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龍球》創作談:與足球無關,與流言有關
佛家講“緣起性空”,認為世界沒有獨立存在的事物和常住不變的東西,一切都是因緣和合而生。有天突然想,這跟寫小說何其相似。很多時候,小說便是寫“緣起”的過程。你怎樣,你因何這樣,你為什么這樣,你有哪些從量變到質變的誘發,都是需要作家回答的問題。作家寫作的狀態,也跟參禪相仿佛。不同的只是,作品有完成時,而參禪永遠在路上。
小說命名《烏龍球》,但確實與足球無關。這只是表象。表象之下是不是還有連作者都難以說清的關聯,這是另個層面的問題了。不過我確實朝那個方向想過,而且努力思索尋找答案,當然不得要領。但如果換個角度,說“烏龍球”只是個象征,就像真相大白于天下,不免讓人覺得寡淡。
很多年前我是足球愛好者。熬夜看過許多場足球賽,給報紙寫專欄,寫得煞有介事。我承認我只是個偽球迷,像熟知的許多女性朋友一樣。看球不是看球本身那樣簡單。不是足球本身吸引我,而是踢足球場的氛圍和意志力讓人著迷。我就是為了開心和熱鬧。有人是為了看球星,有人是為了看輸贏,還有人是為了看規則。看不喜歡的人犯規,就像眼下看不喜歡的人“進去”一樣,都喜大普奔。但那時絕難想到一個烏龍球做了小說開場。“法國世界杯那年,我第一次看足球。在這之前,我看球迷。”這樣一句落在電腦上,內心忽然有種篤定,雖然還不知道接下來的敘事是什么樣子。可萬事開頭難,開了頭就一點也不難。我經常這樣鼓勵自己。
這也許就是當年看球的意義之所在。時過境遷,當你以為記憶抹去了那些鮮活時,那些意義卻像植物的根須在腐爛的泥土中游走,冷丁鉆出了地表,自己長成了一種植物。突然想,這是另一種因緣罷了。
這仍然只是表象。
從市里開會回來已經是臘月二十七,單位安排的慰問任務迫在眉睫。一個上午跑了好幾家,最想見的人一定排在最后,因為想多說幾句話。長條形的客廳并有兩溜沙發,老領導特意坐到我身邊,膝蓋頂著膝蓋。那是一位注意搜集我信息的可敬老人,在職時給過我許多幫助。她迫不及待問:“聽說你遇見事了?寫電視劇讓人騙了,賣房開公司賠了,賠了多少?”那種關切令人動容。我心中鼓動著很多話,但一句也沒有說。我不時瞟一眼墻上的時鐘,分針和秒針都走得太快了。我知道她這些話只能跟我說,不知積攢了多少時日。往外送的時候她攥著我的手,諄諄告誡,一定要小心,現在騙子太多了。這話其實我也想對她說。我還是忍不住告訴她,我賣房是為了買房,沒有開公司,也就不會賠得傾家蕩產。她仍不相信,問我:“住進去了?”
晚上九點多,臺燈漾出橘黃色的光。每天這一刻都是最享受最靜謐的時候。我洗漱完畢靠在床頭,膝頭放本”收獲文學榜“的合集,我下決心把所有篇目都看完。回想老領導的話,總感覺有些魔幻,不知那些信息從何而來。
沒想到更魔幻的還在后邊。突然有人打來了電話。他是老三屆,我跟他有點類似忘年交。他說,你那本書挺好,就是把年代搞錯了。我這一驚非同小可,差點靈魂出竅。他說:“我和好幾個有學問的人溝通交流,大家都說現在才是二十世紀。你書中寫的七十年代應該是十九世紀……”我汗都要下來了,確實被這個話題砸得有點蒙。于是我使勁想、使勁想,找參照。最先想到的居然是托爾斯泰和十九世紀的俄羅斯文學,以此來衡量我與那個時代的距離,由此斷定我所處的時代是現實的,不是超越來的,才逐漸還魂。他不難被說服,說那是我錯了,我向你道歉。說完,掛了電話。我真是驚魂未定了好一刻,說不清多少思緒紛至沓來。
這一幕其實與白天的事情沒關聯,可既然發生在我一個人身上,怎么可能沒關聯呢?我是一個多么善于化不利為有利的人啊。于是我緩慢拽過來蘋果本,打下了這樣一行字:“法國世界杯那年,我第一次看足球……”好歹加了個題目“與流言有關”。我當時就想寫一個有關流言的故事。可第一行文字敲出來,我就知道超越了流言本身。
我所處的是一個熟人社會,這樣的生態環境會催生不一樣的語言系統或思維方式。當然,也會使血液更為粘稠,改變你的各項生理指數。生活就是一地雞毛,你陷進去久了,便成了人格的一部分。所以我一貫警惕這一點,不要讓庸常和世俗埋沒你。要有站起來看世界的姿態。眼界決定心胸,心胸決定格局。我經常自己給自己灌雞湯。
朋友眾多,誰帶給你幫助,誰帶給你傷害,這都構成了生活和生態本身。這也是文學作品所需動能的一部分。想一想,人生就是由一連串意外組成的。沒結婚前,你不知道要嫁的是誰。結婚后,你不知道生的是誰。參加工作前,你不知道領導和同事是誰。十年前你的心中有誰,而十年后你心中又有誰,這樣想,是不是能看開一些事?如果用佛家的理論,你遇到的都是你當遇到的,真是一支能治百病的針劑。但如果你的經見變成了文學作品,就是佛家也始料未及了。
關于寫流言的小說寫成了這個樣子,也讓我也始料未及。責編說我的這個小說“原生態”,我想,可能就因為我生活在“原生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