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的思維交鋒:人類為什么要走向深空?
2021是中國航天大年。
繼去年嫦娥攬月、北斗組網、天問奔火之后,今年,中國航天又頻頻傳來好消息:“祝融號”成功著陸火星、“天和”核心艙和“天舟二號”貨運飛船成功發射升空,“神舟十二號”進入待命狀態……按照規劃,今明兩年我國載人航天工程將實施11次發射任務,包括空間站核心艙、實驗艙、載人飛船等,12名航天員將進入太空。(數據來源:央廣網)。
在此契機之下,我們邀請到了科幻作家、文學博士飛氘,中科院云南天文臺研究生、系外行星大氣模擬方向研究員秦昰嵩,中央廣播電視總臺航空航天領域資深記者寧叔,以及《科幻世界》專欄作家張雨晨,在北京·中國科技館舉辦了第155期青稞沙龍。
本期沙龍圍繞的主題是“去太陽系邊緣——人類為什么要走向深空”,旨在通過這次活動,讓大家對航空航天和太空探索有一個全新的認識,刷新我們對宇宙、對自身的看法。
本期活動在發布招募信息后兩小時內就火速報滿,共有100名觀眾來現場參與了活動。同時,活動還在中國數字科技館官網/百家號、「科幻世界」和「空天逐夢」B站、直播地球APP等7個平臺同時播出,觀看總量達40萬人次。
這次科幻世界還為到場的觀眾準備了“厚禮”,送出了200本《科幻世界》和《科幻世界·譯文版》,參與互動的觀眾還獲得了《火星超人》《星云X》《太陽簒奪者》等圖書,點燃了大家的互動熱情。
本期活動主要分為兩個環節,首先由秦昰嵩老師進行了一段關于“人類是如何走出地球的”開場演講。他用通俗易懂的語言為在場觀眾們講解了航天飛機、中國空間站、國際空間站之間的區別和用途,以及中國乃至世界在航空航天領域的發展成就。
第二個環節是對談沙龍。由科普作家張雨晨主持,帶領三位科普、科幻、媒體領域的大咖進行了一場思維的交鋒。他們從中國航天聊起,深入探討了人類的太空探索之旅,再延展到了科幻作品中對宇宙的想象。本文提取了這次沙龍對談中的一些精華部分。
載人登陸?有必要嗎?
張雨晨:
為什么我們(包括其他國家在內)不大力推進載人登陸火星?載人登陸火星的必要性有多大?
秦昰嵩:
其實通俗來講——是因為帶人上去后得返回來,我們剛說的好奇號、機遇號、毅力號等等飛船都是只去不回,因為去程加上回程往往需要更多燃料。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嫦娥五號,嫦娥五號實際上拖延了很久才發射,因為它要執行取土任務,之前火箭的運載能力就不夠了,需要用到長征五號火箭。載人登陸需要的食物、水和生保系統,都需要大量燃料和運力來保證。
寧叔:
火星載人登陸應該是更遠一點的目標——我們現在的火箭運載能力還達不到。最近的目標應該是月球載人返回,正在規劃中的長征九號運載火箭就是為了實現這個目標而研發的。
飛氘:
要把人帶到外星上是非常困難的,因為人是在地球環境中進化出來的,地外行星環境和人體不匹配。
“導中國人群以行進,必自科學小說始”
張雨晨:
我們知道民國和晚晴時期涌現出了一大批科幻作品(那時候叫“科學小說”),魯迅先生還翻譯過《月界旅行》《地底旅行》等最早的一批科幻作品。1933年老舍先生寫過一篇《貓城記》,當時用的是飛機(而不是火箭)把人類送出地球。也就是說,這個時候人們就已經有了對太空的初步想象。那時候為什么會涌現出如此多的“科幻”作品?跟時局有著什么樣的聯系?
飛氘:
《貓城記》主要是個寓言故事,利用長得像貓的“火星人”來諷刺當時中國的一些不合理的現象。其實還有一部堪稱是中國最早的長篇科幻作品——1904年的《月球殖民地小說》,當時因為沒有火箭技術,中國的小說家無法想象該如何把人帶上月球,而當時報紙媒體大肆宣傳熱氣球探險,所以小說家就想象了一個更高級版的熱氣球來把人帶離地球。
可以看出,當時小說家的想象力受到科技發展水平的限制,沒有更好的技術方案支持他們展開地外探索。但我們從中可以看出的是,那時候的中國人已經開始希望拓展自己的活動空間和生存領域了。回顧中國的科幻小說史,我們不難看出,科幻小說的變化和興起與國家的重大歷史變革和科技水平是緊密相連的。
現在我們覺得中國航天的成功是理所當然,但實際上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我們在太空探索中有非常多的失敗經驗,這些戰爭、軍事、外交上的失敗經驗讓中國最早一批小說家對太空探索展開了非常多的想象。但在清末那樣一個灰暗的時期,整個國家的科技力量不具備技術基礎來支撐這樣的想象。由于技術的匱乏,那時候的故事在今天看來就是五味雜陳,和如今我們在科技上取得的成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所以看到當今世界上的頂尖智慧,把一百多年前的想象化成現實,我是非常有感觸的。
科技發展和底層生活的“沖突”
張雨晨:
說到科幻和現實的交融的話,其實在航天探索史上有一個非常有名的案例:1969年阿波羅登月之后,全世界都沉浸在昂揚向上的環境中,但1970年,贊比亞一個修女給登月小組的副總監寫信說:“地球上還有這么多孩子吃不上飯,我們為什么要在行星項目上花費數十億美元?”關于科技發展和底層人民生活之間的沖突,各位老師怎么看呢?
