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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2021年第3期|李美皆:結婚年(節選)
    來源:《江南》2021年第3期 | 李美皆  2021年05月10日07:06

    吳小莉盼著自己的婚禮快點結束。她好像不是一個成功地嫁給日本商人的新娘,而是一個被綁架到別人婚禮上的受難者。四十七歲和四十六歲的父母,以及四十八歲的新郎大島先生,各自保持著謹慎的表情和小心翼翼的動作,他們對這樁婚姻是滿意的,卻又刻意壓抑著。

    來參加婚禮的大多是大島公司的員工以及生意上的朋友,還有兩個日本人,是大島先生從日本帶來的左膀右臂——看來大島先生不太相信中國人。吳小莉這方只有父母和姐姐吳小玲一家。母親還想通知親戚們,被吳小莉阻止了。另外還有劉玉珍夫婦,劉玉珍是促成這樁婚姻的“中間人”,吳小莉不知道她該算哪一方的。大島先生說可以多請幾個,結婚是一輩子一回的事,吳小莉說不必了。吳小莉故友至交一個都沒有通知,她甚至希望家人都不要來才好。其實,邁出這一步之后,吳小莉就沒有什么故友至交了。

    只要舉行完這個婚禮,自己的命運就定型了。

    她看著婚禮現場每一個人的面孔,腦子里浮現的卻是另外一些面孔和圖景:她曾經工作的中外合資商廈、商廈里那個酷似金城武因而被稱為“小金”的愛臉紅的年輕保安、她的化妝品柜臺同事呂云和沈蔚以及化妝品部副經理樂慧,還有那個住在小巷里有一對小虎牙的外地女孩小鹿……

    司儀是從賓館請的,婚禮不像常見的中國婚禮那么熱鬧,但也不算冷清。最活蹦亂跳的是吳小莉的小外甥毛毛,他整晚的注意力都在那個圣誕樹一樣的巨型蛋糕塔上,已經幾次跑過來問:小姨,什么時候切蛋糕?當毛毛第五次跑來問時,大島先生向司儀點點頭說,切吧。

    1

    三輛車子蜿蜒而行,把三對中日結合的夫婦送到了大島別墅。早有兩個女人在別墅門口迎候了,大島先生對吳小莉說,這是我前幾天請的兩個工人。兩個女人點點頭。

    這個是英嫂。個子小巧的趕緊上前點頭。

    這個是云嫂。身材豐滿的也上前點頭。

    這是太太,你們以后要聽太太的。

    兩個人應道,是。

    大島先生對吳小莉說,英嫂負責打掃衛生,云嫂負責燒飯,都是從最好的家政公司請的。

    吳小莉答應著。英嫂和云嫂這樣的稱呼,給她一種影視劇里的舊社會的感覺。

    三個日本男人在樓下喝茶,三位中國太太則來到樓上臥房。吳小莉聽見她們相互稱田中太太和小泉太太,那么,吳小莉理所當然是大島太太了。田中太太和小泉太太幫吳小莉脫下婚紗換上套裝,然后一起下了樓。

    客人們含著微妙的笑意告辭了。大島先生回頭說,該休息了。吳小莉點點頭。

    大島先生轉臉問英嫂,洗澡水放好了嗎?英嫂回答,放好了,按您要求的水溫。

    上了樓,大島先生把臥室門一關,吳小莉知道,最嚴峻的時刻到來了。她身子一僵,凝神注視著大島先生,呼吸都停止了。大島先生摘著領帶說,你先洗澡吧。

    還是您先洗吧,吳小莉說。然后,她抑制著風起云涌的雞皮疙瘩,去幫大島先生脫衣服。雖然她已經不介意大島先生的丑,可是接觸起來,還是——不好意思,必須實事求是地說——不小心碰到蛤蟆皮的感覺。

    大島先生洗完澡出來,又示意吳小莉進去洗。吳小莉便到衣柜里去取那件厚棉睡衣,她前幾天已經托司機帶過來了。不用,大島先生說,里面有浴衣。吳小莉的手只好縮了回來,腳步輕輕地向浴室走去。吳小莉本能地想反鎖,手摸著門把手停頓了片刻,又慢慢地放開了。

