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焰火》:明如焰火,暖如煙火
《冬日焰火》王憶/著,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
去年底,我在泰州邂逅王憶父女。年輕的女孩王憶坐在輪椅上,一看就是高度行動不便。但是我剛坐下來,王憶就對我抱以天真無邪的笑容。她父親說,現在的王憶,還是需要系統的照顧,全身上下能動的地方不多。在這樣一種令人絕望的狀態下,她卻如同霍金一樣,用一根手指敲擊鍵盤,敲出了一百萬字以上的作品。王憶身體是不便的,但她的生命,卻通過文學得到了極大的升華,同時也樹立了一面勵志的大纛,聳立入云,迎風飄揚。
從蘇珊·桑塔格開始,文學與疾病,成為文學與文化研究的母題之一。疾病,經由作家的書寫不斷提煉著新的意義。
其實,文學創作,本身就是一種疾病的結果。艾克爾曼在《歌德談話錄》記載,歌德提出,許多突出的能力,尤其是人格魅力,一定程度上是以身體與精神的其他缺陷為代價的。基督教甚至認為,魅力是被上帝詛咒的結果。古往今來的文學家,許多是病人。要說跟王憶情況相近的,還是英國的白朗寧夫人,還有中國的張海迪,以及已經去世的史鐵生。但王憶疾患的嚴重程度,應該是超過了這三位前輩,這種情況下,她能選擇創作,而且堅持下來,放眼全世界,都不多見。
放在讀者面前的《冬日焰火》,是王憶在10多年文學創作中一個艱難的嘗試,也是一座里程碑。這是她以兒童的視角創作的第一部自傳體長篇小說。小說記載了艾小冬,也就是王憶的化身在10歲以前的經歷,也展示了蘇北小城一個家族面對災難的態度,還有大時代的變遷和發展。艾玲,也就是小冬,出生在冬至,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在五個月時候檢查出病癥前,一家人的生活很溫馨。傳統風格而開闊的居住空間、有條理的布局、穩定的收入、講究的習慣與風俗、和諧的相處,以及別具特色的方言對白,讓小說充滿了不一樣的氛圍。
從第三章《小冬遭遇病魔》開始,家人被告知一個“宣判”:小冬“腦神經受傷,小腦發育受到嚴重影響”。小說的基調為之一變,一家人陷入了深沉的苦難,奔波、檢查、等待、治療、求助、等待、掙扎、糾結、壓抑、絕望……這種情緒如同黑色的幕布,籠罩了后面的篇幅,剩下的只是讀者對一家人生命力的期待。書中關于小腦偏癱這種病癥的介紹,相關的治療、康復,以及如何面對學校教育,信息量極其豐富,可以說是一部優秀的臨床教科書,更別說其中飽滿的情緒、情感與細膩而優美的筆觸了。
因為身體的無能為力而產生的對世界的絕望,因為交流不便而產生的孤獨,因為他人歧視、欺辱乃至打罵而產生的悲傷,不要說作者或者當事人自己,也別說文中的父母與家人,就是讀者,都會生出巨大的同情與恐懼。因為生命是如此脆弱而不可預期,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未來,尤其是身體的衰老,人際關系的孤獨與無助。
在面對女兒殘障這么巨大的考驗面前,家人用無比頑強的意志支撐彼此,走到了現在。小冬以聰明智慧,勤奮好學、不甘認輸的心態,也換來了社會的認可和肯定。這讓我想起德國詩人里爾克一句名言:沒有輸贏可言,挺住意味著一切。
在“后記”中,王憶說:相比較詩歌,小說寫作無論是從精力還是體力上,的確帶給我一些超出預料的壓力和疲憊。這種體驗,讀者與她自始至終,感同身受。
這場“輪椅上的奔跑”,還在持續。教育家朱永新說,王憶用一根手指在鍵盤上奔跑,是世界上最優雅、最健美的姿態。作家張海迪則評價道,最了不起的就是那些歷經磨難還屹立不倒的生命之樹,哪怕只剩下一根枝丫,也要為藍天大地奉獻自己的綠色,王憶就是這樣一棵樹。
如果要類比,我覺得王憶不是江南的柳樹,也不是沙漠上的胡楊,而是太行山與大巴上的崖柏,艱難困苦,玉汝于成,苦心孤詣,絕處逢生。
范小青說,王憶的生命力,來自愛心,來自文學。王憶是文學、文化、生命教育的最好素材,她自己也在艱難書寫著自己與這個世界的美好故事。我很高興,在史鐵生寫作《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命若琴弦》《我與地壇》多年后,又見到了這部筆力非凡的《冬日焰火》,明亮溫暖,照耀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