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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生息
    來源:“不存在科幻”微信公眾號 | 吳眉   2021年05月11日11:31

    又是一個美好的清晨。她的感知細胞在一片溫暖的水汽中蘇醒。溫泉口煙霧升騰,霧氣的下半部分暈染著湛藍的水光,上半部分反射著遠處粉紫色的霞光。

    巖石依偎著她,泥沙輕撫著她,溫暖的流水梳著她的毛須,升騰的水汽溫柔地包裹著她,恰到好處的熱量舒展著她的身體。她汲取著泉水中豐厚的硫化物,向水池邊緣延伸著她的領地。一陣沉悶的腳步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那是一只美洲野牛,它不緊不慢地踏上了由她的細胞編織成的厚重毛毯,一噸重的壓力在她光潔如整的身軀上留下了一串括弧形狀的蹄印。她知道野牛又來舔舐她毛須富集的鹽分了。

    她一點也不介意將自己的口糧分享給其他物種,也絲毫不擔心它們踩壞了自己的表層細胞。畢竟,她安家的溫泉物資豐富,溫度是最適宜的60攝氏度,在熱氣和泉水的輕攏慢捏下,她的傷口很快就會愈合。

    但是,在這平常的早上,她在外圍的感知細胞探測到了一個不好的征兆:在水池旁邊的一片樹林一夜之間都枯死了。在這里,樹枯死是稀松平常的事,每當樹長得足夠高,總有時候它的根須碰觸到地底下的熱泉,它們無法阻止自己的纖維不去汲取水分。熱量一觸即發,像毒藥一樣遍布全身,不出幾日,樹便會被燙死。她一直覺得樹是這兒最悲慘的物種,這兒充沛的陽光和雨露引誘著它們茁壯成長,地下盤延交錯的暗泉卻又像毒蛇一樣暗中埋伏,伺機等待著它們不斷深入地下的根須,給予它們致命一擊。仿佛這兒的天命就是為了阻止樹產生更高級生命形式而設定的。

    如果只是一兩棵樹的死亡,她或許會替它們感慨一下命運無常,然而附近一整片樹林的枯萎引起了她的警覺:那是地底下突然聚集的熱量引起的。她知道熱量突變往往預示這她所住的區域將要轉變為地熱活躍區。

    主宰著幾萬平方公里溫泉湖群的休眠火山不會永遠恬靜,它的睡眠只要在某處稍微變淺一點,地表的環境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現在,那頭火焰巨獸似乎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中翻了一個身,她所在的區域成為了新的出氣口,地底深處那流動的烈焰正在她身下聚攏。從水下那深不見底的泉眼中,她仿佛聽到了巖漿嘶吼的聲音。

    她明白,此時此刻像子宮一樣孕育著她的溫泉,不出幾月就會成為來自地獄的硫磺火湖。

    她的內部發生了分歧。一部分認為,應該立馬找到更加合適的溫泉,但另一部分認為,應該留在原地,為即將襲來的熱浪做好準備。這一部分主張留駐的她受夠了只能在40攝氏度到80攝氏度生存的生命限制,應該適應更為寬闊的溫度光譜。她之前已經整體遷移了兩次,疲于奔命的心態是可以理解的。這兩部分意見代表各執己見,率領了勢均力敵的兩部分細胞,以至于她負責經驗儲存和統籌計算的中樞細胞都不得不為了兩方復制了一份。她,或者說是她們意識到,分叉的生命體驗開始了,就像是打一個游戲副本,可惜沒有復活機制。

    接下來幾小時內,她統籌計劃著自己的兩部分生命應該如何協作達到效率的最大化。湖面依舊平靜,地下的熱量依舊均勻地,溫柔地涌出,滋養著她的軀體,但是,她最下層的細胞探測出了湖底熱量的積攢,和微微隆起的地基。已經刻不容緩了。她讓自己最耐熱的膠質細胞占據了最熾熱的泉眼,在熱不可耐的臨界點處,她貪婪地吮吸著剛從巖石里滲出的滾水,讓新鮮而猛烈的熱量像血液一般涌遍全身。吸飽了熱液的細胞蓄勢待發,向著水池邊緣躍躍欲試準備擴張。她知道,失去了溫泉的庇護,她自身傳導的熱量是自己唯一的護盾。