    浴缸里的水還冒著熱氣,但她自然是不會用泡浴的。她終于除去衣服,站到了蓮蓬頭底下。不知水溫調得太低還是暖氣開得不足,吳小莉在蓮蓬頭下抑制不住地渾身發抖,抖得牙齒都咯咯響,一面抖,一面如驚弓之鳥,透過淋浴間的玻璃不時瞥向浴室門。

    洗完澡,吳小莉穿上浴室里的浴衣。她千算萬算,還是沒有算到浴衣這一層。那是一件粉紅色的綢緞浴衣,穿在身上像沒穿一樣,足夠軟,足夠薄,百分之百隨形。

    吳小莉終于穿著那件若有若無的綢緞浴衣出了衛生間,步步蓮花,向大島先生走來。她的身體好像什么都被遮住了,然而,每一絲顫動又纖毫畢現,畢竟那是鮮活的肉體啊。大島先生一副不著急吃的神情,欣賞地打量著她。

    到這一刻,吳小莉才明白這些天來大島先生為什么不試圖碰她,也沒有把她往家里招。早晚都是自己碗里的菜,何不從容一點呢?何必毛手毛腳吃相難看,不僅被動,還有淪為下作之徒的風險。大島先生到底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大島先生移向床邊,吳小莉也只好跟過去。大島先生突兀地一轉身,一把抱住了吳小莉。吳小莉渾身一緊,像死過去了一樣。但接著,她便一點點放松下來了。刀子懸在頭頂的滋味其實最可怕,真正落下來時,反倒沒什么了,因為意味著即將解脫。

    除去衣服,吳小莉才知道大島先生有多老,他胸膛上的皮膚都有點松弛了。奇怪的是大島先生的下肢卻那么粗壯,大腿如蟒,好像練過相撲,腳掌也特別厚重,好似大象蹄。其實,論分量,大島先生的下肢并不短斤缺兩,只不過沒有拉長,而是聚粗了而已。

    大島先生的臉向吳小莉逼近時,她一眼看到了他鼻孔里的黑塊。吳小莉平生最惡心鼻毛打綹的男人,總擔心那岌岌可危的黑塊兒會經不起呼吸的反復吹動而掉落下來。

    大島先生的臉不見了,吳小莉眼前只剩下黑黢黢的鼻毛,吳小莉用力去推大島先生的膀子,卻如蚍蜉撼樹一般徒勞。吳小莉騰出一只手去想關燈,卻摸索不到開關。

    大島先生終于無可抵擋地進入了。吳小莉不配合,他只有自己忙活。在大島先生騰挪的間隙里,吳小莉看見了自己雪白大腿上的血,像兩條蚯蚓,紅得刺眼。她沒覺得痛,或許,羞恥感恐懼感已經完全壓過了痛感。她的第一次,就這樣交給了一個幾乎陌生的人。

    大島先生從床頭柜上的紙巾盒里抓出一把紙,遞到吳小莉手中。吳小莉擦拭著自己,很想下床去洗洗。但是大島先生正呼哧呼哧喘著氣,愛不釋手地揉捏著她初次經歷男人之手的乳房。吳小莉感覺得出來,他很滿意。

    大島先生算是平息下來了。吳小莉則感覺自己死過去了。她平躺著,一動不動,連抬抬手把大島先生的手從自己胸上拿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平息了一會兒,大島先生呼哧帶喘地又來了一次。對于吳小莉來說,一次和無數次是一樣的了。她依舊像死了一樣,任他做。吳小莉覺得,那不是一個人跟另一個人在做,而是一個人跟一個動物,那種驚悚之感,實在不是國別和年齡差異所能解釋的。

