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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剛獲三毛獎的80后作家徐海蛟:寫下一代人的流離也寫下故鄉的愛與溫柔
    來源:錢江晚報 | 張瑾華  2021年05月07日08:38

    徐海蛟在故鄉。

    5月6日,第三屆三毛散文獎經審讀委、終讀委兩個專家團隊為期5個多月審讀,初評、終評會上共10次研討和12輪實名投票,最終評選出散文集、單篇散文共26部(篇)獲獎作品。其中浙江寧波作家徐海蛟的《山河都記得》,獲散文集獲獎作品大獎。

    獲得大獎的作品,還有韓少功《態度》、旅居美國的杭州人盛林的《半寸農莊》等。另有浙江作家鄭驍鋒的《老江湖》獲散文集獲獎作品實力獎、張林華的《龍窟》、周吉敏的《另一張紙》分獲單篇散文獲獎作品的實力獎和新銳獎。

    “三毛散文獎”是以定海籍作家三毛命名的散文類文學獎項,面向全球華語作家征集、評選。“三毛散文獎”是定海區近年來精心打造的文化品牌。“三毛散文獎”兩年一屆,評選范圍為已出版、發表的散文作品集、單篇散文作品。

    在獲三毛散文獎大獎前,徐海蛟的《山河都記得》曾獲2020年春風悅讀盛典的年度新人提名獎。

    徐海蛟,南方書生,八〇后作家。從大山而往大海,途經落日風聲,途經離別重逢。枯寂過,盛放過,遭過冷眼,擁抱過知己,在文字里安身立命。著有《故人在紙一方》《寒霜與玫瑰的道路》《別嫌我們長得慢》《此生有別》等十二部書。曾獲第四屆人民文學新人獎、浙江省“五個一工程”獎、浙江省“青年文學之星”優秀作品獎、浙江省優秀文學作品獎、儲吉旺文學獎等獎項。

    《山河都記得》徐海蛟 著

    我們來看一下,80后作家徐海蛟的《山河都記得》究竟是一部怎樣的作品。

    徐海蛟說,他在書中懷柔,懷鄉,懷故人。一部非虛構《山河都記得》,探尋人生來處,致敬山河歲月。是屬于徐海蛟個人又不僅僅屬于他個人的“追憶似水年華”

    《山河都記得》里的許多往事,那些少年徐海蛟已經模糊的記憶部分,很多內容來自于他的母親、還有他的鄉親們,他們一起幫助他朝花夕拾,回望歲月里的那些人那些事。所以這個意義上,徐海蛟說,這既是我的個人作品,也是一次溫情的集體創作。

    雖然母親沒有看過他的書,但是,母親是為他寫了這樣一本書而高興的。

    徐海蛟說,我的書,也是交給我十一歲女兒的一把鑰匙。總有一天,她會打開這本書,去真正了解自己的父親,祖父等等親人的生命故事,知道自己的來處,以及那些無法割斷的血脈傳承。

    我們人人都有來處。而80后作家徐海蛟向自己的來處深情相望,于是,有了這一部《山河都記得》。

    “我就像在讀一本80后寫的《平凡的世界》,這本書構起了我很多的記憶。很多人以為我們這一代人是沒有窮苦和饑餓記憶的,但是70年代后期和80年代初期出生的這一代人,哪怕是90后,生活在鄉下,貧困可能還是如影隨形。感謝徐海蛟,讓我們這些鄉村出身,從小讀書在外,逐漸遠離家鄉,每日為了工作奔波,無暇審視自己內心的一代,找到了鄉愁,也找到了我的文學夢。”這是一位90后讀者在讀了《山河都記得》后的肺腑之言。

    【故鄉人物一一走來:外公、母親、我、妹妹,還有父親】

    外公覺得生活就是他能一眼望到底的樣子,家筑在山溝溝里,種幾畝山地,村里分到了幾十畝林子,家里七個孩子,一頭黃牛,一頭豬。每天起來,下地干活,每晚回來,摸著黑,點著油燈早早上了床。

    母親也同樣覺得生活是她能一眼望到底的樣子,做姑娘時幫家里分擔家務,撫養弟妹。學會燒菜做飯,納鞋底,織毛衣,補衣服……嫁人后為丈夫生兒育女,盡管作為女人,她同樣會種地,打柴,燒炭,熟稔各樣農活。在她的生活里,有風雨,有汗水,有種子,有果實,唯獨很少遇見字,她的生活似乎與字無關,字既不能當柴燒,又不能當飯吃,認不認得字有什么干系呢?

