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土豆的紅燈籠》:穿過黑暗走向光明的少年英雄
謝華良是以寫兒童小說見長的兒童文學作家,《陳土豆的紅燈籠》是中國當代兒童文學難得一見的精品佳構,也是謝華良30多年來兒童文學創作取得驕人成績的重要標識。
《陳土豆的紅燈籠》延續謝華良一貫堅守的現實主義美學創作原則。在小說中,當童年世界與成人世界相撞時,往往迸發出迷人的色彩,這色彩是淳樸和感人的,沒有過多的偽飾和浮華,是一種自在和天成。小說緊緊圍繞著農村留守少年陳土豆的日常生活來寫,他的責任與擔當、堅韌與頑強、善良與樂觀,通過他的一言一行活靈活現地呈現出來,讀者仿佛結識了一位憨厚誠懇怎么也打不垮的北方黑土地上的小男子漢——15歲少年陳土豆,他面對磨難頑強不屈的精神,給人一種鼓舞人心積極向上的生命力量。
在評論家賀紹俊看來“陳土豆是一位小小的英雄……并非有什么神奇的本領或超凡的能力,他做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但這些小事都體現出陳土豆的一顆善良之心”。爸爸媽媽帶著妹妹外出打工,陳土豆在家一個人獨立生活,看到三愣爺要殺掉禍害秧苗的毛驢時,他挺身而出,用自己家南山坡的地換回了毛驢的性命。毛驢成了他的摯友,仿佛兩個好朋友,他們都有自己的個性,毛驢會尥蹶子,陳土豆會“練武功”,他們兩個相依為命,互相支撐,互相理解,互相關愛,兩個孤獨的心靈相知相通。人與動物之間的這種生命相依和情感互動相生相伴,在世界經典兒童文學園地中,往往也是作品最能攝人心魄的地方,陳土豆與小毛驢之間聚散離合的情感,讀來令人動容。
《陳土豆的紅燈籠》毫不回避社會的黑暗和人性的復雜。有時候,成人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和斗爭是極為殘酷的,當爸爸陳水庫回到鄉里招工之后,張豆腐等人跟爸爸去城里打工,因為工頭欠賬爸爸拿著村里人的工錢跑路之后,張豆腐等人到陳土豆家討債不依不饒,甚至上房揭瓦。媽媽無力應付,召集一些人天天打麻將抽煙,把家里搞得烏煙瘴氣,破罐破摔,消沉萎靡,后來媽媽竟然丟下妹妹去城里尋找爸爸。陳土豆勇敢地承擔起家庭責任,不僅自己要上學,回到家里還要照顧妹妹穿衣吃飯,教妹妹學習數學、語文、外語等文化知識,并召集村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學習。他在磨難之中沒有自甘墮落,而是過著有追求有意義有價值的生活,這一舉動感染了同學張春妮,她也開始參與到照顧妹妹陳小魚的行列之中,主動教孩子們英語,成立了村里的旋轉教室。
然而,好景不長,不久就傳來了媽媽在城里發瘋的消息,陳土豆把瘋媽媽從城里接回家之后,他無法再正常上學,只能在家照顧媽媽,開始為家里的生計勞作和奔忙。去城里給妹妹買上學用品,去山上割草當柴燒,結果瘋媽媽把柴草點著,差一點惹了大禍,所有這些磨難都沒有打垮陳土豆。在得知爸爸得了重病之后,陳土豆毫不猶豫地又把爸爸接回家照顧。
我一直堅定地認為,謝華良是一位天生的兒童文學作家,當成人世界與兒童世界發生矛盾甚至立場相對時,他總能毫不猶豫地站在兒童一邊,以兒童為本位,善待兒童、理解兒童、相信兒童。這是以兒童為主體的兒童文學和以成人為主體的童年書寫最本質的區別,也是兒童文學與成人文學最大的分水嶺。
作品中情感表達最充沛的地方,往往是作家對兒童世界刻骨銘心的關愛和理解之處。謝華良用幽默豁達含淚的“笑”來表現這種生活的艱難和痛苦,這“笑”的后面是作家對當下兒童生活與自己兒時生活比照之后,流露出來最深沉的祝福。在兒童小說的寫作之中,小說中的成人,也往往融入了兒童世界和成人世界之后的“第三世界”,也是帶有孩子氣和無限生命力的成人,具有健全人格和厚德載物的樸實真誠之人,具有東北黑土地一般渾厚深沉的生命底色。