    做完兩遍之后,大島先生疲倦地睡去了。吳小莉到浴室清洗了自己,又悄悄地回來躺下。她現在感覺十分平靜,平靜得如同死而復生。

    吳小莉睡不著,大島先生卻在睡夢中翻著身,腿腳在床上起落時引起重重的顛簸,使得吳小莉很不舒服。

    這新買的床單弄臟了,怎么辦呢?吳小莉想。又想起兩個人一起去買床上用品時的情景,其實,她不也是他的床上用品嗎?后來她不知怎么睡著了。

    吳小莉夢見一只毛森森的黑狗在舔她的鼻子,然后是嘴巴,舔得她癢癢的,她嫌惡地抬起手去驅逐那只黑狗。一抬手,吳小莉就醒了,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在哪里,本能地就要起身。大島先生輕輕按住了她。燈開著,大島先生正在研究她。吳小莉又看見了大島先生的黑鼻毛,她聽天由命地閉上眼睛。

    大島先生這次沒有急于壓上來,而是手眼并用,在她全身上下逡巡,一面逡巡一面說,你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在男人面前有條不紊。

    吳小莉在心里搖了搖頭,嘆息道,只有愛,才能使女人在男人面前慌亂吧?

    幾點了?吳小莉問。

    大島先生說,三點半了,你餓嗎?

    吳小莉搖搖頭。

    我有點餓了。大島先生說著下了床,轉眼間從哪里拿過兩塊蛋糕,蛋糕切得整整齊齊放在托盤上,吳小莉認出是昨晚婚禮上的。

    吳小莉驚訝:這蛋糕是什么時候從賓館里帶來?又什么時候放在臥室里的呢?

    昨晚一定沒吃好,你吃塊兒吧。大島先生說。

    我不餓,吳小莉推辭。

    大島先生自己叉了一塊吃起來,吃了兩口,又用托盤送到吳小莉面前,說,你就吃一口。

    吳小莉來不及推辭,便看見了大島先生翕動的鼻毛,在白色奶油的襯托下愈發黑得令人作嘔。吳小莉感覺胃里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趕緊翻身下床,疾步走進浴室。

    再回到床上時,吳小莉明顯聞得到大島先生重濁的體味兒。還有,他剛剛吃完蛋糕,口氣更不清新了,即便他用茶水漱過口。

    可能因為蛋糕的助力,大島先生又向吳小莉發起了第三次猛攻。如果沒有愛悅做潤滑劑,性這種事便如同沙子一樣干澀。吳小莉下身疼痛難當,仿佛進入她身體的不是大島先生兩腿間的東西,而直接是那兩條如蟒蛇一般粗壯的腿。吳小莉想起了寺廟里撞鐘的大杠,而感覺自己正是那只被撞擊的鐘。吳小莉還想起一句話:好白菜給豬拱了。但吳小莉仗義地忍著,她知道這是自己必須付出的代價。

    大島先生做完又睡了。黎明已經迫近,吳小莉睜大眼睛看著陌生的房間。從今天開始,這一切也有她的份兒了,吳小莉吃驚地想道。但她并未產生什么擁有感。

    光越來越多地透進來了,大島先生在酣睡中仍然抓著吳小莉的乳房,吳小莉小心地拿掉他的手。

    吳小莉看著身上那條擁住自己和大島先生的漂亮

    的水鳥被,困惑地想,這就是自己想象過的有朝一日嗎?

    所有的女孩都曾想象過兩情相悅的旖旎,這種旖旎是與床有關的。有個詞叫沐浴愛河,在吳小莉心目中,愛河就是指床。吳小莉并不具體知道愛河應該怎么沐浴,但她可以確定不是目前這個樣子。

    大島先生的鼻毛塊兒已經清晰可見了,它正隨著主人的呼吸在鼻孔門口出出進進。大島先生為什么文明得不徹底呢?留下了這么一個犄角旮旯。這個被遺留的犄角旮旯在向她說明什么呢?

