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新生活》中的笑與淚,折射出太多純粹的“愛”與“光” 這八位“灰頭土臉的哥哥”,憑啥拿下今年第一季度綜藝最高分?
如果新冠肺炎疫情有任何值得“感謝”的地方,恐怕就是那些因緣際會的巧合了。
2020年,烏鎮戲劇節停辦,國內戲劇人的年度盛會告吹。然而塞翁失馬,用線上方式推廣戲劇的嘗試終獲進展。這落地的一聲響,就是今年第一季度評分最高的綜藝黑馬——《戲劇新生活》。
初聽《戲劇新生活》籌備的消息,內心頗多忐忑和疑慮。
須知近年國內的爆款綜藝,大體遵循兩條規律:明星素人化,素人明星化。
高高在上的明星,刻意呈現他們身上柴米油鹽家長里短的部分。原來明星也是人,經由綜藝的拍攝和剪輯,有什么不開心的,說出來讓普通觀眾開心開心。而素人綜藝效仿韓日的成熟模式,握著棒棒的學歷,做著酷酷的工作,談著甜甜的戀愛,通過大量平淡生活里的高光時刻,撫平傷痛,舒緩疲憊。
即便同樣是從舞臺走向熒屏的《聲入人心》,也暗藏了走紅的基本邏輯:顏值快速出圈,實力徹底碾壓。
可是,凡此種種,《戲劇新生活》具備哪些?
話劇演員常常自嘲,影視演員脫去戲服,往人群里一站,依然扎眼奪目。但舞臺上鮮活靈動的角兒,往人海里一躍,從此泯然。
《戲劇新生活》里的八個主角,高矮站一塊就是手機信號,也沒什么神顏來圈粉。相對較紅的修睿和吳昊宸,嚴格來說算借了影視的光。雖然在戲劇舞臺上,每個人都頗多建樹,但在劇粉的圈子外,說他們是“素人”也不為過。
至于“素人”明星化的路,顯然也走不通。婚戀有《心動的信號》,職場有《令人心動的offer》,可《戲劇新生活》的設定非但不令人心動,還令人心死。
一群大老爺們,關在烏鎮兩三個月,組成自給自足的戲劇公社。演出得自己排,場地得自己租,飯錢得自己掙。
睡覺在大通鋪,晚上打呼夠組一個交響樂隊。跑隔壁地里偷菜,景區管理會找上門罰款。看到烏鎮的醬鴨羊肉,只好強忍著饞意走開,擺擺手說句“一點都不餓”。幾十臺攝像機如影隨形,記錄了太多令人發噱的窘迫。
發起人黃磊甚至戲仿“乘風破浪的姐姐”,把這八個戲劇人稱作“灰頭土臉的哥哥”。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憑什么指望人看下去,轉出去?
憑兩個說濫了的字:“愛”與“光”。
言必稱熱愛,行必稱追光,是眼下綜藝的流行趨勢。但《戲劇新生活》不聲不響不起誓,真聽真看真感受。
刨開幾千萬量級的綜藝制作費用,戲劇人在鏡頭里的狀態是真的窮困。這種事先張揚的窮困,就像是另一種假定性:以烏鎮的劇場群落為舞臺,八個人,幾十天,十臺戲,最終能交出怎樣的作品?這些作品又怎樣回應發起人黃磊在第一集提出的那個“大哉問”:做戲劇究竟能不能賺錢?