    準備工作就緒,她讓自己靠近溫泉外圍的細胞分成三個分叉從三個方向以溫泉為中心向外輻射生長。她尖端的感觸細胞每生長五厘米,就立馬轉變為傳導細胞,將主體的熱液源源不斷地導入新的尖端。只有這樣,她在池外的細胞才不會在二十攝氏度的環境中被凍死。當每一個分支生長了五米左右,便會各自分叉三個方向繼續前進。當其中一個分支實在沒有進展或是到達了異常寒冷的地方,便會沿著已有通道原路撤返,并入更有希望的另一個分支。她努力不去犧牲她身上的任何一個細胞。她沉著地,而又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她的旅程。從遠處看,她是一個不斷擴張的,精致漂亮的分型結構,仿佛是一個深思熟慮的設計師通悉地形創作出的圖案,但是她對自己觸覺末梢三米開外的區域一無所知,她的圖案是自己極為有限的認知之下一點一滴集結而成的,循序漸進,摸石過河。

    她的旅程危機四伏,走進死胡同還是小事,最要命的是游蕩的動物會踩斷她那脆弱的熱量通道,失去熱量的供給,她的分支會在五分鐘之內枯亡。每當她感受到那些動物的腳步聲帶來的震動,她便不得已犧牲一部分熱量轉化為水汽,希望它們不會冒著燙壞腳的風險踩到她。

    找到和她的家園差不多的棲息地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第一個星期,她就找到了合適的場所。那是一個比她的棲息地更廣闊,更平靜的熱湖。邊緣仿佛是一個微縮的沙盤模型,有高原,峽谷,沙灘,和海中的小島,在煙霧的襯托下,宛若仙境。她已經將自己主張遷移的那些分支入駐那里。她剩余的分支繼續探尋著其他可能性。她路過其他形狀各異的泉眼。有的迷你而又躁動,通道很深,開口很小,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喉嚨漱著一口水,散發著急促而尖銳的咕咚聲。有的邊緣光滑而圓潤,像是一片蘑菇森林,湖面并沒有明顯的氣泡與水花,卻在一個未知力量的指揮下潮漲潮落,發出平緩而鏗鏘有力的吟唱。有的邊緣呈鋸齒狀,連接泉眼的通道回環往復,結構復雜,蓄積著熱量的水蒸氣夾雜著沸騰的液滴,一陣一陣噴濺而出,發出低沉而深幽的嘶吼,仿佛火龍的吐息。還有的坑里并沒有液體,黑咚咚的深不見底,只有一縷若有若無的青煙從里面冒出,和那些恬躁的泉眼相比,這兒顯得安靜而低調。然而,這是她最想遠離的地方,比那些動輒噴出100攝氏度高壓熱水的間歇泉更應該讓人忌憚,沒有水的深坑,里面的溫度遠超100攝氏度,冬日的冰錐掉下去都會在一剎那化為無形無影的水蒸氣,那是一個火山噴氣口,潛藏在她記憶細胞的一部分記錄稱它為“火窟”,它比這個溫泉群落的其它任何地方都更為直接的連接這個世界的核心,那個同時負責著孕育和毀滅,那個讓她既感激而又敬畏的存在。

    過了將近一個月,她主張留駐原地的那一部分終于找到了迫切需要的地方,一個隱沒在草叢深處的白色泥漿泉。在地熱的驅動下,來自地底深處的礦物質正在不緊不慢的溢出,晝夜不停熬制著一鍋濃厚的熱湯。

    在她的基因中,只有一小部分記錄著這個本能:在某些時刻,泥漿泉中有她所需要的物質。她向著那個和棲息地相去甚遠地方延伸著自己的分叉,那里散發著比別的地方更加刺鼻的硫化物氣味,泥漿如活物一般劇烈撲騰著,碩大的氣泡正源源不斷地涌出。她模仿著樹的根須,順著泥漿的褶皺用力向深處扎根。她緊緊抓住那躍動的泥土,任憑溫熱而又粘稠的乳白色液體在臂籠下翻滾起伏,浸沒著,舔舐著,撕扯著她纖細的組織細胞。她觸摸著,品嘗著,經受著,和普通溫泉截然不同的浮力,沖擊力,酸堿度,粘滯力,顆粒質感。對她而言,是一種奇妙而帶著一絲危險的體驗。恍惚間,她仿佛回到了地球的元古紀。那時,大地無時無刻都在震顫著,火山灰遮天蔽日,好不容易冷卻的地殼又被洶涌的巖漿吞咽。但是,在火山的懷抱中,或許就像這樣的泥漿泉里,誕生了第一個,小小的,脆弱的單細胞生命。