    吳小莉起了床,輕手輕腳地刷牙洗臉。

    吳小莉往樓下走去,正在擦拭樓梯的英嫂停下手中的抹布,恭恭敬敬地叫道,太太。

    吳小莉不知該如何應對,她說,以后就叫我小吳或者小莉吧。

    那怎么行,大島先生吩咐過的。英嫂誠惶誠恐地說。

    吳小莉覺得叫某太太既生分又別扭,她做不到像田中太太和小泉太太那樣安之若素。都是中國人,又生活在中國,自自然然地稱呼就好了,干嗎要故意拐上個日本姓,把自己弄得像外國人呢?她不需要這種生分感。

    吳小莉披上大衣出了門,清冷而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每一個細胞都張開了,像魚鰓一樣大口呼吸。有這樣的空氣,還需要什么護膚品呢?

    吳小莉驀然想起了自己的家,那兒的空氣其實不應該叫空氣,因為并不空,充滿了油煙味、劣質煙草味,還有鞋油、打氣筒等等的氣味兒。在人間煙火氣里面,那也只能算中等以下的。

    別墅建在山坡上,半個城市盡收眼底。吳小莉努力分辨著自己家的方位,卻根本不可能,不僅光華村,就連獨領風騷的合資商廈,也是蹤影全無。從這里看過去,一切都被淹沒了。

    如若不是在這里,她現在應該去上班了。吳小莉意識到。

    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這樣想著,她向樓里面走去,想看看大島先生起床了沒有。

    2

    大島先生居然已經坐在餐桌前了。就這么一小會兒,他可真夠麻利的。他說,吃完早飯要去上班,馬上就要放年假了,公司里事多。此時的大島先生跟夜里判若兩人。

    吳小莉遲疑著,沒坐下。她還惦記著床單,擔心英嫂會先她一步去收拾。

    大島先生說,坐下吃吧。吳小莉只好轉頭對站在飯桌邊伺候的云嫂說,告訴英嫂,臥室我一會兒自己收拾,她不用管的。

    可是,云嫂上樓又下樓來說,她已經收拾了,太太,您放心吧,她會做好的。

    吳小莉簡直就像脊背上爬了螞蟻一般的難受。大島先生說,吃飯吧,以后,你要適應有人給你做一切。他強調了“一切”這個詞。吳小莉第一次覺得,有人給你做一切,有時其實是一件難受的事兒。

    顯然英嫂和云嫂都被大島先生調教過了,懂得這里的規矩,了解主人的口味。早餐是皮蛋瘦肉粥,川味泡菜,煎餃,水煮蛋,都很平常,一點也不奢靡,但是新鮮,精致,都是現包現泡現做的。唯一特殊的,還是蛋糕,婚禮上陳列的、夜里大島先生在“勞作”間隙吃過的蛋糕。

    大島先生一定留意到了吳小莉不可思議的眼神,解釋說,這個蛋糕,質量上乘的,最佳賞味期有兩天,不能浪費了。大島先生說的是“最佳賞味期”,而非保質期,這是吳小莉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以后她就習慣了日本人這種溫婉的標注方式。

    這也是大島先生第一次跟她說到“浪費”這個詞,她立馬敏感到,自己以后過日子不可不節省。原來富人的生活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

    大島先生又說,有蛋糕,我沒讓云嫂熱牛奶,這兩樣的蛋白質是差不多的,你要是不想吃蛋糕……

    吳小莉趕快說,我吃。為了表明自己吃蛋糕,她馬上端了一碟到自己面前。可她實在吃不下,只能默默地挖空心思地想出一個看似合理的變通辦法,她說,我一會兒喝茶時當點心吃。

    大島先生的飲食是這樣的科學理性,也讓她很忐忑,她對于營養學可是一竅不通的,從來都是有什么吃什么,根本不在意營養。

    吳小莉吃得很少很少,盡管早餐很可口。她的注意力老是會轉到大島先生的鼻毛上,即使她不去看,那縷鼻毛好像也總能看得見。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就去看客廳與餐廳之間的屏風,那是可以折疊的四幅木框山水畫,畫的是中國式的山水,但跟中國的山水畫似乎有一點不同。很久以后,小鹿告訴她,那是日本狩野派的屏風畫,受中國水墨畫的影響,但又充分“大和化”了。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對日本的了解,將有很多是來自小鹿,而不是大島先生。