    有一年夏天,臺風帶來暴雨。村里的河水漫出來,道路、田野都被淹沒了,我們將家里的床腳墊上三塊磚頭,可水不出半個時辰,就爬過了三塊磚頭,一個時辰后,爬過了我們的小腿,爬到膝蓋時,大雨才停住。我們趟著水,坐到床上去,床腳早已沒入水中了,原本直立的床腳,看起來似乎是歪斜的。坐在床上,就像坐在小駁船上。但我們沒有悲傷,我拿著老師那兒借來的普希金詩集,翻到《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那一頁,把那首詩讀給妹妹聽:“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憂郁,也不要憤慨/不順心時暫且克制自己/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就會到來……”當我念著這樣的詩句,仿佛真的看見了快樂的日子,它胖嘟嘟的像安徒生筆下那只肥嘟嘟的烤鵝那樣笨拙地朝我們奔來。

    父親常有新發現,某種樹根可入藥,某種草可吃,某種樹皮可驅逐蚊蠅……他對這些事津津樂道。孩提時,父親于院中劈柴,從柴爿中捉出肥嘟嘟肉蟲數條,如獲至寶,一臉興奮地招呼我過去。“真是難得,第一美味!”我搖頭:“蟲會有毒。”父親說:“這蟲吃松樹的精髓,松樹沒毒,松花可以做麻糍你知道吧?”父親找來一張瓦片,將蟲置其上,放到灶洞里炙烤去了。過幾分鐘,七八條肉蟲已烤成焦黃模樣,父親端著瓦片,以鼓勵的目光示意我捉一條嘗嘗,并再三鼓動味道好得很,我實在沒勇氣下手。他又去鼓動母親,母親轉身不理會。父親只好獨自品嘗,吃蟲子,表情動作皆夸張,仿佛嘗到難得一遇的人間美味,非得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遺憾不可。

    這是徐海蛟筆下寫到的家鄉人物:外公、母親、自己、妹妹,還有父親。

    當你讀這樣的文字,是否也有一種情愫,在心中油然而生?

    所謂黑暗中的愛與光,無非是親人給的那點最樸素的溫暖。還有如今漸漸不再能感受到的,那種鄉村社會里,雖然樸素的,卻能給人以精神和文化滋養的東西。

    《山河都記得》,也是80后作家徐海蛟獻給天國的父親的書,因為父親早逝了。

    在兒子的眼中,他的父親,是——“一位樂天派夢想家,一個唯物的有神論者,一個心慈手軟的叛逆者,一個膽小如鼠的大英雄”。

    這是命運之書,二十六年等待后,他為永逝的至親鋪就一條重生之路;這是坦誠之書,他寫下一代人的顛沛流離,寫下少年的羞恥與哀傷;這是和解之書,越過千山與人海,他在文字里放下成見,與生活言和。

    或許就是這真實的力量,很多人在這本書面前落淚了。

    對徐海蛟來說,寫這本記憶之書,也是他一路跋涉,在自己成為一個父親之后,一個生命重要的儀式。

    他說,這本書完成于他的39歲,而他的父親徐醫生,去世時也是39歲。

    【他不賣慘,也不消費父親變故后那些尖銳的東西】

    “每個人成長中都有一個痛,都是非常特別。應該說,我們都體驗了徐海蛟的痛,他是幸運的,因為他能用自己的筆表達出來。”在之前的一場《山河都記得》作品研討會上,浙江的散文作家陸春祥這樣評價。

    陸春祥說,在徐海蛟的文字中,可以看到生于80年代的人和生于60年代的人相比,其實我們經歷的要比他多一些,但是他描述的這種痛,我覺得還是非常具有典型意義的。浙江雖然富裕,但是仍然有一些地方不是很平衡,無論是從教育,從別的什么地方都能看出來。所以,《山河都記得》雖是個人記憶,又是有普遍性的。

    “在時空中與父親對話,然而父親是無影無蹤,又是無處不在的父親。徐海蛟寫的不是他和他的父親,他其實寫的是生命這永恒的主題。”浙江的另一位著名散文作家蘇滄桑,讀完徐海蛟的書后,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如果一個沒有鄉村經驗,沒有鄉村記憶的人,能否進入《山河都記得》的世界呢?

