了，雪是農作物過冬蓋在身上的被子。

嬌嫩的農作物是這個樣子，那么嬌嫩的人兒呢？應該也是這個樣子了。

我國傳統十大悲劇中的《竇娥冤》，鮮嫩嬌媚的女竇娥，可不也就是這個樣子嗎。她蒙冤受刑，死前仰對白日晴天，發了三樁誓愿，一者她死后，冤屈的血會要直沖天際三丈有余，須在她的身邊懸掛一條三丈六尺高的白綾子，方能接納她純凈的血不止于落地受污；二者她死后，老天會要持續三年大旱，為她鳴冤昭雪；三者她死后，上天會要六月飛雪，掩埋她冰清玉潔的身軀，還她靈魂的白璧無瑕……女竇娥的三樁誓愿，現實生活是不可能實現的，而藝術的生活，則必須，也一定能夠完成。

少小時的我，曾經坐在鄉村露天的戲臺下，觀看全本的傳統秦腔戲目《竇娥冤》，把我觀看得涕淚橫流，我悲美艷純良的女竇娥，還悲人情世故的大丑陋，更悲社會生活的大黑暗。

高臺教化……《竇娥冤》的演出，就是對丑陋與黑暗生活的鞭笞，想要喚醒人的覺醒，樹立起“仁者愛人”的普世情懷。藝術家的良好用心，似乎只能發力在戲劇舞臺，甚或文學作品里，卻很難改變丑陋的人情世故，黑暗的社會生活，歷朝歷代，不免上演一出兩出那樣的現實活劇。

短篇小說《害喜》，是我年初創作出來的。

《害喜》里的女害喜，是生活在今天的女竇娥嗎？我不能這么說，但我在寫作的時候，腦海里卻總是翻騰著傳統戲劇里的女竇娥，會要把害喜與她，血肉相融地融和成一個人，而為我《害喜》中的害喜，傷心一程，痛哀一程，每每落筆在她的身上，我捉筆的手，不能自禁地就會顫抖，更會痙攣……我甚至懷疑我的心是不是太狠了！這與我堅持的寫作風格，是不一樣的。我反對血腥殘忍的那一種寫作，還反對骯臟丑陋的那一種寫作，我要我握在手里的筆，飽蘸良心的墨汁，書寫溫暖的文字，讓閱讀到我作品的人，能夠獲得身心上的慰籍。

人啊！誰沒失望過呢？

可能的情況是，人都會失望呢，不是一次，而是一次一次又一次，失望著還可能絕望，絕望到不可收拾時，跳樓、服毒、割手腕、吊脖子……《害喜》中的害喜，最終就服了毒。

莫可奈何啊！我把我沒了辦法，羞愧自己咋會寫出這樣一個短篇小說來？

這是因為我的一位小鄉黨，在大學里攻讀著博士學位，她有寫作論文的任務，而且還必須登上核心刊物，才能夠拿到博士學位……我看過她的一篇論文，以為她寫得是很好的，起碼比我寫得好。忽然一天，她發到我微信一個短篇小說，好奇心促使著我，一口氣讀下來，承認初涉小說的這趟渾水，她有不錯的見識，卻也大有成長的空間。因此，我和著她的見識，就也寫了這個短篇。

如此寫來，純粹為了交流，但也不能說沒有點兒私心在。

我的私心以為自己是老了呢！即將年逾古稀的我，感覺上的退化，思維上的老化，知覺上的鈍化，集合起來影響著我……我不甘心自己的老，那又能怎么辦呢？最好的辦法就是向年輕人學習了，他們朝氣蓬勃，思想活躍，情感放達，學習他們，能不能緩釋一下自己老了的那種精神狀態？

我的私心，希望能夠。

《害喜》里的女害喜，就這么走進了我的小說里。

女害喜的純真美麗，女害喜的任勞任怨，女害喜的愛恨情仇……我找不到撫慰她肉體的物事，我找不到安慰她靈魂的事物，我只能向天借來一場大雪，暖暖的如棉一樣的大雪，飄舞在無涯的曠野里，輕輕地落下來，軟軟地覆蓋在她冷卻著的肌膚上。

溫暖如棉的飛雪啊，溫暖得了害喜嗎？

2021年6月22日扶風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