    吳小莉無心吃飯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惦記床單。大島先生走后,她趕快上樓直奔臥室。臥室已經整理一新,床上換上了她和大島先生共同采買的另一條床單,枕套也換了,可能因為要配套好看。吳小莉掀開床單看了看,下面的絎縫夾棉墊單也換了,她原本擔心洇到床單下面去了,而英嫂只換表面上的。英嫂真的很周到,值得放心。

    英嫂已經把所有換下來的拿到洗衣房去了。吳小莉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更不好意思去洗衣房看看,只能裝作一切很正常。

    吳小莉到衛生間漱口,發現衛生間也清理好了。英嫂可真麻利,她自忖若是換作自己,絕對沒有英嫂做得好。跟下層人對比,似乎還是她的一種思維習慣,說明她尚未進入大島太太的角色。

    她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這個家沒有需要她干的事。也許,需要她干的事只在夜里。——想到這里她臉紅了。

    她決定洗個澡,至少目前這是個事兒。她發現衛生間里沒有沐浴露,便走出臥室,喊了一聲英嫂,英嫂馬上應聲到了。吳小莉說,請問,有沐浴露嗎?她覺得自己既不能故作親切,又不能直截了當地問話,躊躇之間,加上了“請問”兩個字。英嫂說,太太您不用那么客氣,有事直接吩咐就好啦,大島先生習慣用香皂,家里沒備沐浴露,太太需要的話,我這就去買。吳小莉說,不急,下次去超市時一起買吧。

    英嫂又問,太太要泡浴嗎?我給您放水。吳小莉說,不用了,我淋浴,謝謝。英嫂再次說,太太不用那么客氣的。經過英嫂兩次提醒,吳小莉意識到,自己確實不宜太客氣,否則不像個太太,反而讓英嫂和云嫂無所適從。

    吳小莉站在蓮蓬頭下,讓細細的水流撫摸自己的身體——自己勞苦功高的身體。她輕揉著自己的胸,仿佛看得見上面無數的手印。可真是酥胸啊,但她真希望不是,或許,粗糙一點,難看一點,她就沒這么委屈了?

    難道大島先生不介意別人看見夜里弄臟的床單嗎?吳小莉剛才納悶的問題,突然在水流下想通了,看來水是很容易疏通一些問題的。——他是樂意讓英嫂看見床上的落紅的。他這個年紀的男人,居然還在乎這個?當然,或許更在乎。

    當吳小莉想到“他這個年紀的男人”時,自然當他是有很多閱歷的了。可是,究竟他有什么樣的閱歷?吳小莉一無所知。一無所知就托付終身,不是太莽撞了嗎?這一點吳小莉不是沒想過。她早已想通了,自己肯定是沒辦法了解到他的過去的,連劉玉珍也沒辦法,那么,她只要抓住一點就行了,他能不能跟她合法結婚?她相信法律面前造不得假。至于其他,相比之下都是小處了,慢慢去了解吧,只要大方向沒錯就好。

    吳小莉洗完澡出來,云嫂走到臥室門口小心地問,太太,您要喝茶嗎?

    吳小莉馬上想到了早飯時自己說的話。看來,云嫂站在餐桌邊是用心的,不知是家政公司調教得好,還是大島先生調教得好。她說,喝吧。

    云嫂又問,太太您是喝什么茶呢?吳小莉給問住了,她的父親常年喝的就是一種茶,散裝毛峰,她對茶的了解就這么點兒,根本不知道如何去選茶。她問,有什么茶呢?云嫂說,什么茶都有,綠茶、紅茶、白茶、鐵觀音、普洱……