    那催生生命的魔法似乎也在此時此刻發生著,在某個神經遞素的驅動下,她正在合成一種自己至今為止從未用過的蛋白質通道,那些通道可以篩選吸收泥漿中的硅酸鹽。她不是百分百清楚硅元素會以什么樣的方式幫助到自己。但是她隱隱約約覺察到自己將要蛻變的可能性。就像柔弱的樹苗在長大的過程中形成木質部的樹皮用來抵御真菌和昆蟲,她也會長出堅實的“樹皮”嗎?她也能變得更加堅韌,適應跟多的溫度嗎?在這個翻攪著的混沌之海中,她醞釀著自己的第二次生命。

    在第三個月,她盤踞在湖底的探測細胞檢測到了異常的、裹挾著酸性氣體的氣泡。這是一個極為不詳的預兆。她不知道自己的棲息地會變成什么,可能是沸騰的間歇泉,也可能是炙熱的“火窟”。她加緊行動起來。現在,她的目標明確,那些沒有必要的分叉已經收攏,如同涓涓細流匯集成兩條主要的河干,一條通往作為棲息地的溫泉湖,另一個通往作為冶煉廠的泥漿泉。匯集的細胞以更加高效的狀態同時進行著遷徙和硅酸鹽運送。不出幾天,她的兩個群落均已重新分布完成:遷徙派來到了新的溫泉,而駐扎派則留在故鄉,剩下一些細胞停留在泥漿泉繼續運送物資。

    一周過后,地質轉變正式開始。先是地基像小山一樣隆出水面,然后,仿佛像是在孵化什么東西似的,伴隨著幾處悶響,隆起的土地表面變得皺起,翹裂。最后一層屏障被撕破了,被關押已久的高壓氣體捎帶著地下深邃的熱量,如脫籠的野獸般肆虐而出,掃蕩著迅速脫水的土壤,原已枯萎的樹林在地熱的啃噬下,紛紛倒下,樹干爆裂,僅存的樹根也在高溫下碳化。地熱團團包裹著湖水,霎時間,銀浪翻濺,沸泡突迸,水霧彌漫。湖水嘶叫著,掙扎著,逃逸著,那個昔日平靜的,瑰麗的,生機勃勃的溫泉湖,正在被那升騰的地火迅速蒸干,原本隱藏在水底的溝壑漸漸顯露出來,在熱浪的扭曲下,顯得愈加猙獰。這僅僅是一個溫柔的前奏:水的比熱容性質確保了這個正在干涸的溫泉在100攝氏度的溫度維持一段時間。接下來,當最后一點水分被燒干時,她不知道自己將面對何種程度的熾熱。

    在湖水快要蒸干之際,遷徙派斷開了和駐扎派最后一處通道。“祝好運,姐妹!”她對昔日自己送出最后的祝福。沒有回應。可能是細胞變性的緣故,駐扎派發現自己的細胞活性變得越來越弱。這一部分的她隱約預感到,生活在越極端環境中的物種,似乎越向無機體靠近。但她不后悔自己的選擇。仿佛遠離了遷徙派的細胞,這一部分的她變得更加無所畏懼。她已經征服了若干75攝氏度的溫泉與80攝氏度的泥漿泉,她想要征服更多地方。

    之后,四周已經沒有水的蹤影,與她相伴的只剩下地熱。那令人畏懼,而又蘊含著無限能量的熱氣啊,正以更加親密的姿態擁抱她,而她關閉了自己最后一處感知系統,沉默地,坦然地,全然地接受著熱浪的沐浴:亦或是涅槃重生,亦或是無情的火葬。

