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粟:《追隱記》創作談
2016年是我人生的第一個分水嶺,在那之前我對父母,老師還有領導的話言聽計從,按部就班的順著他們用過去四五十年總結出的經驗讀書,考試,工作。我運氣不錯,遇到的長輩都是真心對我,希望我好,他們的經驗在現如今的社會里也并不過時,摸著石頭過河,我從家鄉考到了北京的大學,接著出國留學,參加工作,出國工作,一路走來,平穩順遂。這是一條幾乎不會犯錯的道路,起碼在當時看來,只要我順著慣性走下去,就永遠不會被甩下車。
2016年我從國外卸任返京,回到單位報道那天,看著自己兩年前離開的工位上曾經用過的電腦,顯示器開機鍵旁的劃痕依舊,心里忽然萌生一種想要脫軌的沖動。18歲前跟著所有人一起在高考這條路上狂奔,22歲后隨大流在升職的紅海里競速,我曾以為人生充滿了選擇,但那一刻才意識到,大多數人,包括我,都從未真正做過選擇,或者說別無選擇。也是那一年,我開始真正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哪怕我身處在一截安全性極高的列車里,哪怕我身旁坐滿了世俗意義上的聰明人,但說不定,這趟車的終點站并非是我的目的地。
從那一年開始,我在完成工作之余,開始了真正尋找自己想要什么的嘗試。我給自己定了計劃,每年完成一個挑戰,一個自己感興趣的挑戰,并且要在挑戰結束后捫心自問,這件事,是否值得我用往后五年繼續堅持。16年底我用2個月時間把雅思成績從6分提高到7分,17年我通過了司法考試,18年我開始學習投資理財還跑完了兩次斯巴達勇士賽,這些我都完成了,但在完成后的第二天,我已經開始急不可耐地尋找下一個挑戰,很可惜,這幾條路都不是我想一直走下去的,直到我走到了人生的第二個分水嶺。
2018年12月31日,幾個朋友約我去三里屯共同跨年,昏暗中略帶點嘈雜的靜吧里,周遭人群觥籌交錯間,我忽然意識到,馬上到來的2019年,我就30歲了。在距離人生邁向3字頭還剩不到5分鐘時,我端著酒機械地與友人碰杯,腦海中卻浮現出一個大膽的計劃,2019年,我要寫一本書,一本給自己過去三十年一個交代的作品。
雖然從未展現過任何文學天賦,但朋友們已經對我這種抽筋式的做法見怪不怪了。除了好朋友,我還會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一些表面上過得去,實際并不看好我的人,他們臉上會堆出鼓勵的表情,努力掩蓋“真摯”眼神下面的揶揄以及等著看笑話的期待,這恰巧是我所希望的“反向激勵”,有點兒破釜沉舟的意思。
電腦里Word文檔顯示,我是在2019年1月4日打下的第一個字。在這之前的三天,我把自己過去三十年的經歷在腦海中回顧了一遍,經過反復斟酌,決定以四趟自己去過亦或者很想去的旅途為基礎創造一本懸疑獵奇類的公路小說。所以與一般作家先有人物或者先有故事不一樣,《追隱記》這本書的起源,是四趟旅程。
動筆前我把世界地圖鋪在茶幾上,拿馬克筆標出四個坐標,用虛線連在一起,一動不動地盯了一個下午,腦海里走馬燈似的閃過無數片段跟靈感,到了晚上,一個探險故事架構慢慢清晰了起來:四名青年男女收到一封失蹤故友的突然來信,原本互有芥蒂的四人臨時組隊,跨越山海,穿行于異域文明跟風光中,克服神秘勢力的重重阻撓,找到了朋友也找回了自己的故事。
嗯
就寫它了。
創作過程的艱辛對于沒有任何經驗的我來說,甚至可以用極其不恰當的成語概括:罄竹難書。到了三月,我回顧自己寫下的五萬字文稿,驚訝于自己是如何將這么一個幾近崩壞的故事堆砌到現在的字數的,沒有太多猶豫,我刪掉了所有存檔,照這個樣子寫下去,一年以后我只能得到一本30萬字的垃圾。
清空文檔后的第一件事是從網上購買了中外名家總計6本教導寫作技巧的教材,用了2周時間,逐字逐句消化。當我合上最后一本小說寫作教程時,真切意識到,小說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學形式,與詩歌散文截然不同,它更像是建筑,作者需要提前理好大綱,如同施工構造圖,要確定好主要角色的人物側寫還有自己書里要表達的主旨,如同地基,沒有大綱,樓會蓋地歪七扭八,沒有側寫跟主旨,樓會塌。
重新整理思路后,我把書中涉及的四段旅途做了拆分,每段旅途寫作前務必積累五十小時以上的素材,包括音頻,視頻,文字,圖片還有朋友采訪,然后在本子上以每半天為一個時間點,精確標注一行人的旅途軌跡,畫地圖,做路書,最后再把整個旅途并入書本總綱。
對于人物,我把五名主要角色從出生到在書里出現時的整個人生軌跡做了側寫,包括內心的掙扎,訴求,與其他成員的關系,性格特點等等。有了圖紙跟地基,第二次的施工明顯順利很多,即便如此,仍會偶爾遇到靈感匱乏亦或者情節前后矛盾的情況。每每呆坐在屏幕前不知所措的時候,只能依靠過去名家寫作時的軼聞趣事給自己激勵。
奧斯卡王爾德曾說過,我用一個上午坐在打字機前打下一個逗號,又用一個下午把它刪掉。福樓拜在寫包法利夫人時因為缺乏靈感,把自己關在閣樓里咬地毯。曾經的文豪們都經歷過這些痛苦,我又有什么好退縮的呢?
終于,歷時15個月,修改7版,三十萬字的《追隱記》在2020年三月得以完成,在那個依稀仍有些蕭瑟的午夜,我獨自坐在書房,窗外夜沉如水,萬籟俱寂,似乎整個世界只有我這方寸天地仍舊發著微弱的光,面對閃著微藍光亮的屏幕,我一時竟發不出聲,敲下最后一個標點時,并沒有預想的興奮,反而是一種通達全身的如釋重負之感。終于,我對自己,有個交代了。
這本書作為我的處女作,現今看來仍有許多不足之處,但假如沒有越過我心中的及格線,諸君是一定不會看到它的。校對過程中,我從主要人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性格碎片,從一段段旅程中回憶起了年少時踏上未知旅途的忐忑與希冀,從整個邏輯完整的故事線里,確定了自己對于講故事的熱愛。
希望堅持看到最后的你,能夠透過這本書,看到一個過了30歲的男人對文學的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