    吳小莉不想聽她繼續報下去,隨口說,紅茶吧。

    一會兒,云嫂把一杯紅茶連同早上那碟蛋糕,一起用托盤端了上來。吳小莉端起茶杯吹了吹,輕輕去抿。抿了一小口,她發現這個杯子很奇怪,杯沿怎么是雙層的呢?喝起來反而不方便。然后,她又注意到云嫂在旁邊欲言又止的樣子。她看著云嫂,云嫂終于不安地開口說,太太,這是飄逸杯,喝的時候要把茶漏取出來,對不起,我不知道您的口味,剛才沒有給您取,如果您愿意喝濃的,可以泡幾分鐘再取,如果您愿意喝不濃的,現在就可以取了。吳小莉順勢說,那就取了吧。云嫂把茶漏取出來,吳小莉才明白這個茶杯的原理,就是茶葉在茶漏里,泡好把茶漏取出來,杯子里就只剩下單純的茶水了。這倒很科學,她經常見到父親喝茶時把茶葉喝到了嘴里,又吐回到杯子里,看著好埋汰。

    她覺得讓云嫂發覺自己連飄逸杯都不懂,太沒面子了,為了挽回,她說了一句,其實喝茶沒必要這么麻煩的。云嫂再次不安地說,太太,我不了解您的喝茶習慣,請原諒。又看著她的臉色繼續說,大島先生是要濾茶的,他說茶葉一直泡著不好,喝起來也不方便,以后您如果……

    那就依照大島先生的習慣吧。吳小莉說。

    吳小莉喝完大半杯茶,就覺得胃里刮得慌,而且不能自禁地要發抖似的。她不知道那叫醉茶,原因是她沒有喝慣茶,耐受力弱。還有,她早飯吃得太少了,胃里太空。其實她只要吃了那塊蛋糕就會好的,但她極其排斥那塊蛋糕。幸好云嫂送了葡萄上來,她趕緊吃,吃完之后,不適感有所緩解。云嫂說,提子還有,太太您還要嗎?

    提子?吳小莉心里暗暗地又囧了一下,幸好她沒說葡萄,她最好什么都別說罷。

    那一刻她很想逃開云嫂,而且,這塊蛋糕,總要有個交代。她說,這塊蛋糕,給我包起來吧。

    吳小莉打電話告訴大島先生,她要回家一趟。大島先生很快派了車子來。

    明明是坐著車子,吳小莉卻感覺是跌跌撞撞奔回家的。一回家,她顧不得跟父母說話,就撲倒在自己床上,好像剛剛遭過劫匪似的。那是由于在別墅里剛剛經歷的內心的踉蹌。

    也許,她還在本能地逃避父母下意識打量的目光吧?在這新婚之夜后的特殊的時候。

    躺了一會兒,她才感覺緩了過來。母親看著吳小莉的臉色說,你的氣色好像不太好。

    吳小莉說,有點餓。

    母親說,你早上沒吃飯嗎?

    吃了,但是又喝了一杯茶。吳小莉說。

    一說吃飯,吳小莉便想起自己包里的蛋糕,趕緊拿出來遞給母親。母親不認得這是昨晚的蛋糕,但她覺得吳小莉拿來的,必定是好蛋糕,就拿給吳小莉父親吃。父親正準備咬,大島先生的鼻毛突然浮現在蛋糕之上,一陣惡心涌來,吳小莉趕緊拿手去捂嘴。

    吳小莉婚前與大島先生約會的情形,家人并不了解。母親狐疑地看著吳小莉,眼神似乎在說,不至于這么快吧?

    吳小莉受不了母親探究的目光,就說,喝了茶,胃不舒服。父親說,你那是醉茶,吃口東西就好了。又要把蛋糕遞給她。吳小莉逃也似的回了自己屋子,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中飯時,母親把她叫起來,她胡亂吃了幾口,又繼續睡。一直睡到下午大島先生打電話來。大島先生說晚上有個應酬要她參加一下,一會兒司機來接她。吳小莉這才起了床。

    跟著大島先生應酬,她倒覺得沒什么難的,她只要不言不動適時微笑一下,或者聽從大島先生舉杯敬酒就行了,大島先生會照顧她吃的喝的,對于她的不主動應酬,他不僅不怪罪,反而還有點欣賞似的。

    吳小莉的大島太太生涯,就這樣開始了。

    3

    吳小莉從云嫂那里知道,大島先生差不多只有一頓早餐在家里吃。那么,她的早餐可以吃得有所保留,中飯補上就是了。跟大島先生同桌共餐時,如果感到不自在了,她就會去盯著那四扇屏風,眼睛有了著落,心就有了著落,它們對她好像有安撫作用。此后,這成了她的一個習慣。吃飯問題吳小莉算是過關了。