    一年過后,地質變動趨于穩定。那地底下的火焰巨獸似乎找到了一個舒服的睡姿,繼續休眠著。但是它震動著的脈搏和炙熱的呼吸無時無刻提醒著地表的生物:它是永恒的活火,在不久之后或是無限遠的未來,火焰會再次蘇醒,按照它的意志塑造著地表。

    而現在,新的地熱布局催生著新的生物群落。在新的溫泉里,遷徙派的她茁壯生長,很快占據了一整片湖水。動物們被她帶來的鹽分吸引過去,植物們又隨著動物的排泄物入駐于此。就這樣,她所在的溫泉又變得熱鬧起來。經驗的積攢使她變得野心勃勃起來,不久之后,幾乎所有的適宜溫泉都駐扎了她的分支。她的感知網絡遍布整個溫泉群落,各處的地質變化她都一一掌握著。

    她已經熟悉了在這里的生存之道,在不斷變化的溫度曲線上摸索到適合自己的區間,一部分生長,另一部分消亡,但是她作為整體一直存活下去。從某種意義上說,她也是一團永恒的活火。

    只是在寂靜的清晨,她時不時會想起她留駐在故鄉的姐妹,那曾經的一部分自己。她一直保留著屬于昔日姐妹的記憶細胞,雖然那些經驗并沒有實際用途。

    在新的領地里過得十分滋潤時,她有了重歸故里的閑情逸致。她派出自己感知細胞和運算細胞最為密集的分支,重溫著熟悉的路線回到她的故鄉。但是眼前的景色已然面目全非:升騰的熱浪扭曲著地面,那薄薄的地層在地熱的烘烤下像蘇打餅干一樣脆弱。沒有了泉水的蹤影,只剩下顏色稍淺的沙石歪歪扭扭地標示著原先溫泉的輪廓。再往里走,便是“火窟”的地盤。撕開的裂口,鼓起的膿包,塌陷的深坑,形狀各異的“火窟”向她展現了大地各種各樣的傷口,它們吞云吐霧,向空中噴灑著稠密的熱氣。

    這里儼然是一個生命禁區,但或許不是,火山在這里馳騁著它的淫威,同時又毫不吝嗇地貢獻著寶物:空氣中充盈著硫的氣息,亮黃色的硫磺以一種令人驚嘆的厚度層層疊疊地堆積著。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由硫磺組成的山巒,峽谷和峭壁,她驚訝而又陶醉著,就像看著自己賴以生存的食物堆筑成了豪華的城堡。

    一個熟悉的圖案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附著在硫磺山體表面的一些半透明晶體狀物。一開始她以為是某種硅酸鹽的結晶。但是,當她發現越來越多的這樣的晶體圖案時,那個令她振奮的假設慢慢浮現出來。那些有著分型結構的圖案像電路板上的蝕刻線路一樣雕琢在硫磺山體的表面。山體在晶體的作用下,呈現出微微下凹的通道,仿佛在山體上平整而寬闊的高速公路分散成了崎嶇不平的土路。在山體之間,圖案的分叉遵循著最短路徑原則將各個山體連接成一個網絡結構。大大小小的硫磺礦物點,以及冒著熱氣的“火窟”,成為網絡上各種各樣的節點。網絡從節點生長,又在節點當中堙滅。網絡分支有粗有細,像是一個層次分明的城市道路規劃圖。她了解產生這樣圖案的算法,或者說,她自己就是這么思考的。

    “是你嗎?”她輕聲問道,并讓自己的觸須攀附在晶體圖案的末端,她不清楚自己神經末梢的微電流會不會傳導到這些結晶當中去。沒有回應,只有地底下的火山喘氣的聲音。伴隨著期待的狂喜褪去以后,理性的聲音逐漸占據她的頭腦:這里的環境可是沒有一滴液態水啊。就算她昔日的姐妹完成了細胞硅化,抵御了高溫和毒氣,就算這里有充沛的食物,但是沒有液態水的前提下,“她”是如何做到新陳代謝的?“她”是用何種液體運送體內的化學物質的?就算“她”以某種形式存在下去,“她”還是自己熟知的碳基生命嗎?