比如作品里的成人張豆腐,他是性格比較豐滿的人物形象,是一位頗具“圓形人物”性格的人。小說開頭寫他一直以自己的利益為中心,打著如意算盤,在自己女兒張春妮離家出走的痛苦之中,以及在陳土豆善良的感召下,也開始改變自己并默默地支持和照顧陳土豆一家,把自己林地里的樹枝送給陳土豆做越冬取暖的燒柴,從債主變成了恩人。三愣爺從開始以毛驢換陳土豆最好的土地,到后來毫不吝嗇地把自己家的毛驢車也送給了陳土豆。
一方面,陳土豆的淳樸善良在教育著“成人”,兒童文學具有教育成人的功能,亦如英國詩人華茲華斯所說“兒童是成人之父”。另一方面,中國傳統鄉村文化互幫互助的善良倫理秩序,經過幾千年的歷史滄桑演進,已經熔鑄到每一個鄉村人的血液之中。所有這一切,支撐著陳土豆度過了人生一個個急流險灘。
另外,小說在藝術表現手法上,也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小說的敘事節奏急中有緩、緩中有急,悲中有喜,喜中有悲,這在謝華良的兒童小說創作之中,也是一次重大的突破。這些貌似平凡的農村日常生活小事,對孩子來講,卻是人生的“驚濤駭浪”“血雨腥風”,不管是陳土豆一個人獨立生活,還是債主上門討債、爸爸離家出走,或是媽媽瘋了、自己失學等等,作為一個農村少年陳土豆,都能以一種“硬漢”精神樂觀應對。這也是作品擁有廣泛讀者的一個重要原因,如何應對生命的苦難和戰勝苦難,是所有人都需要面對的人生難題,農村少年陳土豆替大家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小說的鄉土氣息濃郁,仿佛一幅幅農村人情畫風俗畫。如張豆腐送給陳土豆的禮物,是讓妹妹陳小魚帶回家一塊大豆腐。陳土豆病情好轉之后,不想吃山珍海味,也不想吃麥當勞肯德基等城市孩子熱衷的快餐,他最喜歡吃的食物,是東北農村的大飯包,土豆、地瓜烀熟之后,蒸好了香噴噴的小米飯,拌上大蔥香菜大醬,用半片白菜葉包起來,妹妹一邊吃一邊說香,嘴巴兩邊還沾著大醬。這些細節有助于城里孩子了解北方農村孩子的日常生活,認識到農村孩子純真樸實的一面,進而理解農村孩子喜怒哀樂等情感訴求。
謝華良如果沒有深厚的農村生活體驗,很難寫出如此溫馨鮮活的生活細節。這些生活場景是小說寫作最見功力的地方。還有農村方言口語的使用也勁道有味,如陳土豆跟班長打架,班長說:“你這面乎乎的土豆,也想英雄救美?”“面乎乎”既是好土豆的天性,也在講人的性格,一語雙關。要過年了,天空飄著雪花,陳土豆自言自語:“這日子,咋不禁過了呢?”一個“禁”字把人物內心的五味雜陳以及對時間飛逝的天問不經意地流露出來。語言細節同樣是小說存在的原鄉,一部好小說亦需要千錘百煉的語言“煉獄”。兒童文學是面對生命之初心靈的語言藝術,是以少少許勝多多許、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文學,更需要作家像珍愛自己的眼珠一樣珍愛“語言”,輸送最精練的語言進入兒童純凈的精神世界。對文學語言的敬畏,也許與謝華良做過中小學語文教師的經歷有關,這在當下兒童文學創作之中,是一種難得的文化責任意識。
要過年了,黑土地上被厚厚的冬雪覆蓋著,陳土豆一家人終于團聚了。為了過一個吉祥如意的團圓年,陳土豆在自己家院子里豎起了全村最高的楊樹桿,上面掛著紅燈籠。這個紅燈籠是陳土豆一家經過黑暗走向光明和希望的象征,也是他獎勵自己勇敢頑強戰勝苦難生活的一枚獎章,更是全村人給他的禮物和榮譽。
可以說,《陳土豆的紅燈籠》的橫空出世,對當下的兒童文學界無疑是一股強勁而有力的颶風,令人神清氣爽,耳目一新。黑土地上成長的少年英雄陳土豆,是無數鄉村留守兒童中的一個,他們像紅燈籠一樣,是中國的光明、希望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