    這幾天,吳小莉和大島先生的生活內容其實主要在晚上,白天只是一個形式。

    晚上進了臥室,吳小莉就格外拘謹。其實她從上樓就開始緊張了,但她不能讓大島先生看出來。看到大島先生打哈欠,她就渾身發緊,那是一個信號。大島先生的嘴巴張大到——吳小莉想,檢查喉嚨的話,不需要壓舌板了。一個人要有多放松,才能把哈欠打得這么大?吳小莉懷疑他是故意的,向她釋放一個信號,兼有感染她的意思。或許,他已經看到了她的拘謹?

    但在做“那件事”之前,大島先生依然是嚴肅正經的,讓吳小莉想到賈政。僅僅以現實版的“大男人”這個標準來衡量,賈政是《紅樓夢》里最讓吳小莉認可的一個,他有他的虛偽和假正經,但也有他的可敬,最起碼不荒唐。可是,她從未想過選擇這樣的人來做丈夫。她覺得發生在她和大島先生的肉體之間的事情,不能叫做愛,只能叫行房事,如同辦公事一樣的性質。只有“房事”這個詞,才跟賈政這樣的人匹配。大島先生那么樂意保持一種不茍言笑的男人形象,是怕一旦輕薄了會被她看輕嗎?是要讓她清醒認識到,性并不是他有求于她、而是她應盡的本分嗎?

    在大島先生睡前的沐浴更衣時分,吳小莉因為干呆在那兒無所適從,就為他拿好了睡衣,在床邊等著,他沒有說謝謝,反而略帶命令式地說,我自己來。他神態中的從容不迫甚至略帶一點冷漠。吳小莉由此判斷,她并不需要怎樣討好他,只要盡自己的本分就行了。確實,即便在床上,吳小莉在不在狀態他好像也無所謂。吳小莉喜歡大島先生對待女人的這種客觀態度,而且,她也得益于這種態度。事實上,讓她在他面前撒嬌或賣弄風情,可能會像撒潑一樣令她難堪。

    如果說婚前他對她還有一點殷勤,她還拿著點勁兒的話,現在,她的勁兒拿到頭了,以后,她更沒有余裕了。好在吳小莉也不需要怎樣調整姿態,她反正就是從來如此,以不變應萬變,順其自然甚至放任自流。她只要在大島先生不需要她的時候讓自己的存在約等于無就行了,這還不好辦嗎?

    大島先生威嚴自持,不愿意被她多了解,是怕“親人眼里無偉人”,是不愿意被她看透,這吳小莉能理解。可是,他好像也不愿意多了解她的樣子,又是為什么呢?掌控一切的人不是首先要了解一切嗎?吳小莉以后才明白,他是覺得根本沒有了解的必要。只有對一個人有完全的把握,才會持這種態度,如同不需要了解自己家的電視機洗衣機和冰箱的內部構造,只要會用就行了。

    雖然陌生,但是她知道自己很安全,不用擔心什么,不用緊張什么,也好。這份來自彼此隔膜的安全感,仿佛蛋殼沒有被啄破,小雞就永遠孵不出來了。但吳小莉并沒有悲哀的感覺,反而感到外緊內松的寬緩和放心。是她自己寧愿嫁給陌生的,情同陌路,相安無事,這種狀態正是她所求,她可以在這種不破殼的安全感下隱忍地過一輩子。其實能不能過一輩子她也不知道,只不過她目前是照著一輩子打算的,隔膜并不妨礙她有共命終身的感覺。

    晚上睡前大島先生突然問她,你習慣用沐浴露?吳小莉怔了一下,他怎么知道的?不用說,是英嫂告訴的。那么,英嫂和云嫂還會告訴他些什么呢?