答案極度真實:勉力糊口。
可這份糊口背后,卻沒有絲毫糊弄的成分。
第一場戲,除了稍晚入組的吳昊宸,每個人都參與了。戲的情節很簡單:有一只叫小蘭的小雞,不愿下蛋,只想看海。不會游泳的雞,卻夢想擁有一段追隨海的旅程。
這個故事的隱喻再明顯不過,用在開頭,也足以為每位演員明志。
八個“小蘭”在此后探索了沉浸式和環境戲劇,改編過《李爾王》《道連·格雷的畫像》,到最后,他們做了一出偶戲。
這部名叫《關于23號星球》的作品講述了一個小孩的夢:夢里有大飛龍,有魔法師,有晦暗未知也有波瀾壯闊。當小孩從夢中醒來,成為大人,有了自己的小孩,他也終于明白,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更似今日生——生活總是遺憾唏噓常在,但童心不死,純真永存。
《戲劇新生活》的一頭一尾,以夢想開始,以夢境結束,前者叫人盡力追逐夢想,后者叫人切勿忘記初心。這樣有意無意的安排,或許沒有見天地,卻已經見眾生。這是我們為之流淚的原因。
而這些演員,以及他們身后更廣大的戲劇人群體,也時刻處在這樣夢想與夢境的流徙之間。
港曰揾食,網曰恰飯,前往星辰大海的路上,總得學會謀生。為初心耐得住多少委屈,為夢想舍得下多少驕傲,比什么都更能證明“熱愛”二字。
《戲劇新生活》旨在推廣戲劇,當然也會呈現舞臺背后的部分。透過演員的捉襟見肘,觀眾漸漸理解,場租燈光服化道都是成本,普通戲劇人大致是怎樣的收入水平。而在嬉笑怒罵背后,觀眾也能體會,一出戲怎樣從點子到本子再到鮮活的演出,要經過怎樣一群人的摔打和磨礪。
當過程忠實地呈現,答案就自在人心。
性情詼諧的吳彼其實是個戲癡,但凡戲劇公社的營收向好,他就開始惦記排戲。而在演員登臺前,他也屢屢念叨那句:“愿戲劇之神保佑,讓這群年輕的演員們,將自己的藝術生命綻放在舞臺上。”
正是綜藝節目臺前幕后的記錄,讓這句乍聽空洞的話,顯得扎實且充滿力量。
丁一滕和趙曉蘇在寒流來襲的氣候,一起扎進了湖水里。趙曉蘇最后一天要軋三場戲,輾轉劇場的間隙還得在不同的角色和臺詞之間切換。劉曉邑泡在道具間里的日與夜,還有那些紙板木片做成的物件,都是戲劇人再熟悉不過的入行初期的共通經驗。
劉添祺和修睿在《雞兔同籠》里那段情緒噴薄的結尾,吳彼在《出山》里那個凝固又近乎顫動的定格表情,《一座劇院》里“小丑竟是我自己”的辛酸里夾帶自嘲的眼神,《邂逅·似水》里似真似幻的情感絲縷,通過影視獨有的特寫鏡頭,傳遞出劇場也無法感知的沖擊力。
對鮮少走進劇場的觀眾來說,綜藝或許是門檻最低的戲劇啟蒙,也是最容易拿到的通向戲劇殿堂的鑰匙。
《戲劇新生活》安排了一個煽情的結尾。當演員們結束了全部十場演出,黃磊、賴聲川和喬杉把他們送上了一艘名為“沙石比亞號”的小船。船艙里放著開機以來大大小小的所有物件,用作道具的兩只小鴨子也“長大成人”,圍在他們的腳邊“嘎嘎”搖晃。當時間與記憶交疊,這艘始發烏鎮的小船也將和小蘭一樣,飄飄搖搖,駛向大海。
第一季宣告終了,第二季敲定制作,《戲劇新生活》帶來了哪些改變?
對觀眾來說,所謂戲夢人生,看到了戲,看到了夢,看到了花間的酒也看到了夢里的人。至于這些戲劇人,他們不發高調,不亂抒情,可那些涓滴在心的意念,以及由此綻放的光芒,通過言行被鏡頭記錄,然后被聽見、被看見,或許還能被接受和理解。
節目定名《戲劇新生活》,其實費了一番周折。早先有意向用“致無名之輩”,但過度自謙多少顯得計較。后來打算用“會發光的你”,可指涉似乎又顯得太模糊。
我倒很喜歡《戲劇新生活》這個初看平淡的名字。
所謂“新生活”,有兩層意思。一來,既有的舊生活里,也包括戲劇。二來,因為戲劇,生活得以革故鼎新。
那么,戲劇新生活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
我的想法是,有一天,當我們提到戲劇,不再覺得它是小眾的、反常的、難以為繼的、拼死堅持的。我們不再需要單獨把戲劇從日常的消費行為里剝離,不再擔心是不是因為看不懂而丟人,不再因為涉獵一些戲劇就沾沾自喜。有一天,戲劇不是什么神圣或者獨特的東西,它就是我們的食糧,是我們的水和空氣。
丁一滕給《戲劇新生活》寫了主題曲《會發光的你》。有句歌詞說:“在六便士的世界里,撣掉月亮上的塵土,我們是無名之輩嗎,也是各自生活里的英雄。”
真正的英雄主義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讓我們祝福戲劇人:愿你們都能做自恰自在追夢的人,對戲劇理想那顆滾燙的赤子之心常在,熱愛的力量和藝術的光輝永存。
(作者為自由撰稿人、青年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