秦昰嵩:
其實航天探索和改善生活是不沖突的。在座的小朋友小時候都用過尿不濕吧,其實最早的尿不濕就是給宇航員用的,因為宇航員要時刻穿著宇航服生活和行走。我們有時候會覺得航空航天離我們很遠,但其實很多技術已經滲透到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了,航天對人們生活的改善是非常明顯的。
寧叔:
如果沒有1969年阿波羅那次登月,可能就沒有美國航天現在這么高的地位。摩托羅拉、波音這些大公司,都是借助美國那次登月計劃的資金才發展起來的。這就涉及到一個投入產出比的問題了,航天投入1美元,能產生數倍的經濟效益。
飛氘:
我還是從文學角度來談談吧。一百多年前的中國還沒有發生第一次世界大戰,19世紀末的科技大發明讓人對未來產生了非常美好的期待。那時候的人們樂觀地想象:隨著科技進步速度的提升,20世紀的人們肯定會過得更幸福。于是科幻小說中就會想象整個世界將變成樂園——疾病將大大減少,人的壽命也將不斷延長,人口會快速繁殖。當地球無法承載人口的快速增長時,就只能去外太空找一個適合人類生存的新樂園,希望自己的文明能夠在其他星球上得到延續,這也是一種驅動力吧。
為什么沒出現技術爆炸?
張雨晨:
飛氘老師說的這種驅動力其實是刻在人類基因里的。從只會使用火和石器的原始人類走出非洲,一路來到歐洲,再通過白令海峽進入美洲,最后再一路走到南美,我們不斷地要拓展邊疆、不斷要開拓邊界,這種精神就和黃金時代科幻小說中乘坐宇宙飛船向太空進軍的精神特別像。
但我們也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人類50年前就已經登上了月球,40多年前就已經向太陽系外發射了深空探測器,當時幾乎所有科幻小說都認為,過不了多久,人類就能建立月球基地、邁出太陽系、甚至實現跨星系旅行。但現在看來,既沒有出現科幻小說中的技術爆炸,也沒有如當時的樂觀情緒所認為的那樣發展,這是為什么呢?
秦昰嵩:
其實我不太同意“技術停滯”這種說法。其實當時美國選擇登月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情。剛寧叔也提到,咱們現在的火箭基本上是98%的可靠率——也就是說一百發中可能有兩發出問題。當時美國登月時用的“土星五號”火箭,按照現在的標準測算的話,它的可靠性是50%,現在讓宇航員坐這種火箭肯定是不行的。但當時處于一個特定的時代,當局會采用這種比較激進的方式。所以其實總的來講,我們的技術是在向前發展的,只不過是因為現在對很多事情的處理相對保守,技術應用的方向也在發生改變。
寧叔: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因為現在沒有美蘇冷戰時期的那種動力了。當時的美蘇爭霸是一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狀態,很多因素(比如可靠性、安全性)都是可以忽略掉的,但現在我們沒有這個必要,更多的是從實際出發、穩扎穩打地走。
科學走得比科幻還遠?
秦昰嵩:
科幻作品跟科技發展是有很大關系的。現在寫火星的小說很少,是因為火星都已經被探測器看了個遍。
張雨晨:
現在回頭看《星球大戰》飛船上的操作面板,全是各種復雜的按鈕和拉桿,連觸摸屏都沒有……所以科幻一方面遠遠超越現實,比如什么超光速躍遷、宇宙蟲洞這些天馬星空的想象,另一方面又落后于現實,比如阿西莫夫的《基地》,人類已經成為了一個龐大的銀河帝國,但存儲文件的介質竟然還是磁帶!
飛氘:
隨著高等教育的普及和科學技術的普及,全民的科學素養在不斷提升,但能寫出能受到大眾喜愛的優秀科幻作品的作家還是很匱乏的。科普系統、文學系統、作協系統等各個渠道涌現出來的作家有很多,但一部優秀的作品需要把握時代的情緒、同時又要走在當今科學技術發展的前沿,同時還需要一定的文學才能,把這些因素綜合起來是非常難的。
秦昰嵩:
科幻小說的重點不是科學,而是對現實的思考。有時候我們會覺得小說中描寫的技術很過時,但其實很多思考是永不過時的。
人類越了解宇宙,越能感受到宇宙的殘酷,正因如此,才彰顯出科研的偉大。
最后的互動環節,在場觀眾十分積極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和見解,我們很高興看到現場涌動著很多剛剛萌芽的新鮮血液,眼睛里充滿著向往宇宙的光。
希望有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這個時代,人們的思考是最寶貴的。
(「青稞沙龍」是中國數字科技館主辦的品牌活動。其中的科幻系列與科幻世界雜志社合作,邀請中國知名科幻作家、研究者與評論家登臺,圍繞科幻小說、影視中的科學想象和科學哲理展開深入探討,為科幻文學愛好者提供了一個良好的線下交流和學習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