    從干裂的土壤中滲出的熱氣炙烤著她,求生本能督促她趕緊離開,但是她緊緊懷揣的那份期許又鼓動她繼續探測下去。她輕撫著晶體圖案,可能是有著良好隔熱性的緣故,由晶體鋪就的道路顯得格外涼爽,她讓自己的觸須順著晶體圖案小心地延伸著,不一會,她來到了晶體道路的匯集點,那是一口巨大的“火窟”,高溫氣體像無形的火鞭一般掃蕩著四周,與此同時,熱氣帶來了地底下的水蒸氣,液化后化為星星點點的小液滴四處飄落著。

    在“火窟”的周圍,她發現了一種與眾不同的結晶,那不是她熟知的分型結構,而是一片平整的晶體平原,上面遍布著細小的刻痕。她想不出是何種力量造就了這樣的晶體。她試探性地攀上晶體平原,在刻痕的作用下,她移動著的觸須輕微地顫動著。

    “今天又是一個美好的早晨。”她自言自語道,隨即驚訝起來,這可不是她在此時此刻想說的話呀。

    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境繼續在晶體平原上前行。“那些樹死了,真是一個不好的預兆。”她的腦海中又自動播放起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她停在原地愣了幾秒,下一刻,她恍然大悟:那是“她”的記憶呀!那些晶體上的刻痕以特殊的頻率編排著,在上面滑行帶來的震動組成了一系列機械波信號,她條件反射地接受著這些信號,現在想來,這是因為這種信號和她讀取記憶細胞的脈沖電信號是如此相似。那些晶體上鐫刻著“她”的話語,“她”的“文字”,只有她們這個物種的特殊密鑰才能解開。

    她迫不及待地讀取著接下來的信息。密集的言語化作圖像縈繞在她腦海:中古紀還在冷卻中的地球,翻涌著的巖漿海洋,粘稠的泥漿泉,在混沌之海中誕生的第一個生命……那是她們還是一體時共享的記憶,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和她昔日的姐妹不同,她很少會去思考那些宏大而遙遠的事物,她只會關注那些和生存息息相關,觸手可及的事物。或許這兩種思考模式決定著她們必定分道揚鑣。她閱讀著,沉思著,不一會,密集的刻痕來到了盡頭:“她”的回憶在沸騰的溫泉湖那里戛然而止,之后,晶體上呈現的是一種她無法讀取的凹痕:比之前的更加深陷,排列方式更為稀疏。這種陌生的凹痕使她心里一沉,難道“她”在這之后就消亡了嗎?又或者,“她”轉變成為自己無法讀懂的物種?

    她反復在那些凹痕上滑行著,費盡心思想要解讀它。通過之前的閱讀,她大概推算出晶體上面的一行“文字”相當于一周的時間的記錄,她將這個規律運用到那些陌生的凹痕上去,依舊毫無進展。但是,她隱約想起在她來到新家的第一周,溫泉湖群西邊一個沉寂已久的間歇泉突然噴發。她再次回到晶體上的對應時間點,發現那個位置出現了一個卵狀的凹痕。難道之后的晶體上記錄了這片區域的地質活動?她將信將疑地審視著這個猜想。憑著自己各個分支存儲下來的記憶,她再一次嘗試去破解那些陌生的凹痕。間歇泉的噴發,地表植物的枯亡,“火窟”的形成,溫泉群各地的地質變化都在晶體上的對應時間點留下了形狀各異的凹痕。

    那個猜想在不斷的驗證下變得愈加堅實起來:此時此刻,她讀取的是地質變化的記錄,換句話說,那是火山的“文字”。這個結論使她震顫了一下,她昔日的姐妹,那個曾經在溫泉地下毫不起眼的生物,在最后一刻以某種形式雕琢了“她”一生的回憶。“她”消失后,在“她”的身軀或者說是殘骸上,火山用著同樣的方式留下它的“文字”。

    “這個泉口將再現吾之氣息。”“吾要此地化作焦土。”“吾將創造一片新的陸地。”如果把火山比做生物,它便是一個喜怒無常而又思想純粹的物種。若在以前,她會認定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毫無價值,而現在,面對著這個她曾經的姐妹和火山一起共享的信息載體,她的原有認知逐漸動搖,生命和非生命的界限在這一刻顯得無比暖昧。