    吳小莉說,其實無所謂,香皂也可以的。大島先生說,還是香皂好用,容易沖干凈,沐浴露太滑,沖不徹底。吳小莉總不能告訴他,可是,香皂要與您共用的啊。使吳小莉選擇沐浴露的,其實只是這個原因。或者,可以歸納為某種潔身自好的獨立性?

    大島先生說,你要是用沐浴露的話,我找人從日本帶。之后吳小莉才留意到,家里的洗化用品全是日本制造,純日文,連中文說明都沒有。吳小莉倒是不用擔心用錯,憑日文里面夾雜的中文字,她是可以蒙個八九不離十的。慶幸的是,大島先生沒有建議她學日語——任何學習對她來說都是折磨。

    大島先生很突兀地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個手機,遞過來說,以后,你有事可以用它聯系我。

    吳小莉小心地接過來。她認得,是松下的,因為商廈的手機柜臺有廣告。

    大島先生教她開關機和打字,兩個人靠得很近,吳小莉能感覺到他的鼻息。可是,吳小莉竟忘了討厭他的鼻毛。人的敏感其實也是有選擇性的,只是自己意識不到而已。

    大島先生若是在家,吳小莉會不由自主地緊繃。大島先生不在,她心里又發慌發空,仿佛缺失了大島先生,她便失去了在別墅存身的根據。英嫂和云嫂各忙各的,吳小莉在房子里四處張望,好像偷偷摸摸進了別人的家。吳小莉出去轉了轉,外面太靜了,靜得好像危機四伏。幾乎一個人都不見,偶爾有車子嗖地駛過,更讓吳小莉悚然心驚。她說不出哪里不正常,但總覺得不正常。

    無所適從又無所事事的時候,吳小莉就會去洗一個澡,這漸漸成了她的習慣。

    除夕這天,大島先生就待在家里了。不斷有人來拜訪,吳小莉便一直穿著套裝和高跟鞋,寬大的沙發只坐半邊。這樣一天下來,她的脖子和腰就僵硬和酸痛。在商廈,脖子和腰必須規范地挺著,她以為自己已經練出來了,沒想到還是抵擋不住。因為這種累跟那種累不一樣。

    好在她現在不用化妝。她看得出來,大島先生喜歡她素顏。或許,他以為她素顏是為了他吧?那就讓他這么以為好了。其實她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她覺得自己這輩子的妝都在商廈化完了,甚至看見濃妝都會覺得可憐。有一次她在公交車上看見一個濃妝的姑娘,提著果籃,抱著一束花,看起來是第一次去男朋友家的樣子,非常隆重,可是,她還是坐公交車的呀!這么一想,她就覺得姑娘那莊嚴的濃妝越看越可憐,尤其那小雞尾巴一樣翹得夸張的假睫毛,那一定是為了這次登門拜訪特地去接種的吧?她是有多么仰視男友家,才會把自己放得這么低!只有吳小莉這種曾經化妝成災的人,才會懂得:不巴結、仰仗、討好誰的人,是不必化妝的;不有求于誰、受制于誰的人,是不必化妝的。

    太累了,能帶你出去度度假就好了。晚上大島先生突然抱歉地說。吳小莉搞不清大島先生的“太累了”是什么意思,指他還是她?

    吳小莉覺得夜晚自己比大島先生從容,白天大島先生比自己從容。白天的大島先生令人敬畏,臉重得像什么似的,吳小莉心里發緊,盼望他對自己笑一笑,但不笑還罷,一笑更讓她心驚肉跳。晚上的大島先生則不那么放尊重了,大島先生一不放尊重,吳小莉就有點余裕了。

    吳小莉知道自己的余裕在哪里,但并不試圖加以利用,這是她的老實本分。大島先生想必心中有數。除夕那天,他拿出一個紅包交給吳小莉說,我就不登門了,脫不開身,你回家時把這個帶到,算是年禮。吳小莉沒接,也沒有推辭。大島先生放在了床頭柜上。大島先生出去后,吳小莉到衛生間反鎖了門,打開那個紅包數了數,是四千。吳小莉抽出十張來,想了想,又把三十張抽出來,把十張放了回去。反正,她以后會慢慢貼給父母的,只多不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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