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原點”衍生的多重意蘊
王桂宏長篇小說《原點》在網絡連載后,引發了不少讀者對那個特殊時代的回憶。作品講述了大山深處蟒潭鎮兩對戀人30多年的情感經歷與奮斗過程,展示了改革開放初期,鄉村青年為理想走出大山卻又回歸大山的人生歷程。作品從理想、事業、愛情、婚姻等層面,多角度講述了主人公陳心誠從原點出發又回到原點的故事。
30多年前,陳心誠實現了人生夢想:考上大學走出大山。畢業后進入鹽南市政府,他憑借吃苦耐勞、勤奮努力,由秘書做起,最終成為了令人羨慕的副區長。改革開放初期,面對金錢、名譽等各種突如其來的誘惑,不少成功人士曾一度迷失自我,陳心誠也不例外。借招標的機會,陳心誠出軌下屬卻丟了烏紗帽,人也回到了當初曾發誓離開的原點:蟒潭鎮。愛情上,他與初戀情人因誤會分手成為單身;婚姻上,與市委書記的女兒劉玉英因愛結合,卻因出軌離婚,再次回到“單身”的原點。
作為主人公,陳心誠是書中著墨最多的人物。他的人生與上世紀改革開放初期憑借高考才能進城的許多農村青年們相似。在他的遭遇中,作者凸顯了農村人的淳樸、踏實、吃苦耐勞等優秀品質,而其失敗既符合當時的時代語境,也符合人物的身份設定,因此也帶有一定的普遍性。陳心誠歷經了出山、進城和出城、進山的命運軌跡,如同走了一個圓圈,一番打拼后又回到原點。他的經歷如同魯迅《在酒樓上》里所寫的蜂子或蠅子,原本停在某點,被驚嚇而飛,但飛了一小圈后卻又落回到原點。
小說描述的四個人物中,男性不斷為事業奮斗,女性則側重對其婚戀變化的書寫。陳心誠從事業有成到遭受挫折,再到回歸鄉里;曹愛軍高考落榜,通過參軍走出大山,然后考軍校、立功、失戀,服役期滿后又回到故地。幾位女性角色中,曹珍芳被逼嫁給書記之子,離婚后才與初戀情人曹愛軍結合,實現了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人生理想;柳芳娟事業有成,但婚姻不幸,與陳心誠因誤會分手后嫁給富商,不料對方卻是感情騙子,于是辭職、離婚,只身回到家鄉,亦回到單身原點。
作品中的蟒潭鎮是書中人物的出生地,也是他們人生理想的生發地和情感的孕育地。作者用人物離開大山又回歸大山的奮斗歷程,完成了離家—回家的“歸鄉敘事”模式。離家,是為了走出大山實現人生理想;返鄉,是為了休整再出發。他們的人生軌跡仿佛一個圓圈,當初拼命想要逃開的家鄉,在多年后成了急于回歸的避風港。從而,“原點”作為人物事業的出發地與生活的回歸地,亦成為了其人生起點與終點的交匯點。
最早呈現歸鄉模式的是魯迅。其小說人物因謀生離家,又因“惦念”歸來。“家鄉”是承載主人公童年記憶的家園,也是其精神世界的寄托。與魯迅不同,王桂宏筆下的故鄉是人物真正的精神家園,當他們遇到人生困境時,作者選擇將故鄉作為其休養生息之地。魯迅的歸鄉是尋夢,王桂宏的歸鄉則是療傷;前者家園破敗荒涼,后者家園富足殷實。因此,同樣的圓形結構卻揭示了完全不同的故事與人物命運。
《原點》不以情節取勝,而以主人公陳心誠意識的流動、對往事的追憶為主建構小說框架。當早已走出大山的陳心誠提著舊帆布箱子再度回到出發點,家鄉的山川草木引起了他無盡的回味,思緒也自由地穿梭在現在與過去、中年與青年、人生失敗與事業有成、穩定婚姻與甜蜜初戀之間,于是,初戀時的甜蜜、幸福,高考前的期盼、緊張,拿到通知書的興奮、激動,遇到意中人的暗喜、高興,工作時的努力、拼搏,升遷后的得意、自信,偷情后的懊惱、悔恨,撤職后的惶恐、自責,決定回歸的堅定、決絕等綿密的細節與豐富的心理活動,就在陳心誠時而放飛、時而收回的意識流動、思緒飄忽中完成。意識流的結構設置使河流、場院、獨木橋、小廣場、棗樹林、樹皮小屋等成為了情節生發的原點與收結終點,追憶似水年華的出發點與眷戀家鄉的回歸點,也使小說情節走向因人物個人經歷和情感的起伏,呈現出濃郁的抒情色彩和感傷情緒。
《原點》中,一個具有特殊意蘊的藍色帆布箱子貫穿了小說始終。這個箱子是陳心誠人生的陪伴者與見證物,即使搬家,他也不曾丟棄,即使因此得罪妻子,也原樣保存、毫不妥協。等到他告別輝煌過去重歸故里時,這個帆布箱子更是如影隨形,跟他一起回鄉。陳心誠對箱子的感情甚至超越了其對事業的珍惜、對官位的在乎,乃至對妻子的感情。在他心里,箱子的存在意義及重要性已不再囿于其使用功能,而是承載了他過往生命的全部記憶。發白的帆布箱子記錄著他的進城夢,見證了他的成長,寄寓著父母的囑托和希望,承載著人物的“原點生活”“古遠記憶”。在他看來,帆布箱子是他擺脫農村人身份的標志,是他成功考上大學的見證,是父母對兒子的肯定。箱子在,他就能回到過去、回到原點,能回味與父母和諧相處的往昔生活。作為禮物,帆布箱子亦是聯結過去與現在的紐帶,箱子在,父母親情就在,自己的根就在。此時,帆布箱子承載的是其青年時期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對家鄉的深厚感情,是人物輝煌時代的大學夢、人生夢。
在藝術手法上,頂針形成的圓形結構與作品所表達的人生經歷紛繁復雜后終究回歸原點的意象巧妙契合,產生了敘事上的美感。這種結構安排不是相同句子的簡單重復與循環,而是古典小說單線發展的現代運用,是循環往復之美的具體表現。