    沒有鄉村生活經驗的作家黃詠梅也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寫家族記憶,其實真的非常困難,就是你不能去美化一個人,然后你完整地真誠地去呈現它之后,說不定別人看到了,或者你們的親人看到了會很難受,我覺得這個勇敢,我還做不到。”

    黃詠梅說,“作為一個已經人生漸入佳境的中年人徐海蛟,在他的字里行間里,寫這種少年時候的貧窮、痛苦,尤其少年時的恥辱感,我是覺得他是沒有掩飾的,我覺得這還是蠻打動我的。因為父親的這場變故,他形容自己是背陰生長的樹。背陰生長,既有物質上的貧困窘迫,還有一種更深的,就是精神上的缺失,父親的這種缺失,然后跟著一個不識字的母親成長,可想而知,他的這種心靈上的交流是非常少的。我是覺得這種心靈上的,精神上的艱難,對一個很敏感、很自尊、很自傲的少年,他里面的那種糾結和矛盾,在每一篇文章里面都覺得能夠體會得到,那種淡淡的,憂傷的東西,我是很被打動的。”

    黃詠梅喜歡這部《山河都記得》,雖然當下有很多寫鄉村記憶的文章,都是有那種厚古薄今,就會覺得以前比現在好,徐海蛟是很自然的接近那種少年的,自己記憶里面的鄉村生活,他沒有賣慘,他雖然也是很苦,但他沒有消費自己父親這樣一場變故之后撕心裂肺,驚天動地尖銳的東西。

    和故鄉的讀者聊寫作。

    【至少有10次,我有過放棄寫作的念頭】

    2021年,最年輕的80后,也已過了而立之年,到了承擔家庭責任與社會責任的時間節點。80后群體曾經是一個年輕概念的群體,歲月漸老,80后也逐漸有了“沉默的大多數”的樣貌,成為進入中年的一代人,他們在當下的所思所想,所焦慮的現實,是那么真切地擺在面前。

    徐海蛟,也是普通80后大軍中的一員。作為一名80后作家,徐海蛟生活在洶涌的當下,早已不是那個始終在山村里打轉的少年。

    “至少有10次我,有過放棄寫作的念頭。我曾經動過念,想做一個官員,但我發現這條路并不行得通。我也想過去經商,我想賺很多的錢,當然我現在發現,通過文學也能賺挺多的錢。但是我曾經想過,經商會不會更好?但這條路可能仍然行不通,因為寫作像某種習慣伴隨著我,起先是我選擇‘她’,反過來‘她’又選擇了我。這個行當與我成了一種宿命,如果把我身上與書籍文字相關的部分去掉,如果把我身上文學特質的部分去掉,我的完整性就隨之喪失。在寫作這條長路上走到今天,我與文字達成了終身契約。”

    徐海蛟回顧這一路走來的心路。寫下《山河都記得》之后,他深切體會到,文字具有逾越時間和死亡的可能。借助文字,我們可以讓故人重回,我們可以重塑時間,并彌補生命原本的缺陷。寫下,即是永生。

    令徐海蛟沒有料到的是,在他的故鄉,很多鄉親讀了這本書,覺得他是寫他們的故事。他的親戚朋友、還有從前的發小、同學、老鄉,為此找到了他,還加了微信。也許他寫到的每一個故鄉的真實的人物并不完美,他希望他們能理解這樣的一次真誠的呈現。

    “我寫作的時候有一點很擔心,我會不會把這本書寫成個人情感史?我如果是這樣寫作的話,那肯定是失敗的。我想塑造的是文學中的父親,我覺得我的父親首先是個文學人物,所以這是我在寫作的時候告誡自己的,我不能把它寫成個人情感史,我也不希望讀者讀這本書的時候,仿佛在讀徐海蛟隱私一樣,我覺得高明的讀者應該會跳出這樣的看法。”徐海蛟這樣交心。

    “書中的父親,是我的父親,但也不僅僅是我的父親,我寫的是一個中國的父親。”他說。

    最后,這位80后作家說,他從小是非常敏感又自尊的孩子,他寫了這樣的一個鄉村家庭,以此作為儀式,寫完這本書,他自己也就像翻過了一座山丘,從此躍過去了。

    “當我覺得我是一個來自鄉村的,父親過早缺席的孩子成長的成功案例時,我就釋然了。”這位80后作家,此時已經是一位充滿自信的男人。

    徐海蛟說,這本書出版之后,許多讀者與他找到了“接頭暗號”,他們共同追懷往昔,真摯地談論過往與逝者。他們回望父輩來路,也追尋自己來處。這是寫作賜予寫作者的額外禮物。

    而三毛獎,就是這樣一份溫暖的給寫作者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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