    她懷著敬畏而悲傷的心境,繼續在晶體平原上反復摸索著。她不是很清楚她在尋找什么,作為生命體的 “她”大概率已經灰飛煙滅。之前的“文字”只不過是“她”生命最后一刻的記憶化石。但她依舊不死心,抱著渺茫的希望,尋找著昔日姐妹作為生物尚存的一絲氣息。她忘我地搜尋著,不久之前還氣勢洶洶的熱浪此時卻像針灸一樣微不足道,熾熱的“火窟”也顯得親切起來,畢竟它們都是“她”最后一刻的見證者。

    終于,在晶體平原的一小角,在一系列地質變化的凹痕的包圍中,她找到了自己熟悉的“文字”,那些細細的,小小的刻痕:

    “今天有雨,我的新陳代謝久違地活躍起來啦,好久沒有像過去的自己一樣頭腦敏捷,有點懷念呢。不知遠方的姐妹在新家過得如何。如果你來看望我,也請不要擔心。在沉睡的時刻,我也在繼續生活著,大地和火山的言語,我愈加‘體悟’到了呢。”

    她激動地,顫抖著讀完了這段“文字”。“‘她’還活著!”她在心底激動地尖叫起來。晶體平原就是“她”的化身,那并非地熱烘烤下的殘骸,而是一個在自己維度里生機勃勃的生命體。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一種強烈的感情促使她責備似的向“她”述說:

    “你啊,似乎是擁有了永恒的生命。但是呢,你只能依靠這里少得可憐的水蒸氣維持生命體征,蘇不蘇醒全靠天氣,大多數時間還得當火山的代言人。”

    她懷著責備,無奈而又些許羨慕的心態向“她”述說著。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條件反射似的,她的腦海里自動組織“她”的回應:

    “似乎在新的棲息地生活地挺滋潤的,但是你啊,只能在過熱與過冷的夾縫中小心翼翼的生存,在尋找棲息地的生存游戲中一直漂泊下去。”

    腦海中的“她”微笑著回應,懷著責備,無奈而又些許羨慕的神情。

    她苦笑了一下,她無法分辨這些話語是來自眼前的那個化為晶體的“她”,還是僅僅是自己的臆想。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昔日的姐妹已經和這個哺育“她”,轉變“她”的地方緊緊地融為一體,“她”和火山一起呼吸,一起顫動,滄海桑田的地質活動只會在“她”的身軀上留下小小的凹痕。

    “這就是你的選擇吧。”她最后還是表達了對昔日姐妹的認可。

    時間不早了,她順著晶體撤返著。在她的觸須離開晶體的最后一刻,她發出了一個強烈的信號:“下次下雨的時候,我會來看你的。”話音剛落,遠處“火窟”中竄出一溜銀灰色的氣浪,好似告別。與此同時,“火窟”周圍的晶體平原,又悄咪咪地擴大了一點。

     

    后記

    這篇文章的靈感來自美國黃石公園。和好友去游玩時,對火山活動帶的生態系統產生了興趣,尤其是泉湖中的嗜熱微生物。它們看起來脆弱,卻有可能是誕生在地球表面的最早的生命形式之一。我在黃石思考著生物與火山的關系:生命如何與這個同時蘊含著強大的創造力和毀滅力的存在共存的?這些想法催生以嗜熱微生物為原型的生物與火山共存的故事。在創作過程中,融合了黏菌和硅藻的一些特性,在后期地轉變中,也加入了集成電路,存儲條等一些計算機元素,這些元素地加入使我進一步去挑戰生命與無機體之間的界限。

     

    編者按

    非人類視角的敘事方式不是科幻小說發明的,但是科幻小說中有著與人類差異巨大的智慧生命,所以這一寫法在科幻類型中不斷發展,自成一派。《生息》構想了一種生活于火山生態系統附近的古老生命,她在漫長的地質年代中,不斷分化,思考和探索著。想象這樣一種神奇的生命,居然有可能真的和我們共同生活于同一顆星球上,卻不為我們所知,不由讓我們感慨自然無盡的可能性。

    ——宇鐳  

    作者簡介

    吳眉,建筑研究生在讀,游走于科學與藝術的交融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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